皇家车队进了兴庆宫。李真搀扶着不空大师下了马车。解散了太常寺和仪仗队。


    不空大师对李真道，“摄政王，请派人在坛场旁搭建三十六座简易僧寮。不必动土木，用帐篷即可。”


    李真吩咐老安，“老安你带着金吾卫，去找尚舍局领取最好的毡丝，到坛场搭建帐篷。”


    老安躬身，领命而去。


    不空大师又道，“请摄政王带僧人们到坛场等候。”


    李真转头，对弘毅等僧人笑道，“诸位法师请随我来。”


    弘毅知道不空大师的身份，是以见摄政王对不空大师如此恭敬顺从也不太惊讶。其余众僧却一边跟着走，一边暗自猜度起来。


    不空大师叮嘱完李真，便向自己的后寝静室走去。


    马场，池塘边。


    僧人们看着巨大的降三世羯磨会坛场，不自禁合十念诵佛号。


    会昌灭佛后，唐密在长安灭绝，现下已经没有能给人灌顶传法的大德高僧。众僧知道那位身份成谜的密宗大师即将为自己等人灌顶传法。既忐忑又期待。


    弘毅心知不空大师曾经为玄宗、肃宗、代宗三朝皇帝亲自灌顶，他对大乘八宗的修行法门多有涉猎，唯独对密宗只通义理，不懂法门。能被开元三大士灌顶，这是何等殊荣？心下激动难言。


    不一会儿，不空大师端着一个琉璃甘露瓶走了过来。只见他径直走到坛场正北方位，指了指地面，“弘毅法师，你坐这里。”


    弘毅上前，毫不犹豫跏趺而坐。


    不空大师逆时针走了两步，“这里，再来一位。”


    一个僧人走上前。跏趺而坐。


    就这样，不空大师的引导下，三十六名僧人刚好围绕坛场坐了一圈儿。不空大师又走回到了弘毅的背后。


    李真自觉地走开，遥遥相望。


    “阿弥陀佛，老衲现下施展为五智灌顶中的水灌顶，仅传金刚九会中的第八会降三世羯磨会曼荼罗，和光明真言。此举为守护皇家不得不为，因此老衲与各位并无师徒名分，各位不必以上师待老衲，老衲也并不承认各位跟老衲学过法。”


    不空大师目光扫过众生，缓缓道。


    李真闻听，心下大奇，不空大师为何如此郑重地澄明此事？大师都给自己灌顶两次了，也没说这种伤感情的话。


    忽然又想，大师和自己没有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得找个机会跟师父和老师说说，他应该不介意自己再多个老师。


    弘毅等人虽不知不空大师心中想法，但均齐齐合十垂首，“阿弥陀佛，遵大和尚法旨。”


    和尚，梵语音译“乌波陀耶”，意为导师，早期仅用于具备传法资格的高僧。只是后世成泛化演变为僧人的称呼。


    “慑心！”


    不空大师大喝一声，如狮子吼。


    众僧合十依旧，微微闭目。


    不空大师端着净瓶念诵起了咒语，咒语冗长而深沉，苍苍漠漠响彻整个马场。马儿们都仰起头静静听着，一个个忘了打响鼻。


    不空大师边诵咒，边侧耳听各个僧人的呼吸，遇到进入定境的，便用食指沾着瓶中甘露，弹向对方脑门，念诵一句，“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诃母捺啰么抳钵头么入缚罗钵啰袜哆野吽！”


    光明真言。


    在场僧人都是弘毅精心挑选的修为深湛之辈，不空大师一说慑心，大半僧人都已入定，两圈儿走下来，不空大师已经为三十六名僧人灌顶完毕。


    僧人内视之下，顿觉脑海里多了一副图景，中央五佛，四角四大明王，内部合计七十七大菩萨，正是降三世羯磨会曼荼罗。


    “这段时日，请诸位同修日夜诵读《金刚顶经》各一次，夜间口诵光明真言，观想降三世羯磨会曼荼罗。”


    不空大师道。


    “谨遵大和尚法旨。”僧人们齐齐合十回应。


    这时，老安带着一群金吾卫走了过来，只见他们抱着毛毡、丝绸、麻绳，带着搭建工具。微微气喘。看来老安催得挺紧。


    “王爷，搭在哪里？”老安问。


    李真看向不空大师。


    不空大师指了指僧人们盘坐的位置，“就依他们坐的位置搭建。”


    然后转身，向寝殿静室走去。李真屁颠屁颠跟上，身后留下一帮金吾卫和僧人们搭帐篷。


    “大师，刚才你给他们灌顶，我觉得……额……”


    “敷衍潦草了些？”不空大师负着手看了他一眼。


    “哎对，大师你给我灌顶金刚界曼陀罗世间老长了。”


    “那是因为，你是大唐摄政王，老衲有求于你，不得不努力巴结。”


    不空大师面色坦荡，淡然道。


    “大师，你别把自己说得像个势力眼似的。你对我有恩，别说啥求不求的。伤感情！”


    李真笑嘻嘻道。


    不空大师微笑摇头，默默走了几步，临近殿门的时候，停了下来，忽然扭头道，“摄政王，假设有世界有两大势力。保守派为了维护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持续，不惜让众生陷入幻梦。而激进派试图唤醒众生，哪怕冒着世界毁灭的风险，你会选哪边？”


    李真一愕，这可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


    踌躇了半晌，“就没有中间派？”


    “和稀泥，装糊涂，都是逃避。若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自然不用考虑这么宏大的问题。因为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不空大师叹息道，“但是，摄政王，你现在有选择权了。而且，将来你必然要做出选择。”


    李真眨巴着眼睛看着不空大师，良久，才笑道，“大师，你说的是琉璃宫和索罗圣地？”


    不空大师摇头，“摄政王，你认为这个世界怎么样？”


    “还……行。”


    李真犹豫道。


    “假如，你不是大唐摄政王，也不认识小夷这样的大人物呢？”


    “那就很糟糕！”李真断然道。


    现在是晚唐，民间战乱频繁，横征暴敛，抛开长安不谈，其余各州县民不聊生。自己要是一个没身份没背景没本事的普通人，日子过得还不如二十一世纪呢。


    “这样的世界，或者说，这样的梦，你还愿意沉迷么？”不空大师微笑着继续道。


    李真一摊手，“可是，大师你也说了嘛，这是假如。我现在没有这个假如啊。我是大唐摄政王，朝廷现在正在部署平藩大计，平藩后，朝廷会停收苛捐杂税，让百姓安居乐业。”


    不空大师笑容渐敛，摇头道，“作为大唐摄政王，你这样想，自然没有问题。但是，你真正的身份却关系着这个世界的生灭。”


    “真正的身份？我还有什么身份？”李真认真地问。


    一个月前，他的身世揭露，原来是大唐流落民间的皇子，这就够让他消化的了。要是还有更让人惊心肉跳的身份，他会扛不住命运的压力的！


    李真就是个小人物，前世是个月薪几千的牛马，穿越过来当了一个月的摄政王，心里也没把自己当大人物看待。


    新射殿的宫人都觉得自己平易近人，其实哪是平易近人，是还没学会摆架子。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扛起复兴大唐的重任，已经很努力了。现在不空大师又让他扛起拯救世界的责任，有意思么？


    【大师呀大师，拯救世界放在21世纪就是个梗。好咩？】


    不空大师神色复杂道，“若说这个世界是个大机器，你和羊生子就像两把钥匙，都有撬动它的机会。执代使，代表的可不是琉璃宫和索罗圣地。”


    执代使，在梦中李真听明姬说过。看字面意思，就是执行、代表、使者。怎么看，自己都像是小夷的助手。


    “那代表啥？”李真好奇道。


    不空大师只是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大师不想说，李真也没办法，叹息道，“大师若说的是天道命运层面的那种身份，那我修为这么低，作为一个棋子，又能如何？”


    不空大师合十，“修为不是最重要的，跟修为比起来，想法更重要。摄政王，你选哪边？”


    李真神色怪异看着不空大师，半天憋出一句，“一定要选？”


    “是的。很快，你就会面临这种选择。”


    “那我就选，激进派里的保守派，保守派里的激进派！”


    李真开始胡搅蛮缠。想用含糊骑墙的说辞混过去。


    想不到不空大师听了反而眼睛一亮，“好有慧根的想法。深契龙树菩萨中道谛精义。摄政王，记住你的选择。”


    说着，笑呵呵独自走入后院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