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疮可是花柳病啊，而且看迹象，姑姑的症状已不是早期！


    四娘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稳住声音，委婉地问道：


    “姑姑，您这些年……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又或是……身上有什么不适，未曾对郎中言明？”


    玉娘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猛地抽回手，眼神充满了惊恐和羞愧，语无伦次道：


    “没……没有！我很好！你……你出去！”


    她这反应，更加证实了四娘的猜测。


    四娘心中沉重，退出房间，立刻去找父亲宋远廷。


    “爹，姑姑她……”四娘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屏退了正在侍奉的宋府下人，低声将自己的诊断和发现告诉了宋远廷。


    宋远廷听完，当场愣住。


    宋玉娘竟然得了杨梅疮？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绝不仅仅是流落民间那么简单！


    一个没与夫君圆房的良家妇女，如何会染上这种病？


    古代有没有什么输血，总不能是血液传播吧。


    宋远廷深吸一口气，他的脑子有些混乱。


    但仔细想想，宋玉娘的境遇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一个女人，在这个吃人的朝代，孤身一人，想要活下去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的。


    何况宋玉娘小小年纪就被爹娘抛弃，在夫家更是受尽折磨，她的性子早就被磨成了逆来顺受的样子。


    对她而言，或许除了生命，一切都可以舍弃吧。


    宋远廷虽怒其不争，但说到底，这终究不是一人之过。


    宋远廷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对四娘说道:


    “你姑姑的病你好生瞧着，此事就莫要让旁人知道了。”


    四娘闻言点了点头:“是，女儿知道了。”


    “接触她时也尽量小心些。这病虽然不会轻易传染，但还是得谨慎点。”


    宋远廷身为医者，自然知道杨梅疮的传播途径。


    但事关女儿，还是不免要多嘱咐一句。


    四娘轻声应下，便转身出了房间。


    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可没想到次日清晨，宋府的宁静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


    宋家如今在京都也算是很有名气的官宦之家。


    敢大早晨就报丧似的叩门的，整个京都还真不多见。


    门房又气又恼的开了门。只见一个衣着俗艳的中年老鸨，带着七八个彪形大汉，堵在宋府门前。


    还不等那门房反应过来，老鸨便叉着腰高声叫骂：


    “宋玉娘！你个杀千刀的贱人！赶紧给老娘滚出来！


    你以为躲进这官老爷府里，老娘就找不到你了？


    你的卖身契可还在老娘手里攥着呢！私自逃出‘怡红院’，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什么宋家小姐？我呸！不过是我们院里最低贱的窑姐儿！”


    老鸨骂了两句，便又对着门房喊道:


    “赶紧让你家老爷把人交出来！不然老娘今天就告到官府去，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这宋家是怎么藏匿逃妓的！”


    老鸨的嗓门极大，言语污秽不堪，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


    门房吓得连忙进去禀报。宋远廷闻讯，脑袋“嗡”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怡红院……逃妓……卖身契……这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原来玉娘所谓的被赶出家门、流落民间，竟是沦落风尘？


    而她之所以投奔自己，恐怕也是走投无路之下，想找个避风港！


    此刻，宋远廷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妹妹遭遇的心痛，有被欺瞒的愤怒，但更多的，是意识到这是一个针对宋家的圈套！


    这老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玉娘住进宋家几天后找上门来，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老鸨手持卖身契，言之凿凿，根本由不得他否认或拖延。


    若处理不当，宋家“藏匿逃妓”、“家风不正”的恶名瞬间就会传遍京城，成为笑柄。


    而孩子们的仕途也必将受到重创！


    宋远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整理好衣冠，面色沉重地走到府门前。


    面对气焰嚣张的老鸨和议论纷纷的围观者，他沉声道：


    “休得在此喧哗！你口口声声说宋玉娘是怡红院的人，可有证据？”


    那老鸨见到宋远廷的气度，先是一怯，但随即扬起手中的一纸文书：


    “这可是宋玉娘的卖身契，白纸黑字，宋家不会想抵赖吧。”


    宋远廷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张卖身契，确是真的。


    他心知此事已无法善了，硬扛只会让事情更糟，遂冷冷道：


    “宋玉娘确在府中，但她自称是宋某失散多年的妹妹。


    至于她这些年在哪里生活，宋玉娘的确没提过。


    不过我宋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她真是你院中的人，我们也不会包庇。


    你开个价吧，她的赎身银两是多少？”


    老鸨眼珠一转，显然早有准备，狮子大开口道：


    “赎身？可以啊！一千两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这老鸨分明是敲诈！但宋远廷此刻只想尽快平息事端，减少影响。


    他面无表情地吩咐管家：“去取一千两银票来。”


    很快，银票取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宋远廷用一千两银子，换回了那张象征着耻辱的卖身契。


    老鸨拿到钱，得意洋洋地带着人走了。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宋远廷花钱为“妓女妹妹”赎身的消息，以及宋玉娘曾沦落风尘并患有恶疾的丑闻迅速在京城传播开来。


    尽管宋远廷处理果断，但“宋先生有个当过妓女的妹妹”这件事，已然成了宋家洗刷不掉的污点。


    宋远廷大抵猜得到，恐怕是晋王出手了。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直接攻击了宋家的门风和宋远廷的个人声誉。


    宋府之内，刚刚获得的一点温馨荡然无存。


    宋远廷看着手中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卖身契，眼神冰冷。


    而宋玉娘则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垂头不语。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宋远廷的声音带着清冷和疏离。


    他忽然觉得自己收留宋玉娘还是太感情用事了。


    宋玉娘出现时，他只是凭着本能便认下了这个可怜的妹妹，却从未想过，这个人的出现是不是太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