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和煽动性：


    “光靠那点蘑菇，你撑不起南山村！也填不上联保贷款的窟窿！更报不了何永寿烧你大棚的仇！你只能小打小闹，永远被人捏在手里！”


    “酱菜厂！才是你真正的根基！是能让你站稳脚跟，甚至反咬一口的利器！”


    “我给你钱！给你技术！给你渠道！是让你去建根基！不是让你继续在土里刨食！”


    “一个月，是短！是难！但这就是代价！想要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就得付出别人付不起的代价！”


    “赌赢了，你陈思港从此翻身做主！赌输了……”王晓苑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那就证明你只配在烂泥里打滚，之前的蘑菇，不过是你最后的回光返照！”


    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思港，如同女王在审视她的角斗士：


    “签，还是不签？”


    “签了，你还有一线生机，还能拉着南山村一起搏个未来！”


    “不签……”她指了指菌床的方向，语气轻蔑，“守着那点蘑菇，慢慢等死吧。等何永寿缓过气来，有的是办法玩死你！看看是你种蘑菇快，还是他下黑手快！”


    赤裸裸的威胁！也是赤裸裸的阳谋！


    陈思港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看着王晓苑那张精致却冷酷的脸，看着纸上那如同卖身契般的条款，看着身边卢采萍惊恐绝望的眼神……


    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何永寿绝不会放过他！联保贷款会压垮全村！那点蘑菇，杯水车薪！


    进？前面是刀山火海！一个月，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赌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没有第三条路！


    王晓苑把他逼到了真正的绝境！要么跪下认输，要么……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这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火焰，在陈思港濒临崩溃的意志深处轰然燃起！那火焰烧尽了所有的恐惧、犹豫和愤怒，只剩下最纯粹、最原始的求生欲和毁灭一切的决心！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晓苑，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疯狂的、带着血腥味的笑容！


    “笔！”


    陈思港那一声嘶哑却斩钉截铁的嘶吼，像一把淬火的刀，狠狠劈开了村部里凝重的空气！


    卢采萍吓得浑身一颤，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眼泪汹涌而出：“阿港！不能签！不能啊！那是火坑！跳下去就上不来了！”


    王晓苑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冰冷的眸子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意料之中却又难以言喻的光芒。她将手中的钢笔，递了过去。笔身冰凉，带着金属的质感。


    陈思港没有看卢采萍，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份条款苛刻到极致的协议。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乙方签名处的那片空白上，仿佛那不是纸，而是悬崖，是刀山，是他必须踏过去的尸山血海！


    他接过笔，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那支笔仿佛有千钧重，压着他所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阿港！”卢采萍泣不成声，几乎要跪下。


    陈思港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把这世间所有的艰难和屈辱都吸进肺里，再狠狠碾碎！然后，他低下头，手腕猛地用力！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急促而决绝！两个字——陈思港——被他用几乎要戳破纸张的力度，狠狠地签了下去！字迹歪斜，却带着一股泼出去的、不顾一切的狠厉！


    签完最后一个笔画，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手一松，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床板上。他猛地向后靠去，重重撞在床头，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


    空气死寂。


    只有卢采萍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


    王晓苑上前一步，拿起那份签好字的协议。她看着上面那力透纸背、几乎带着血腥味的签名，指尖在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小心地将其折叠好，收回自己的手提包里。


    “钱，明天会送过来。”


    “技术员，三天内到位。”


    “陈思港，”


    王晓苑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寒，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记住，你只有一个月。”


    “别让我失望。”


    “更别让……南山村失望。”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高跟鞋敲击着地面，带着刘磊，离开了村部。黑色的桑塔纳很快发动，引擎声远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份用未来做抵押的沉重契约。


    “阿港……呜呜呜……你为什么这么傻啊……”卢采萍扑在陈思港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陈思港缓缓睁开眼，眼底是疲惫到极点后的空洞，但空洞深处，却有一点冰冷的火焰在顽固地燃烧。他抬起沉重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卢采萍颤抖的后背，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哭什么……签了，才有活路……”


    “不签……才是真的等死……”


    他推开卢采萍，挣扎着想要下床，却一阵眩晕，又跌坐回去。


    “二壮！大奎！”他朝着门口嘶哑地喊。


    一直守在门口、心情同样沉重复杂的刘二壮和李大奎立刻冲了进来。


    “思港哥！”


    “思港哥你没事吧？”


    “死不了……”陈思港喘着粗气，眼神却迅速恢复了惯有的狠厉和清醒，“听着！没时间哭哭啼啼了！一个月！就一个月！酱菜厂必须投产！”


    他伸出三根手指，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语气却不容置疑：


    “第一！二壮！你立刻带人，连夜给老子把酱菜厂的棚顶封死！油毡布不够就用草席！用泥巴糊！明天太阳出来之前，老子要看到能遮风挡雨的棚子！然后，带着联保贷款协议，再去镇上信用社！催款！告诉赵主任，老子的厂房好了，就等钱买设备！”


    “第二！大奎！你带几个人，守死地窖！那些蘑菇是咱们现在唯一的活钱！看着它们长！长到够斤两，立刻摘！摘了立刻拿去县里家家福超市！找那个李经理！用王晓苑的担保函，把合同给老子签了！钱，当场结回来！一分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