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湘灵顺便将今天遇见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怕卫玉书觉得她残忍,补充道:“我知道他罪不至死,并且祸不及家人,但是我认为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利益也不及家人,如果他既接受了利益,又拿着这祸不及家人的事情试图为自己脱罪,我认为这是很无耻的事情。”


    她有点紧张地瞅着卫玉书。


    如果他不同意她杀人,觉得她残酷怎么办?


    尤湘灵想了想,那就背着他悄悄地杀。


    然而,卫玉书依旧温柔从容,就像她刚刚说的不是杀人而是晚上要做什么好吃的一样。


    他抬手揉了揉她脑袋:“我觉得你想的很好啊。让我来帮忙吧,我知道该怎么杀人抛尸,摆脱嫌疑。”


    “咦?”尤湘灵一愣,然后眼睛亮了,“好耶!那我们今晚就动手!”


    她喜滋滋道:“没想到你会答应,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阻止我。”


    “为什么要阻止?我难道看起来很像一个好人吗?”卫玉书牵着她的手,侧头看她。


    尤湘灵认真看他。


    温其如玉,润若春水,风骨天成,不染尘灰。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怎么看……都像一个好人啊。


    她也是这么说的。


    卫玉书牵着她的手往外走,笑吟吟:“这么说的话,你便是纯白无瑕的大好人了。”


    “啊?我居然算好人吗?”尤湘灵震惊。


    “不然呢?”卫玉书脚步一顿,认真道,“你会无私帮助村民,也会慷慨向他们分享还会为他们的遭遇忧心忡忡,努力为他们解决困境。如果连你这样都算坏人,那么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湘灵,”他说,“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的善与恶,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话,有没有杀过人来评定的。”


    “你想,一个守卫了自己国家不被外敌入侵的大将军,但因为手上沾了很多敌人的血,难道他就算一个恶人吗?难道要因为这样,被他所守护的百姓要反过来指责他是个满手血腥,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吗?”


    “人是很复杂的,很难用简单的善与恶,黑与白来评定,就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不会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好人,也不会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坏人,正所谓一念佛陀,一刹修罗。很多时候其实无需在意他人的想法,你也不必有心理负担。”


    尤湘灵似懂非懂,但心中那不安和自我怀疑在渐渐消散。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她说,“犹如一将功成万骨枯,成王败寇,王之路上总会有无数尸骨。路上总会有无法避免的牺牲,但只要结局是好的,那就可以了。”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


    暮色渐沉,城门处的鼓声最后一次敲响,城门落锁。


    尤湘灵和卫玉书穿过一条街巷,找到一家挂着“客栈”灯笼的小店。


    “两位客官是要住店?”掌柜的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一边登记一边压低声音道,“最近官府查得严,夜里可能会有衙役来查房,二位记得把路引备好。”


    尤湘灵递过文牒:“多谢掌柜提醒,我们夫妻要一间房。”


    他们两个只有一份文牒,那就是她的。


    毕竟卫玉书……确实不好搞身份。


    不过像这种小店也不会严查,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老掌柜简单查验后,瞅了瞅卫玉书,果然没说什么,只是凑近些小声道:“若是衙役讨要茶钱……多少给些。”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前日有对夫妻不肯给钱,男的当场就被抓去充了徭役,女的……唉……”


    尤湘灵心头一沉。


    “我们省得。”卫玉书沉稳地应着,将几枚铜钱排在柜台上,“还请安排间清净的屋子。”


    老掌柜收了钱,亲自举灯引他们上楼。


    木楼梯吱呀作响,他边走边叹:“这世道……唉。二位夜里听到动静千万别出来,那些衙役……”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粗暴的拍门声:“开门!官差查夜!”


    老掌柜脸色骤变,急忙将他们推进一间客房:“快进去!记住老朽的话!”


    说罢匆匆下楼,隐约传来他讨好的声音:“几位差爷辛苦……”


    尤湘灵贴着门缝,听见沉重的靴声在楼下翻检。


    卫玉书轻轻按住她肩头。


    “别紧张,也别冲动,”他低声道,“我们需要小心行事,掌柜也知道该怎么应对。”


    尤湘灵咬紧下唇,直到听见衙役们收了钱,骂骂咧咧离去的动静,才长长舒了口气。


    窗外,最后一缕暮光也被夜色吞没。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混着不知谁家的哭声,在秋风里飘得很远很远。


    她本来是想先休息一下,睡一觉的,可怎么也睡不着。


    ………………


    夜半三更,寂静无声。


    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前面拐角就是衙役的值房,”尤湘灵突然停下脚步,“这些狗腿子平日里欺压百姓,不如……”


    卫玉书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湘灵,不可。杀了这几个,明日又会有新的衙役来补缺。上行下效,只要上面的人不变,这样的狗腿子永远杀不完。”


    尤湘灵明白,但总有些不甘心:“那要怎样才能真正改变?难道就任由他们鱼肉百姓?”


    卫玉书望向远处县衙的方向,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清晰,神色格外冰冷:“除非重新洗牌,彻底推翻这腐朽的世道。”


    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但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尤湘灵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前行,很快来到张记绸缎庄后院。


    院内一片漆黑,只有二楼厢房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你伤口还好吗?”尤湘灵问他,她可不会忘记卫玉书背上还有前段时间被猛虎抓伤的伤痕。


    “你不是每日都替我治疗吗?”卫玉书弯了弯眼睛,“放心吧,你的治疗能力好了不少,如今已经结痂了。”


    尤湘灵点点头,咽下了到嘴边的那句“要不我自己去吧”。


    她贴在张宅外墙的阴影里,指尖轻触墙缝间一株野草。草叶微微颤动,向她传递着院内的讯息。


    “狗在西墙角睡着,”她压低声音对身侧的卫玉书道,“张大哥鼾声如雷,确是醉得不轻。”


    卫玉书点头,两人如猫般翻过墙头,落地无声。


    尤湘灵的绣鞋刚沾地,西墙角突然传来窸窣声。


    那条黄毛看门狗抖了抖耳朵,鼻头在睡梦中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