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湘灵快步穿过熙攘的街市,忽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吸引。


    只见张记绸缎庄门前围着一群人,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伙计跪在青石板上,额头已经磕出了血印子。


    “掌柜的,求您发发慈悲……”少年声音嘶哑,双手死死拽着张大哥的衣摆,“我娘已经三天没吃药了,这个月的工钱您就……”


    “滚开!”张大哥抬脚狠狠踹在少年心窝,绸缎庄的伙计们纷纷别过脸去。


    张大哥满身酒气,衣襟上还沾着胭脂印。


    他晃了晃手中的账本,纸张哗啦作响:“这个月扣你三百钱银子!那套茶盏可是值五两银子,没让你全赔已经是老爷我心善!”


    围观的街坊窃窃私语,却无人敢上前。


    一旁的老汉悄悄道:“他哪里买得起五两银子的茶盏?不过是想讹钱罢了,这人上午在怡红院赌输了钱,正拿伙计们撒气呢。上个月有个伙计被他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家里……”


    张大哥突然一把揪住旁边老伙计的耳朵,那老人疼得直哆嗦。


    “老东西,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库房里那些发霉的绸缎拿出来?”他醉眼朦胧地狞笑着,“就用上个月剩下的金线绣上花纹,当苏绣卖给城南的李家办喜事用!”


    一个年轻伙计忍不住小声提醒:“掌柜的,那些料子一沾水就会褪色……”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那伙计脸上。


    张大哥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砸在地上:“谁再多嘴就滚蛋!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伙计满街都是!”


    尤湘灵死死攥紧手指,指节发白。


    她看见跪在地上的少年偷偷抹泪,看见老伙计佝偻着背往库房走去,更看见张大哥身上的金银首饰。


    “等老子搭上县太爷小舅子这条线……”张大哥醉醺醺地踹开账房的门,“就把这批次货全卖给军营……到时候……”


    他的声音淹没在一阵呕吐声中。


    秋风卷着落叶扫过街面,尤湘灵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身后传来张大哥殴打伙计的闷响,混着不堪入耳的咒骂。


    暮色渐沉,城门口的人流稀疏。


    尤湘灵倚着斑驳的城墙,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抬头看见卫玉书的身影,却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怎么了?”卫玉书敏锐地察觉到她阴沉的脸色,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落叶,“出什么事了?”


    他到了城门口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躲在这个角落里的尤湘灵。


    尤湘灵声音低哑:“我在戏楼……见到县太爷的小舅子了。那个畜生坐在最好的包厢里,一边看戏一边和人谈笑风生……”


    卫玉书眉头微蹙,静静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记住了他的长相,”尤湘灵突然抬头,“还打听到他的府邸在哪里。若我今夜去杀了他——”


    “不行!”卫玉书立刻摇头,生怕她冲动,“你可知梧桐巷的府邸有多少护卫?光是明处的就有二十余人,暗哨更是不计其数。”


    见尤湘灵还要争辩,他放缓语气,指尖轻轻抚过她紧绷的指节:“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想想,若是你失败了,他们会不会认出来你是平岭村的人?那个县太爷和他的小舅子会不会把你和平岭村的村民视作两路人?不会的,他们一定会无差别攻击每一个村民。”


    “况且……即便你真能得手,还能让人不查到你身上。但县太爷震怒之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平民百姓,尤其是即将被征役的村民。到那时枉死者会更多。”


    “好吧……”尤湘灵闭了闭眼,“那你那边呢?顺利吗?”


    “很顺利。”卫玉书微笑,将事情和她讲了一遍。


    尤湘灵听完,却有些迟疑:“……陈砚明能相信吗?张二姐嘴里能有几句可信的话?她说嘉王世子在县太爷小舅子府里,就在府里?怎么看都漏洞百出吧?”


    “他信不信不重要。”卫玉书却只是笑,“重要的是我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那一颗怀疑的种子,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错放一个。”


    “希望陈砚明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切切实实是一个清官。毕竟这次征役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只是为了贪图利益而发起的无意义的牺牲。”


    “钱款不出意外都应该进了县太爷和他小舅子手里。如果陈砚明真的清白,刚正不阿,那他是应该没有中获取什么利益的。”


    “所以对他来说,他阻止这场征役百利而无一害,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呢?”


    “那……”尤湘灵还有些担忧,“如果他和表现出来的不一样,他也从中获利了呢?”


    “那他也会阻止,”卫玉书肯定道,“以他的官职,想要来钱有太多太多的办法了,何必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去贪这些钱?”


    “而且他所这次所能贪到的钱财,远不如他能找到嘉王世子上交给皇帝的利益大。所以,他没有理由包庇县太爷和他的小舅子,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去搜查,去阻止。”


    暮色四合,城门口的风卷起几片枯叶。


    卫玉书轻轻按住尤湘灵的肩膀,温声道:“所以,别担心了,湘灵,事情已经解决了。征役的事,明日就会有转机。”


    远处传来城门即将落锁的提示声,尤湘灵紧绷的身子终于慢慢放松。


    她长舒一口气,将额头抵在卫玉书肩上:“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卫玉书拢了拢她散乱的鬓发。


    “好吧,那我就不杀县太爷他小舅子了。”尤湘灵心中轻松了不少,“我们今晚先在城里住下,我要去杀另一个人。”


    “什么?”卫玉书一愣,“谁?”


    “张大哥,张二姐她哥哥,张管家他儿子,张家的漏网之鱼,”尤湘灵顺便给出了杀他的理由,“我可不会忘记他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从前便拿着张管家压榨他人的,还沾着血的钱来经营自己的铺子,理直气壮的使用着那些不义之财。”


    “他以为他不在村子里,他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吗?而且今天早上,他居然还骂我晦气。”尤湘灵道,“而且他爹他妹妹都死了,我正好送他下去,让他们一家子整整齐齐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