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湘灵将包袱放在桌上,道:“来看看你,给你带了新摘的野果。”


    伏锦这才抬眼,一双眼似笑非笑:“野果?”


    他慢悠悠地支起身子,衣襟滑落也浑不在意,“我还当尤娘子早把我这戏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他起身走近,腰间玉佩叮咚作响。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包袱。


    “说好来看我,”他忽然俯身,带着香气的发丝扫过尤湘灵脸颊,“我在后台等啊等,等到心都凉了,也没见着你半个人影。”


    尤湘灵正要解释,却见他突然退后一步,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我这样的下九流,哪配让你记挂在心上?”


    “怎么会呢?阿锦,你知道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伏锦摆摆手,转身去倒茶,背影竟有几分落寞,“妹妹心里恐怕只有那位半路杀出来的便宜丈夫。”


    他递过茶盏,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尤湘灵的手背:“只是偶尔,也来看看我这孤魂野鬼可好?”


    尤湘灵顿了顿,转而打开包袱,露出里面新鲜的野梨,个个个大肉多味甜,是她精挑细选的。


    她拿起一个递到伏锦面前:“我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了,只好给你送些梨子过来,吃着润润嗓子也是好的。”


    伏锦瞧瞧梨子,又瞧瞧她,眼神渐渐软化:“村里还好吗?”


    不等回答,又自顾自道:“瞧我问的,能好到哪去?”


    他伸手别起尤湘灵鬓角散落的发丝:“头发都乱了……人也瘦了。”


    尤湘灵在茶案前坐下,问起正事:“阿锦,你可知道官府为何突然要征役修渠?”


    伏锦轻笑一声:“修渠?”


    他抬眼看尤湘灵,语气嘲弄:“城南那段渠去年才完工,现在又要拆了重修。”


    他一针见血指出真相:“听说县太爷的小舅子新开了家石料行。县太爷就想着拟了个理由,去朝廷申请,谁曾想,朝廷还真拨了款下来。这不就刚好?既能吞了这笔钱,又能顺便让自己和那些大家族挑几个家奴,何乐而不为?”


    “果然如此。”尤湘灵握紧了拳头。


    半晌,她轻叹一声,抬眼望向伏锦:“阿锦,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伏锦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我?”


    他随手拨弄着案上的茶盏:“托那些老爷们的福,过得可滋润着呢。”


    他忽然起身,拉起她的手:“来。”


    她跟着起身,二人轻手轻脚地避开人离开。


    伏锦领着尤湘灵穿过戏院后巷,来到一处隐蔽的阁楼上。


    推开雕花木窗,整个戏院尽收眼底。


    “瞧瞧,”他指着楼下座无虚席的观众席,声音里带着几分讽刺,“城南的百姓吃了上顿怕没下顿,这里的官老爷们却连看戏都要提前半月订座。”


    尤湘灵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满座宾客锦衣华服,桌上摆满珍馐美馔。


    一个满脸油光的师爷正搂着歌姬调笑,旁边的小厮端着银盘接他吐出的果核。


    “那位是县衙的师爷,”伏锦在她耳边低语,“修渠的银子,有两成都进了他的腰包。”


    他指向另一侧:“那个穿蓝绸衫的,是县太爷的妻弟,新开的石料行日进斗金。”


    楼下的戏台上,正唱着《清平调》。


    杨贵妃一身华服,唱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伏锦忽然冷笑:“多应景。外头百姓饿得皮包骨,这里还在唱什么‘名花倾国两相欢’。”


    尤湘灵看着台下推杯换盏的景象,胃里一阵翻腾。


    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小姐正抱怨着:“今年的杨梅不够甜,该把那个果商打二十大板。”


    “可笑吧?”伏锦倚在窗边,“他们最平常不过的一顿饭钱,够寻常百姓一大家子吃三个月。”


    他语调嘲弄:“你知道吗?前日县太爷的公子为了博红颜一笑,在这儿撒了五十枚金叶子。”


    尤湘灵攥紧了窗棂,指节发白。


    楼下的欢声笑语与记忆里许多人瘦弱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刺得她眼睛生疼。


    伏锦轻轻按住她颤抖的手:“这就是世道。”


    他声音轻柔得像在唱戏:“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合上窗户,将这纸醉金迷的一切隔绝在外,带着她回了房间。


    尤湘灵在房间里许久都不曾说话。


    人类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他们多变而往往显得不可理喻。


    明明这个世界这么好,没有外敌入侵,为什么大家反而生活的那么痛苦呢?


    为什么人总要分三六九等,而上位者总要欺压下位者呢?


    尤湘灵想不明白。


    她叹了口气,起身告辞,伏锦却突然拉住她的衣袖。


    他的手指冰凉。


    “你这一走,又要多久才肯来看我?”他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风里,眼中带着尤湘灵从未见过的脆弱,“这戏台子上的脂粉香,熏得我快要喘不过气了。每日对着那些达官贵人赔笑,我……”


    他突然哽住,别过脸去。


    尤湘灵心头一揪,用力握住他的手:“阿锦,你信我。不会太久的。等秋收结束前,我定会——”


    她思考过。


    如果旱情能在夏季结束,那么秋天,她会把所有的钱财都拿去买种子。


    秋天是很适宜种植的季节,而她的二级植物系异能能够保证让那些生长周期不算太长的作物,在一个秋天里面长成并可以收获。


    到时候她便能赚到不少钱,或许就能攒够给他赎身的钱。


    倘若不够,她还可以冒这些风险上山打猎。


    其实,若非她穿越来的时候是夏季并且这段时间实在是风波不断,她其实早就应该攒够钱了。


    无论如何,她既然已经给下承诺,就不会背信弃义。


    她一定会将伏锦赎出来的。


    想了想,她又宽慰着开玩笑道:“哪怕去偷去抢,也一定要凑够银子为你赎身。”


    伏锦闻言轻笑,眼尾却泛起薄红。


    他转身从妆奁最底层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不由分说就往尤湘灵手里塞:“拿着,这是我这些日子攒的。不多,但总能应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