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面色尴尬,低声道:“这位是新上任的按察使佥事陈大人,今日恰在县衙视察……”


    陈大人冷眼扫过混乱的场面,目光如刀:“本官听闻此地有人私藏毒药、贪赃枉法,特来一探究竟。”


    员外额头渗出冷汗,强笑道:“陈大人明鉴,这都是家奴背主作恶,下官正要……”


    “下官?”陈大人突然厉声打断,“本朝律例,捐纳虚衔不得自称下官!你一个土财主,也敢在本官面前充官腔?”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围观的村民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员外面红耳赤,支吾着说不出话。


    刘大人闻言,连忙拱手道:“陈大人教训得是,这人口不择言冒犯了大人,需得好好训斥才是。只不过……此案已在本地引起轩然大波,咱们不如先处理此事?”


    员外也赶紧上前赔笑:“陈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先歇息片刻?下官已在府上备好茶点,正好请大人亲眼看看这刁奴的下场。”


    陈大人目光如电,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冷哼一声:“也罢,本官就看看你们如何处置。”


    说罢翻身下马,在衙役搬来的太师椅上端坐。


    张管家见状,突然挣扎着喊道:“陈大人明鉴啊!小人是被冤枉的!”


    “闭嘴!”员外厉声呵斥,一脚踹在张管家背上,“还敢狡辩!”


    张二姐也哭喊着扑过来:“大人!”


    “拖下去!”刘大人急忙示意衙役,“别扰了陈大人清净!”


    衙役们七手八脚将父女二人按在地上。


    张管家起初还想挣扎,待看清陈大人冷峻的脸色后,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下来。


    张二姐更是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审判的过程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员外与刘大人本就是蛇鼠一窝,加上张管家这件事情确实没办法辩驳,结局几乎已经可以注定了。


    唯一有悬念的,就是张管家是被砍头呢,还是被一辈子大牢呢?


    好像说不出哪个更好,哪个更坏。


    尤湘灵的注意力则被“陈大人”吸引了。


    这位对员外不假辞色的陈大人,在审判过程中却是一言不发,只是目光不断扫视围观的村民,以及环顾这个村庄。


    尤湘灵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不时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顿了顿,从斜倚在树旁双手环胸悠闲看戏的姿态变为站直身子放下双手。


    ……是她动作太显眼太张扬了吗?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想了想,先拍了拍旁边的老李头,走了两步,看见了赶过来的春兰一家。


    “郑叔,李掌柜,跟我来。”她道。


    几个人面面相觑,郑木匠第一个跟了上去:“尤娘子,你这是要……”


    “拿回属于咱们的东西,”尤湘灵头也不回地朝张管家的宅子走去,“记得多叫几个人过来。”


    员外院子里的戏已经到了尾声,众人都准备散了,恰好春兰一家和老李头叫人,便纷纷跟了过去。


    一大堆人跟着尤湘灵浩浩荡荡来到了张管家家门口。


    张家的宅院此刻空无一人,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中,尤湘灵一脚踹开朱漆大门,木门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都进来。”她站在门口让开身子,“张管家这些年贪墨的钱财,就藏在这宅子里。谁家被克扣了多少,自己心里有数。”


    村民都愣住了,半晌没敢动。


    尤湘灵没催,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们。


    直到有人第一个上前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众人纷纷上前认领。


    有人找到被强征的粮钱,有人寻回被勒索的钱财,还有人发现了被私吞的财物。


    尤湘灵靠在门框上,看着村民们小心翼翼地取回属于自己的财物。


    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咬牙切齿。


    郑木匠捧着失而复得的银钱,双手不住颤抖,突然跪地朝尤湘灵重重磕头:“尤娘子,这份恩情,老郑家记下了!”


    尤湘灵赶紧上前扶起他,并扬声道:“不必道谢,也不必感谢我,我只不过是因为今日来的不只是刘大人,还有一位不惧员外与刘大人的陈大人罢了,我想着趁这个机会打开大门,让大家取回自己的财物是最好的,有更高级别的官员坐镇,想必员外也不敢回头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她这样说,一是为了让人放宽心,二是为了省的有些人又想要拿回自己的钱,又想要让她一个人承担所有风险。


    此话一出,剩下许多犹豫不决的村民也纷纷上前取回自己的财物。


    自然,有知情的对她仍然是千恩万谢,不知情的也向她道了个谢。


    只不过……


    角落里,仍然有人搓着衣角不敢上前。


    他们时不时向尤湘灵投来希冀的目光,尤湘灵只当做没看见。


    她知道他们是希望她说什么“大家只管放心拿,有什么后果她会来承担的”。


    或者更干脆一点,由她拿了这些财物,然后分给他们。


    这样子,他们就成了被动的,完美的受害者。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是尤湘灵逼着他们拿的,倘若员外之后算起账来,他们也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可是尤湘灵不会这么做的,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们赶紧拿啊!怕什么!”一个村民突然嚷嚷起来,“员外现在自身难保!”


    说着就往怀里多塞了两锭银子。


    ……这又是另一种极端。


    是秉持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拿白不拿,趁乱多搞点钱财的理念的人。


    尤湘灵轻笑一声:“好胆量。不过别忘了,倒台的是张管家,人还在府里坐着呢。”


    她不支持这种做法,但她也不会强行阻止。


    就如她也懒得理会那些畏畏缩缩,指望他人替自己承担风险的人,这种因为贪婪而自愿多担风险的人,她也不会阻止。


    她只会说两句话,点醒那些一时鬼迷心窍,但本性不坏的人。


    有村民动作一僵,讪讪地放下多拿的银子。


    另一边,仍然几个汉子正往麻袋里装绸缎和金银:“员外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


    尤湘灵抱臂而立:“随你们。”


    她目光扫过几人:“明日若是被找上门,别怪我没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