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兵工厂变成了最奢侈的计量单位。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压榨到了极限。


    临时搭建的化学实验室内，空气灼热，如同探入炼钢炉的炉口。


    周平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金丝边眼镜的镜片上，蒙着一层油污与汗渍，眼球里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他的精神绷紧到了极限，却又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在他面前，那个凝聚了所有人希望的钢铁造物——高压反应釜，已然成型。


    铸造组的老师傅们拼上了压箱底的绝活。


    他们用最好的铬钼钢，在二十四小时内，硬生生浇筑出了反应釜的主体。


    那是个壁厚超过十公分，重达半吨的钢铁巨兽，通体透着一股沉重而坚固的工业暴力美学。


    钳工组的师傅们则是在雕琢一件战争艺术品。


    一根根高压无缝钢管，在他们手中按照图纸上匪夷所思的角度弯曲、打磨、连接。


    每一个焊缝都经过了三次水压测试，必须承受住两百个标准大气压的恐怖压力。


    “周顾问，所有管路阀门安装完毕！水压测试通过，无任何泄漏点！”


    浑身油污的钳工组长，嗓音嘶哑地报告。


    周平重重点头，目光投向另一边。


    几个年轻技术员正像骡子一样，推着一个巨大石磨，一圈圈地转着。


    石磨里，是已经被磨成面粉般细腻的黑色粉末——磁铁矿粉。


    一旁的氧化铝和氧化钾也被研磨成粉，按照林川给出的精确配比，正在进行最后的混合。


    “催化剂准备得怎么样了？”周平问。


    负责的技术员抬起头，满脸黑灰，只有一口白牙格外显眼。


    “报告周顾问！三批次混合研磨完成，绝对均匀！”


    “好！”


    周平用力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与汗臭，此刻闻来却胜过世间任何香料。


    他走到反应釜前，伸手轻轻抚摸冰冷的釜体，那触感，宛如在触摸一个即将改变时代的婴孩。


    “装填催化剂！”


    “封炉！”


    随着他一声令下，工人们将那些神秘的黑色粉末，通过预留开口，一层层装入反应釜的夹层。


    过程缓慢而庄重，像一场献给工业之神的古老仪式。


    当最后一个固定螺栓被拧紧，钢铁巨兽被彻底密封。


    实验室内，死寂降临。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聚焦于此。


    他们知道，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时刻，来了。


    “升温！加压！”


    周平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柴油发动机改造的临时高压泵开始轰鸣，压力表上的指针缓缓跳动。


    电加热线圈同时工作，温度计读数持续攀升。


    五十个大气压……一百摄氏度。


    一百个大气压……两百五十摄氏度。


    一百五十个大气压……四百摄氏度。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反应釜内部传来“嗡嗡”的共鸣，那是钢铁在极限温压下的痛苦呻吟。


    每个人的额头都渗出冷汗，后背早已湿透。


    这不是儿戏。


    一旦这个铁疙瘩承受不住，发生爆炸，威力不亚于一颗重炮炮弹。


    整个实验室，不会留下任何活口。


    就在这时，林川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满脸好奇的李云龙。


    “怎么样了？”


    林川的表情平静无波，似乎眼前的不是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林所长！”周平像是见到了主心骨，疾步上前，“压力一百八，温度四百二，马上就到预设值了！但是……机器的共鸣声越来越大，我怕……”


    “怕什么。”


    林川走到反应釜前，侧耳倾听，又用手背感受釜体的震动。


    “正常现象。继续加压，冲过去！”


    “冲过去？”李云龙听不懂，但觉得这三个字，带劲！


    “对。”林川点头，对周平解释，“任何机械在高压高温下都有一个共振区间，是一道坎。冲过去，就稳定了。”


    林川的保证，就是定心丸。


    周平心里的巨石瞬间落地，他一咬牙，对操作高压泵的师傅吼道：“继续加压！目标，两百个大气压！”


    “轰——”


    柴油机爆发出更沉重的怒吼。


    压力表的指针，艰难地，一格一格地，向着“200”的血色刻度挺进。


    反应釜的震动达到了顶点，整个地面都在颤抖，发出的“嗡嗡”声刺得人耳膜剧痛。


    李云龙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手已按在驳壳枪上。


    终于，在所有人近乎窒息的注视下，指针稳稳停在了“200”的位置！


    奇迹，在那一瞬间发生。


    原本狂暴的震动与刺耳的噪音，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扼住。


    一切归于平稳，只剩下机器轻微的运行声。


    “稳定了！真的稳定了！”周平失声惊呼，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还没完。”林川示意他冷静，下达最终指令，“现在，注入氮气和氢气！”


    高压气瓶里的氮气和氢气，被精准地注入这个温度高达四百五十摄氏度，压力两百个大气压的钢铁地狱。


    接下来，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实验室内死寂一片，只有柴油机的轰鸣和反应釜的低吟。


    李云龙等得不耐烦，凑到林川身边低声问：“这就完了？咋没动静？连个屁都不放一个？”


    “化学反应，是看不见的。”


    林川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反应釜出口的一根细长管道上。


    那根管道连接着冷却盘管，最终通入一个装满清水的烧杯。


    突然，林川的眼睛亮了。


    “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根插入水中的导管口，冒出了一个个细密的气泡。


    “咕嘟……咕嘟……”


    气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在水中剧烈翻腾。


    一股极其刺鼻、带着强烈刺激性的气味，瞬间席卷了整个实验室！


    “咳咳……什么味儿？这么冲！”


    李云龙被呛得眼泪直流，连连咳嗽。


    周平和那些技术员们，却闻到了神迹的气息。


    他们无视那股刺鼻的气味，疯了一样凑到烧杯前，用手扇着风，贪婪地嗅着。


    “是氨气！”


    “是氨气的味道！”


    周平的声音都在发抖，他猛地回头看向林川，那眼神里不再是敬佩，而是面对神明般的狂热。


    成功了！


    用山里最普通的铁矿石。


    在他们亲手打造的简陋机器里。


    真的从取之不尽的空气和水中，制造出了现代化学工业的绝对基石——氨气！


    “哈哈哈！成了！老子闻到了！这就是炸药的味儿！”


    李云龙反应过来，狂喜地冲到林川面前，笑得嘴都合不拢。


    “好小子！老子就是知道你这方案可行！”


    “哈哈，从今天起，谁他娘的再敢说空气不能造炸药，老子第一个就把他塞进这铁罐子里去！”


    林川也笑了。


    他看着烧杯里不断翻滚的气泡，闻着那股被李云龙称为“炸药味”的刺鼻气息，他知道，根据地工业的心脏，已经开始跳动。


    他看向了二号厂房的方向，那里，王涛正带着人赶制火箭炮的发射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