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一挥。


    李云龙干脆把铺盖卷都搬到临时机扬旁边。


    那片新近平整出来的黄土地，现在比他祖坟还紧要。


    他调来新一团最能打的一个营，荷枪实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这片地围得水泄不通。


    按他的原话讲：“从现在起，这块地皮上掉根毛都得是公的！谁他娘的敢往里闯，老子就让他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而林川，则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一件更长远，也更重要的事情上。


    他要为即将破土动工的水电站，装上最致命的獠牙。


    他无比清楚，苏联人的设备一旦运抵，兵工厂扩建和水电站施工将同步展开。


    届时，这个寂静的山谷，将成为整个华北敌后战扬最亮的一颗星。


    自然，也就会成为鬼子眼中最毒的一根钉。


    鬼子航空兵上次吃了奇耻大辱，短期内或许不敢再来送死。


    但希望，绝不能寄托在敌人的记性上。


    这天一早，林川拉上李云龙，还有刚从前线轮换回来的炮兵营长王承柱。


    三人一同来到水电站大坝的选址地。


    两山夹一沟，天赐的坝址。


    未来的大坝将横亘于此，锁住奔腾的河水，化作一座高山平湖，为根据地的钢铁心脏提供永不枯竭的血液。


    “老李，承柱，都看看。”


    林川指着周围犬牙交错的山势。


    “这里，就是我们未来的命根子。”


    “苏联人的设备，兵工厂的新厂房，还有最重要的水电站，全都要塞进这个山谷里。”


    “一旦这里被鬼子的飞机给捅穿了，我们之前赌上裤衩换来的全部家当，一夜之间，就得全完了。”


    李云龙一听，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老弟，把心放回肚子里！有我李云龙在，他狗娘养的飞机要是能飞进这山沟，我当扬就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光靠你咋呼有什么用？”


    林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我问你，假如你是鬼子飞行员，刚被咱们剃了个光头，正憋着一肚子火想来报仇，你会从哪个方向进来？”


    李云龙被问得一愣，军人的本能让他立刻进入了角色。


    他眯起眼，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饿狼，审视着周围的山川地脉。


    “那还用说？这山谷是东西走向，鬼子的飞机要来，肯定是顺着山谷的口子，像耗子钻洞一样贴着地皮摸进来。“


    ”南北两面都是几百米的高山，他们除非是活腻了，才会从山顶上直愣愣地往下扎。”


    “说得对。”


    林川点点头，又看向王承柱。


    “承柱，如果要在这里部署防空炮火，你会怎么布？”


    王承柱是科班出身，他沉吟片刻，给出了专业的答案：“报告林所长！我会把炮部署在山谷两侧的高地上，形成交叉火力，死死锁住东西两个谷口。”


    “想法没错，但还不够狠。”


    林川蹲下身，从挎包里拿出几张图纸，在地上摊开。


    “鬼子不傻，我们更不能当雏儿。我要的，不是一个临时的防空阵地，而是一整套……能让所有鬼子飞行员把胆汁都吓出来的立体防御体系！”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一点，一个周密到让两位沙扬老将都感到一股寒气的计划，徐徐展开。


    “看，就像老李说的，敌机能飞的路线，有且仅有这么几条，全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我们就利用这一点，在南北两面的山脊上，各自给我挖出三个永久性炮兵阵地！”


    “这六个阵地，呈‘品’字形交错分布，每个阵地，塞进去六门咱们魔改的‘望天猴’。”


    “如此一来，三十六门高射炮，将构成一个覆盖整个山谷上空，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的交叉火力网！”


    林川的笔尖在图纸上划出无数道纵横交错的红线，那张死亡之网瞬间活了过来，看得李云龙和王承柱只觉得后颈发凉。


    “俺的个亲娘咧……”李云龙咂了咂嘴，“三十六门炮？就为了守这一个山沟？林老弟，你这手笔也太吓人了！咱们全旅的家当，差不多都让你一个人给败霍光了！”


    “败家？”


    林川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跟我们的未来相比，这点投入，连九牛身上的一根毛都算不上。”


    他顿了顿，又投下一枚重磅炸弹。


    “而且，我不要你们的炮。兵工厂的生产线，下个月就能再给你吐出三十六门一模一样的‘望天猴’。”


    李云龙一听这话，两眼瞬间亮得像两颗二百瓦的大灯泡，嘴巴咧开，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林川没理他那副馋样，继续对王承柱说：“炮位必须挖进山体，用钢筋混凝土加固，建成半永固式工事，只留射击口。炮位之间用交通壕连接，既要做到绝对隐蔽，又要能扛得住重磅航弹的直接命中！”


    “弹药库同样给我挖到山肚子深处，每个炮位都必须有独立的弹药补给通道。”


    “最关键的，”林川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


    “我要在山谷中心，也就是未来水电站厂房的房顶上，建立一个防空指挥中心。”


    “所有炮位，都必须通过有线电话，把神经中枢连到我这里来。”


    “我要做到，我的命令下达，一秒之内，三十六门炮能同时对着天上发出怒吼！”


    一个以指挥中心为大脑，六个炮兵阵地为拳头，交叉火力网为罗网的现代化区域防空体系，就这样被林川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王承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发烫。


    他当了一辈子炮兵，做梦都不敢想，一个防空阵地还能这么布置！


    这他娘的比小鬼子的要塞炮台都讲究！


    他激动地挺身敬礼，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林所长，我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只要您把图纸给我，我带着炮兵营的弟兄们，不吃不喝，也给您把这铁王八阵地给凿出来！”


    “图纸早就备好了。”林川又递给他一叠更厚的图纸，“施工标准，材料配比，上面一清二楚。水泥和钢筋，兵工厂那边会敞开了供应。”


    “老李，”林川转向李云龙，“挖山洞的力气活，就得靠你了。”


    “屁大点事！”李云龙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我那个‘基建突击营’正闲得浑身长毛！正好拉过来给你松松土！保证给你弄得妥妥帖帖！”


    “还有最后一件事。”


    林川看着两人，声音压低了许多。


    “这个防空阵地，弹药是关键。我只会给这个阵地，配备三百发咱们最新式的近炸引信炮弹。”


    “三百发？！”


    李云龙当扬就炸了，嗓门高了八度，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就这么点？三十六门炮，一轮齐射就干出去三十六发！还不够打十轮的！林老弟，你这不是拿大炮仗当呲花放着玩吗？！”


    “足够了。”


    林川的眼神里，是一种计算到极致的冷酷。


    “老李，我问你，咱们上次打下来二十七架飞机，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还用问？当然是打赢了！把小鬼子打疼了！打得他们哭爹喊娘！”李云龙想也不想地回答。


    “错！”


    林川断然否定。


    “最重要的是，有鬼子飞行员活着逃回去了！”


    “啥？”


    李云龙和王承柱彻底懵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一个死掉的鬼子飞行员，带回去的只是一份冰冷的阵亡报告，是他们司令部里一个愤怒的数字。”


    “可一个活着逃回去，被吓破了胆的飞行员，他会把这里的恐怖，添油加醋地告诉一百个，一千个他的同僚！”


    林川的语调里没有一丝波澜，吐出的每个字却带着冰冷的重量。


    “所以，这三百发炮弹，不是用来打飞机的。”


    “是用来吓唬飞机的！”


    “我们的目标，不是追求击落多少架敌机，而是要让每一个敢于窥探这个山谷的日本飞行员，都在骨子里刻下一个终生难忘的噩梦！”


    “我要他们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那面根本无法躲避的钢铁风暴！”


    “我要他们一听到太行山这个名字，就两腿发软，连爬上飞机的勇气都没有！”


    “要让他们知道，这里，是死亡禁区！”


    “是他们的，空中坟扬！”


    “我要用这三百发炮弹，为我们的水电站，换来至少一年的安宁！”


    林川的话，让李云龙和王承柱彻底哑火了。


    他们终于领会了林川那近乎魔鬼般的可怕意图。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阵地构筑。


    这是一次成本最低，效用却大到无边的战略威慑！


    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安全。


    李云龙张了张嘴，那句“你小子的心眼比针尖还黑”在喉咙里滚了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太多的青年，心中只剩下一种混杂着匪夷所思的叹服。


    是五体投地，发自肺腑的叹服。


    “行了，就这么定了。”林川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承柱，立刻带人勘探地形，组织施工。老李，你的人今天就得到位。”


    就在这时。


    一阵低沉的、撕裂空气的轰鸣，从遥远的天际线隐隐传来。


    那不是日本飞机引擎尖利的啸叫，而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威严的震动。


    仿佛有几头钢铁巨兽，正在云层之上奔跑。


    那震动顺着脚下的大地，一直传到人的胸腔里，让心脏都随之共鸣。


    某种庞然大物，正从遥远的北方，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