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无声。


    连一众将佐刻意压抑的呼吸，都显得格外刺耳。


    司令官寺内寿一元帅端坐主位，神情不见波澜。


    他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交叠于桌，过度用力的指节已然泛白。


    一排帝国将佐垂首肃立，无人敢发出丁点声响，生怕引来司令官的雷霆之怒。


    会议室中央的长桌上，散落的电报与战损报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钢针，扎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二十七架。”


    寺内寿一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每个人的心脏都骤然收紧。


    “二十七架九七式重型轰炸机。”


    他用近乎品味的语调重复着，像在咀嚼这串数字带来的奇耻大辱。


    “帝国最优秀的飞行员，最先进的轰炸机，浩浩荡荡五十余架，去轰炸一群躲在山沟里的土八路。”


    “结果呢？！”


    他猛然抬手，一掌拍在桌上！


    “啪！”


    巨响震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十五分钟！像打苍蝇一样，被扫下来二十七架！剩下的，像一群丧家之犬逃了回来！”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钉在航空兵团司令官的脸上。


    “你！告诉我！”


    那位陆军中将汗流浃背，脚步僵硬地出列，敬礼的手臂都在控制不住地轻颤。


    “报告司令官阁下……根据幸存飞行员的报告，他们……他们遭遇了八路军前所未见的防空火力……”


    “前所未见？”寺内寿一嘴角扯出一丝冷峭的弧度，“怎么个前所未见法？土八路的步枪，终于能打到三千米高空了？”


    “不……不是的，司令官。”


    中将擦着额角的冷汗，声音艰涩无比。


    “幸存者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们的描述很混乱，甚至……很荒诞。”


    “说！”


    “是！”


    中将咽了口唾沫，只能硬着头皮复述那份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天方夜谭的报告。


    “他们说……八路军的炮弹，会在空中自己炸开。”


    “并非直接命中，而是在我方机群的前方，或是侧上方，凭空爆开，形成一道……由无数钢珠和破片构成的墙。”


    中将的声音里，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惧。


    “我们的飞机，不是被炮弹‘打’下来的。”


    “是自己一头撞进了那片钢铁风暴里，被……被活活撕碎的！”


    “一名飞行员坚称，他亲眼目睹一枚炮弹在僚机几十米外炸开，下一个瞬间，他的僚机就像被无形的巨手折断，拖着黑烟一头栽了下去！”


    “他们说……那不是炮弹。”


    “那是来自地狱的……魔鬼的武器。”


    中将说完，会议室陷入了比刚才更加诡异的死寂。


    荒谬。


    这是在扬所有帝国军官唯一的念头。


    炮弹在空中自己爆炸？形成一片破片组成的墙壁？


    这不是战争，这是东方神话！


    “八嘎！”参谋长筱冢义男终于忍无可忍，厉声怒斥，“一派胡言！为了推卸战败的责任，竟敢编造此等鬼话！这是帝国军人的耻辱！”


    “没错！这一定是那些懦夫临阵脱逃的借口！”


    “必须将他们送上军事法庭，以正军法！”


    一众将佐群情激奋，矛头瞬间对准了那些侥幸生还的飞行员。


    然而，寺内寿一没有说话。


    他只是凝视着那份冰冷的战损报告，想起了上次那两架因为俯冲攻击而被击落的轰炸机。


    上次是低空俯冲。


    这次，是在三千米的绝对安全高度。


    寺内寿一不相信，帝国的飞行员会为了活命，而集体编造这种足以传为笑柄的谎言。


    那二十七堆扭曲的飞机残骸，更不会说谎。


    那不是二十七只麻雀，那是帝国用黄金与钢铁堆砌起来的空中雄鹰！


    “安静。”


    寺内寿一再次开口，声音里的阴沉，让喧嚣戛然而止。


    他缓缓起身，走到巨大的华北地图前，目光落在太行山脉那片崎岖的褶皱之上。


    “诸君，我们可能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我们一直以为，对手是一群拿着简陋武器，只会东躲西藏的泥腿子。”


    “但一次又一次的战报，都在提醒我们，我们错了。”


    “从棺材谷的三千勇士玉碎，到中野英光君五万人的大扫荡无功而返，再到这次的空袭惨败。”


    “对手的战术和武器，一次比一次诡异，一次比一次致命。”


    他转过身，视线缓缓扫过每一张惶恐的脸。


    “会拐弯的炮弹，神出鬼没的伏击，现在，又多了一个能在空中引爆的‘魔鬼武器’。”


    “你们真的以为，这都是一群土八路，单凭运气能做到的吗？”


    所有将佐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寺内寿一的话，敲碎了他们心中那份根深蒂固的傲慢。


    是啊。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


    那三次，四次呢？


    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他们尚未理解的可怕真相。


    就在这时，一名情报部门的少将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极度凝重。


    “司令官阁下！紧急情报！”


    他快步走到寺内寿一面前，递上一份刚刚破译的绝密电报。


    “‘樱花’密电，苏联最高军事委员会下达最高优先指令，从后方数个核心军工厂紧急调拨了一批德国和瑞士产的精密设备，以及大量稀有金属和化学材料。”


    “清单内容……非常奇怪，不像是在支援一个集团军，更像是在从零开始，建立一个独立的军工研究所。”


    情报少将顿了顿，声音压到几乎只有耳语。


    “这批物资的目的地……极有可能，是通过他们在蒙古的秘密航线，运往……华北！”


    这则情报，让每一个人的思维都在瞬间停滞。


    苏联人！


    精密机床！


    军工研究所！


    华北！


    这几个词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们脊背发凉的结论。


    寺内寿一拿着电报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住地图上太行山的位置，瞳孔骤然收缩，其中交织着惊骇与狂怒。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苏联人！他们在背后支持八路军！他们把最新的技术，甚至他们的专家，送进了太行山！”


    “那个能在空中爆炸的炮弹，根本不是土八路能造出来的！那是苏联人的新式武器！”


    “他们在拿我们的飞机，拿帝国勇士的生命，当该死的试验品！”


    这个结论，荒谬，却又无比合理地，将所有零碎的线索全部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八路军的战斗力会突然飙升？


    为什么他们会拥有那些闻所未闻的武器？


    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来，他们的背后，站着那头北方的红色巨熊！


    “司令官阁下！”筱冢义男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如果真是这样，问题的性质就完全改变了！我们面对的，将不仅仅是八路军，而是整个苏联的军事工业！”


    “必须立刻调整战略！重新评估太行山根据地的威胁等级！”


    “对！”


    寺内寿一的瞳孔中，怒火几乎要焚毁理智，但更深处，却是无法遏制的忌惮。


    “从现在开始，太行山地区，列为最高威胁等级！”


    他转身，对着在扬的所有人，下达了一连串冰冷的命令。


    “第一！立即停止对太行山根据地的一切大规模空袭！在没有搞清楚对方的防空武器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架飞机，去白白送死！”


    “第二！情报部门，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苏联人到底给了八路军什么！他们的专家团队在哪！那个所谓的‘军工研究所’，究竟在哪个山沟里！”


    “第三！”


    他的声音变得阴狠，像毒蛇吐信。


    “天空不行，就从地面上想办法！立刻从特高课和各师团，抽调最精锐的特种作战人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组建一支特别行动队，代号——‘鼹鼠’！”


    “他们的任务，是渗透和破坏！我要知道他们每一颗螺丝钉是在哪里生产的！我要他们的兵工厂，在建成之前，就变成一堆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