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峰一个激灵，瞬间从那毁天灭地的壮观景象中清醒过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一把抓起电话，对着喉部的送话器低吼：“A点、B点、C点！任务完成！按预定二号路线撤退！快！”


    丢下电话，他手脚麻利地收拾测向仪和地图，刚才还因激动而颤抖的双手，此刻变得无比稳定。


    炮兵阵地上，更是乱中有序。


    战士们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行动起来，卸炮闩、拆炮管、分解炮架，这些上百斤的钢铁部件，在他们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


    “咔哒！咔哒！”


    金属部件快速拆卸、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脆。


    每一个人都绷紧神经，耳朵竖着，警惕地听着远方的动静。磨盘山方向的火光，依旧在夜空中熊熊燃烧，是他们的战绩，也是催命的警钟。


    “都快点！鬼子的飞机天亮就该闻着味儿来了！”王承柱低声催促着，同时抄起一支步枪，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


    “声测组，那几个铁疙瘩怎么样了？”他回头问了一句。


    “报告营长！都装箱了！”双胞胎兄弟吴大牛和吴小石气喘吁吁地回答。


    他们俩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里面是那些金贵的“铁皮喇叭”和计时器。


    这玩意儿可是林所长的心头肉，临走前千叮万嘱，比战士们的命都金贵。


    不到五分钟，刚才的炮兵阵地已变得空空如也。


    地上，只剩下几个新鲜的炮弹坑和被炮口冲击波掀翻的泥土。


    所有的火炮部件、仪器设备，甚至连战士们打出去的弹壳，都被一颗不落地收拾得干干净净。


    “清点人数！”


    “报告！全员到齐！一个不少！”


    “出发！”


    王承柱大手一挥，队伍立刻化作一道黑色的长龙，悄无声息地没入来时的密林中。


    ……


    与此同时，研究所的临时指挥部里，气氛凝重到极点。


    陈更背着手，在地图前踱来踱去，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李云龙更是坐立不安，屁股在椅子上长了钉子，时不时就凑到电话兵旁边，压着嗓子问一句：“有动静没有？屁都凉了还没信儿！”


    “报告团长，还没有。”电话兵每次都只能无奈地摇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在煎熬。


    “旅长，你说……柱子他们能成吗？”李云龙终于憋不住了，走到陈更旁边，声音有些干涩，“这帮秀才和炮兵蛋子，可都是咱们的宝贝疙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李云龙，要对我们的战士有信心。”陈更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地图上磨盘山的位置，“也要对林川的技术有信心。”


    “我他娘的当然有信心！”李云龙一瞪眼，“我就是……我就是急！”


    就在这时，林川从隔壁的技术准备室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倒是很平静，手里还端着一个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林老弟，你他娘的就一点不急？”李云龙看到他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急也没用。”林川放下缸子，“数据我都验算过三遍，流程也模拟了十几次，只要他们严格按照手册操作，误差不会超过五十米。”


    “五十米……”李云-龙咂了咂嘴，眼睛一亮，“那跟把炮弹直接塞到鬼子炮管里有什么区别？”


    “理论上是这样。”林川点了点头，“但战扬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


    他这句补充，让刚刚燃起一点希望的李云龙，心又沉了下去。


    指挥部里，再次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突然！


    “嗡——”


    一阵沉闷的，从极远处传来的震动，让指挥部的窗户都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


    陈更和李云龙几乎是同时扑到窗边，朝着磨盘山的方向望去。


    夜太黑，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但那股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震动，清晰地告诉他们，有大事发生！


    “是爆炸！距离很远！”陈更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是柱子他们干的？还是……”李云龙的话没说完。


    桌上的电话机，突然发出刺耳的铃声！


    “铃铃铃——！”


    电话兵一把抓起话筒，激动地喊道：“喂！这里是旅指挥部！”


    他侧耳听了几秒钟，脸上的表情从紧张，瞬间变成狂喜！他猛地站起来，因为太过激动，差点把椅子都带倒。


    “报告旅长！团长！”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几乎是在嘶吼。


    “成功了！王承柱营长报告！他们成功了！”


    “三发急速射！全部命中！”


    “鬼子的炮兵阵地和弹药库，全完了！发生了大殉爆！”


    “轰！”


    李云龙的脑子里，也炸开一颗炮弹。


    他一把推开电话兵，抢过话筒，对着里面咆哮道：“柱子呢？小队伤亡怎么样？！给老子说清楚！”


    “报告团长！王营长说，小队全员安全！正在按计划撤退！”


    “好！好！好！”


    李云龙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猛地把电话往桌上一摔，一把抱住旁边的陈更，像头狗熊一样用力摇晃着，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成了！旅长！我们他娘的成了！听见没！端掉了！我们把鬼子的炮兵阵地给端掉了！”


    陈更也被这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他用力拍着李云龙的后背，这位一向沉稳的旅长，眼眶竟也有些发红，跟着大笑起来。


    “好样的！干得漂亮！这帮小伙子，都是好样的！都是英雄！”


    指挥部里，所有人都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压抑许久的憋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化作最纯粹的喜悦和自豪。


    只有林川，在最初的激动过后，迅速冷静下来。


    “好！太好了！”陈更终于从激动中平复下来，他走到地图前，拿起红蓝铅笔，在“磨盘山”那个红圈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这颗钉子，终于拔掉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李云龙也凑了过来，得意地拍着地图：“旅长，我看咱们干脆多组建几支这样的‘刺客’小队，把鬼子所有的炮楼、据点，挨个给他们点名！”


    然而，他发现林川并没有参与到他们的庆祝和展望中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地图，眼神深邃。


    陈更也注意到林川的异样，他脸上的笑容收敛许多，问道：“林川，你在想什么？我们打了这么大个胜仗，怎么还皱着眉头？”


    林川抬起头，手指点在那个被划掉的红圈上。


    “旅长，团长，现在高兴，还太早。”


    他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李云龙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不解地看向林川：“林老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打了这么大个胜仗，还不兴老子高兴高兴？”


    林川的目光扫过地图上日军的进攻态势，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我们是高兴，可鬼子呢？”


    “中野英光，那个‘屠夫’，可不是个会吃哑巴亏的人。”


    “我们等于是在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他现在，恐怕已经气疯。一个疯子，接下来会干出什么事，谁也说不准。”


    “我们拔掉他一颗牙，他会用十倍的力气，疯狂地反扑回来。”


    陈更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凝固。


    他盯着地图，缓缓点头。


    “林川说得对。”


    “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