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作品:《寂静伯爵》 夜已深,阿尔斯顿庄园内只剩下壁炉中跳动的火光与偶尔木头爆裂的轻响。家人们在餐后纷纷离席,走廊回荡着远去的脚步声。亚瑟坐在壁炉旁的长椅上,身影被拉长,投在石墙上,仿佛那道沉默的剪影比他本人还要沉重。
他不动,也没有回头,他知道是她在靠近。不需要转头,不需要任何人通传。空气中有她身上的味道,是雪后泥土和玫瑰的混合,还有她披肩上残留的寒意。
“他们都睡下了。”伊莎贝拉在他身旁坐下,望着他的脸,语调平静,“布莱克伍德夫人让我给你带晚安。”
亚瑟没有动。他坐在那里,两只手交握在膝上,指节泛白。火光跳跃在他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与睫毛下垂的阴影。他的眼神不再锋利,却比任何时候都难以捉摸。
伊莎贝拉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等着他开始打手势——或者不。她的目光落在他紧绷的双手上,指尖有些发抖,像是用尽全力才将自己维持在这份沉默的礼貌里。
许久之后,他缓缓转向她,手指慢慢地在大腿上比划。
“你……告诉了他?”
她点点头,没打算否认:“他问了我一些事,我没有说谎。”
亚瑟的嘴角动了动,像是笑,却没笑出来。
“他说了什么?”
“他说,如果你让我走,那你就是个傻瓜。”
亚瑟低下头,右手指节轻轻地敲着左掌,那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他似乎并不为德夫林的评语生气,甚至没有一丝愤怒,反而像是在试图反复咀嚼其中的重量。
最后,他比划道:“他依旧爱你。”
“那重要吗?”伊莎贝拉道。
他犹豫了一下,比划:“我曾经以为你会转头选择他。”
伊莎贝拉苦笑起来:“所以你当初是自作主张地把我让给了他?”
亚瑟痛苦地点了点头:“你们很般配,不是吗?我曾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
“如果没有你,我们确实会有可能,他是个讨人喜欢的伙伴。”伊莎贝拉道,“可我爱你,所以,是谁都不会是他,而他也永远不可能向我求婚。”
亚瑟明白她的意思,德夫林是他最亲密的兄弟与朋友,也对她怀着最真挚的心意,只是十年前的他还太天真太单纯了,他想不通这些关窍,满以为只要自己躲起来了就好。
他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
“我也问了他一些事情。”伊莎贝拉继续道,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夜色的一部分,“你曾告诉我,你的舅舅对你……感到尴尬。”
亚瑟像是被什么扯痛了似的,肩膀一动,他缓缓抬手,在空中犹豫地比划起来。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
“你以为人们迟早会因为你是你而觉得羞耻。”她平静地说,“即使他们从不这样做。”
他的动作停住,整个人像是突然凝固在那句揭穿中的沉默里。他的手慢慢垂下去,最终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火光在他睫毛下投下破碎的光影,仿佛他正沉入一个无法形容的深渊中,唯一的出口,就是她的声音——那道不曾抛弃他的光。
“你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要回到这里。”她终于低声道,“不是为了雪,也不是为了庄园。我回来是为了你。亚瑟,我没有别的愿望。没有别的赌注。”
亚瑟的呼吸轻微起伏,肩背依旧挺得笔直。他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然后慢慢上移到她的眼睛。他的表情从戒备变得复杂,再从复杂变得……痛苦。
“你会后悔的。”
“我后悔过别的事。”她的语气忽然温柔下来,“我只后悔没有早些想清楚,我有多爱你,我有多想要你。”
这句话像是一柄钝刀,不带锋芒,却缓慢而坚定地剖开他层层筑起的壳。他僵硬的身躯微微一震,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几近破碎。
他像是不敢看她,又不得不看。
她的语气里没有请求,没有可怜,也没有试图说服。他明白,她不是在向他乞求什么,而是在陈述事实——她已在他身边,不带条件,不问代价。
亚瑟低下头,两手缓缓捂住脸,身体微微前倾。他呼吸不稳,指缝间透出压抑的震颤。那是一种极深的疲惫,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他日日夜夜与世界抗争、与自己抗争的灵魂。
她轻轻地伸出手,碰了碰他膝盖。他没有退缩。她的手停在那里,像是通过肌肤传递一种沉默的承诺。
“我说过,你不需要立刻给我答案。”她轻声说,“我也不确定我们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如果你愿意,我就在这里,与你一起面对。”
他缓缓移开手掌,抬起头看她。他的眼中有泪光,却不是脆弱的。他像是在某种内心战役中受伤而归,终于卸下盔甲,终于允许自己暂且就软弱一刻。
他的唇微动,像是在低语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手,缓缓地,带着不安与犹疑,却异常坚定地握住她的手。
伊莎贝拉没有说话,只是回握住他,与他十指交缠,将他们的掌心贴合在一起。
壁炉的火光映在他们相握的双手上,跳跃不定。外面的雪夜依旧寂静,但屋内的沉默不再是冷漠或距离,而是一种逐渐靠近、几近耳语的信任。
她靠近他,将额头轻轻贴上他的肩。他没有躲,也没有僵硬,而是缓缓地侧过脸,将下巴抵在她头发上。
***
伊莎贝拉踏下楼梯,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每一步都带着某种踏实的静意。空气中仍然残留着炉火未尽的木香,温暖而柔和。她一路走进大厅,对四周的寂静微笑。
没有忙碌的仆人在大厅里打扫,也没有仆人匆忙赶来为她效劳。节礼日到了,她很高兴亚瑟遵守了给全家的员工放假一天的传统。
她轻轻推开早餐室的门,暖黄色的晨光正从窗户斜洒进来,落在了一张摆满了食物的长桌上。虽然没有厨师精致的摆盘,没有银壶里新泡的茶香,但昨天晚餐的残羹冷炙却以某种真实的姿态显得格外诱人。
她向已经就坐的母亲和兄弟打招呼,他们的盘子里装满了食物。
“这是一个美好的圣诞节,不是吗?”克里斯平站起来,向伊莎贝拉伸出了手。
她走过去,先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轻轻挤了挤眼睛,这才握住克里斯平的手,仿佛这是他们小时候圣诞节常做的仪式。
“的确如此。”伊莎贝拉笑着说,随即转向餐具柜,拿起自己的盘子。
她开始往盘子里装食物,但还没装多少,其他人就进屋来了。
“早上好。”她对大家打招呼。
“早上好。”亚瑟用手语回应。
大家一起坐了下来,他们开心地聊着音乐和书籍,伊莎贝拉不禁想,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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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是多么的轻松,永远这样生活该多好啊。
要是亚瑟能同意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禁又有些黯然。
最后他们的盘子都空了,布莱克伍德夫人靠在椅子上,高兴地叹了口气。
“你的厨师真的是最好的,亚瑟,连她的剩菜都是神圣的。”
他点了点头,温暖的微笑反映出他对史密斯太太和所有员工的喜爱。
“你已经给他们送了节礼了吗?”彭里斯夫人也问。
是的,”他比划,“在今天早些时候,庄园里的大家都拿到了他们的东西,这样,他们就可以和家人们一起分享它们了。”
伊莎贝拉默默在一边将他的手势翻译给其他人听。
布莱克伍德夫人微笑着说:“你仍然打算在早餐后出去拜访佃户,不是吗?”
他点了点头,布莱克伍德夫人对伊莎贝拉微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调侃道:“贝拉,我听说你好像也给孩子们带了一些东西。”
“是的,”伊莎贝拉有些羞涩地点头,“这是对他们在雪灾期间辛勤工作和勇敢的奖励。”
“太好了,贝拉。”她的母亲彭里斯夫人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那么你会和亚瑟一起去吗?”
伊莎贝拉挪了挪身子,瞥了他一眼。
他的嘴正抿得紧紧的,全身也绷得紧紧的。
“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德夫林插嘴道,然后,他又推了推克里斯平,“克里斯平,你不觉得?”
伊莎贝拉的哥哥似乎最不热衷这个想法。他没有看她,而是看着亚瑟。
“如果亚瑟愿意陪她的话。”克里斯平冷淡道。
“他当然会喜欢有她的陪伴了。”布莱克伍德夫人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俩出去送礼物,等你们回来了,我想玩一局牌,贝拉,这次我可不会再输给你了。”
伊莎贝拉看向亚瑟。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她打手语询问,“不要他们逼你答应你就答应。”
他歪了歪头,迅速比划道:“当然了,我想让你来。没有人逼我做任何事。”
“天呐,你们又开始进行加密通话了,你是怎么记住所有手势的?”布莱克伍德夫人一边笑着起身收拾早餐盘子,一边问道。
“这很简单。每个字母都有标志,还有一些我们常用的单词的快捷方式。”
彭里斯夫人闻言,也忍不住在一旁感叹起来:“那一定有将近一百个标志,还是说一千个?”
伊莎贝拉耸了耸肩,无所谓地开口:“我们大家都能记几千个单词了,记这几个小小的手势又能算得了什么?”
她瞥了亚瑟一眼:“我去拿我的披肩,我们就可以走了。”
亚瑟朝她点点头。她走出早餐室,裙摆轻快地晃动着,心跳却比任何一次雪中急行都更快。
他们又将独处一室——没有雪夜的焦灼,没有清晨的拘谨。这一次,是在阳光之下,是可以慢慢靠近、真正试探未来可能的那种距离。
他们又将面临一个考验。她再次感到自己深爱的男人可能会离她远去。
而这一次,如果他成功了,她知道她必须永远让他走了。
之后,她会在社交季独自回到伦敦,融入热闹人群,再嫁给一个与她的亡夫杰瑞米·哈特利差不太多的绅士。
那听起来真是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