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指鹿为马
作品:《锁千秋》 炎炎日正午,灼灼火俱燃。
少女慵懒地坐在屋顶阴凉处,百无聊赖地俯视着街道。青石路上,寥寥几个行人匆匆走过,唯有一位少年,在烈日下缓步前进。看见他的瞬间,少女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她坐正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
一如既往,眨眼间少年就没了身影。但她清楚,少年只是从侧门出了城,一般天黑才回来。
“你这么关注他,为什么不去搭个话呢?”
少女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她低下头,顿时心停了一拍,那是一张与自己偷看的少年毫无二致的脸。但细细端详后便能发现,这张脸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和感。微弯的眉眼,阳煦的神色,周身散发如杲杲日光般的活力,都是另一人不曾有的。
少女不语,红着脸从屋顶跳下,朝家中跑去。
“哎!等等。”
少年紧追不舍,硬是跟着她进了家。
“冒……冒……昧,呼,冒昧打扰——”
少年气喘吁吁,反观少女面色如常,气息平稳。
“哈,姑娘,姑娘,好身手。”
他抱拳敬礼,却差点没站稳,向一旁跌去,所幸及时扶住了门。
少女实在看不下去,为他倒了杯茶,道:“你一直追我做什么?”
少年“嘿嘿”一笑,“我注意到了!你一直在看我哥,对不对?”
“……那怎么啦?还不许人看吗?”少女双手叉腰,一副气冲冲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底气不足。
“我没说不能看!”少年也急了,“我就想问问,你愿不愿和我哥交个朋友,他性格孤僻,向来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而且……姑娘若是昌德城长大的,肯定也知道我哥……”
“他帮过我。”少女语气软下来,“我想向他道谢,仅此而已。”
少年眼睛弯如月,“那总归是要见上一面的。我名叫纪初云,姑娘唤我初云便好,等见了我哥,你也只管叫他初风就是了。”
少女摇摇头,道:“我与你还没那么熟悉,该叫你为‘纪公子’才对。”
纪初云收了笑,道:“既是朋友,何必如此见外。姑娘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我必定全力相助。”
“但,”他抢在少女前,开口道,“姑娘莫要像刚刚那般生分了。”
少女无奈地摇摇头。
“知道了。”
屋外的轻声细语,吵醒了安终晏。她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开始发呆。
夜里她梦见师父和唐二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画面一转父母也弃她而去,她又哭又喊,却始终无人理会。
梦总归会醒,可嗓子发干,眼睛酸痛是实打实的。
唉,至少没人听见我哭,安终晏在心里安慰自己。
正想着,一个扎着辫子的黄衣少女,迈着小碎步进了屋。她风风火火地给火盆填上新炭和熏香,盖好熏笼;又拿了新衣服和一壶热茶站到安终晏身边。
干活期间她的嘴也没闲着。
“姑娘昨儿来的时候可真不巧,赶在晚上不说,还下了场大雪,这一路肯定遭了不少罪。姑娘睡着后一直哭个不停,吓坏我了,差点去禀告老爷,不过锦之大人说,姑娘是想家才会如此。来,喝些热茶,融融嗓子。刚刚锦之大人来了一趟,说灶房已备好早饭,姑娘醒了就能开饭。老爷送来几身新衣,让我来服侍姑娘穿衣罢。”
安终晏被这一连串的话整糊涂了,她全程都在茫然的点头,尽管对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老爷说姑娘一路辛苦,这两天待房里休息便好。”女孩停了嘴,蹙眉思索,“该说的想必都说了,怎么感觉还差什么没说。”
安终晏提醒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哎呀,忘了这个。我名唤寻文。”
因为不知道纪初云给她安了什么身份,安终晏也不敢乱说话,所幸寻文是个话多的,她只需顺着应几声。
收拾完毕,寻文端来了早饭。安终晏邀请她同座一起吃,可寻文坚决地拒绝了。她站在安终晏身侧,凝视着她,偶尔咬紧下唇露出一个笑。
安终晏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她强行将寻文拉到身边坐下,问道:“寻文,你为何要一直看着我笑啊?”
寻文低下头,扭捏道:“我见姑娘的第一眼,就觉得格外投缘。”
“谢谢。”安终晏莞尔一笑,轻声道谢。
“所以,姑娘成为少奶奶,我是十分欢喜的……”
安终晏刚喝进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她睁圆眼睛,急着说话,却又不小心被咽下的粥呛到,咳得说不出话。
一旁的寻文见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帮安终晏拍着后背,她的嘴也是同样的慌乱:“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哎呦,都是我的错,婆婆老说我嘴上没个把门的,唉。姑娘要是咳坏了,老爷肯定要罚我,少爷怕是会直接把我赶出府,呜呜……”
不是……你怎么还哭了啊!安终晏在内心大喊。
“咳,没事。我没事,就是不小心呛了一下。”
寻文还是不放心,她揉着眼睛,探头看了安终晏半天,期间一句话都没说。屋内少了她的唠叨,安终晏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她摆手,示意寻文靠过来。
“老爷,夫人或者你家少爷,还有锦之,他们当中有没有人给你说我到底是谁?”
寻文头点如捣蒜,“老爷说了。姑娘是夫人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
“对啊。那你为什么突然提什么‘少奶奶’?”
“少爷已是弱冠之年,老爷却迟迟没有去谁家提亲,也从不让少爷与谁家女子亲近。可姑娘不同,老爷和夫人将姑娘请来做客,还让姑娘住在少爷屋里。”寻文两手一摊,一副“这不是明摆着吗”的表情。
安终晏被她整得哭笑不得,“别想太多,我只是暂住几天罢了。”
寻文还不死心,“可少爷肯定喜欢姑娘,不然不会让姑娘住在……”
“他不喜欢。”安终晏收了笑,声音冷了几分,“我也不喜欢他。”
寻文像是被她突变的态度吓到了,她不再说话,而是低着头,安静地站在一边。
这种等级分明的感觉实在不舒服。安终晏放下筷子,语气重新柔和下来:“说起来,你提了好几次‘老爷’,内宅不应该都是夫人管吗?”
寻文惊奇地瞪大眼睛:“姑娘不知道?”
纪夫人自从三年前就不再出府抛头露面,这是安终晏唯一知道的事。
“大概有三年了,所以我以为……”安终晏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寻文是个心大的,完全没有怀疑,就顺着说了下去:“夫人的疯病哪能那么快好呢?唉,也多亏活下来的是二少爷,如果是大少爷,夫人怕是……”
锦之还在外头,纪府乱七八糟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安终晏按住她的胳膊,嫣然道:“吃完早饭,还做什么?”
寻文也没多想,她重新快活起来:“我带姑娘在府里转一圈吧。昨的雪厚,转完还能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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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终晏欣然接受了接下来的安排。
就这样,她被寻文拉着在纪府到处乱转。
府里的下人都在忙着铲堆在院子和路上的积雪。将近半人高的雪堆,在墙边堆了一个又一个,看得安终晏两眼放光:太适合打雪仗了!
只有一个院子除外。
“这是大少爷生前的屋子。少爷病死后,也无人居住打扫,就这么一直放着了。”
一向咋咋呼呼的寻文在这附近都自觉压低了声音。
安终晏站在门口扫视着整个院子。厚实的雪依旧覆盖着地面,墙边有几根干枯的杂草倔强地冒出头,点缀着无聊的白;还有一棵死去许久的梅花树,在枝丫上托着星星点点的雪,充当花开。
雪地上还有一样最为显眼的痕迹——脚印。它直直通往屋内,有进无出。
安终晏看够了,又不想遇见其他人,于是转身打算离开。
“少爷。”寻文惊讶的唤声,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反正也搞不清辈分,安终晏便行了个礼,随口道:“哥哥好。”
纪初云没有回话,他站在台阶上,默默注视着安终晏。
安终晏有些纳闷:他这是怎么了?感觉眼睛有点红,偷偷哭了?
纪初云向两人走去,眉眼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休息得如何?早餐可合胃口?出门怎么也不带个暖炉?”
……
这纪初云,要么不开口,要么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安终晏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道:“都挺好。呵呵。”
“那就好。”纪初云停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有什么想吃的饭菜,只管给寻文说,千万别客气。”
安终晏干笑几声,硬是一句话都挤不出来了。她实在是想不通纪初云突然犯什么病,而且……是错觉吗?她感觉纪初云看她的眼神中带着丝……慈爱?
“天气寒冷,纪……哥哥也早些回屋暖和暖和。”安终晏僵硬地说完,便拉着寻文落荒而逃。
等安终晏离开,纪初云再次展开手上略微发黄的纸片。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写着:八月十五,戌时,老地方见。晏。注:对了,我带了我娘新蒸的莲蓉糕。
这是真正的纪初云的信。
那件事之后,他把弟弟的所有东西都藏在自己房中,不肯触碰。若不是昨夜安终晏的话,他想必到死都不会翻开这些信。
“老地方”,“初云”,在学堂有段日子里初云总是给他带莲蓉糕……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结合到一起,两人的关系不言而喻。本该是青涩美好的感情,却被生死残忍斩断……
果然啊,如果那时死的是他自己,结果定是皆大欢喜。
纪初风闭上眼,恍惚中他感觉自己那总是乐呵呵的弟弟仍然在他身边,神采飞扬地说这说那。
可下一秒,脑子里出现的却是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弟弟安静躺在河边,他想上前抓住,却跌倒在地,雪沾满全身,刹那间寒意弥漫,恍惚的意识逐渐回到现实。
纪初风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
他还记得,归家那日,母亲疯了般抱住他。
她说……
初云,你回来了。
晚上,在院内玩了一天雪的安终晏坐在桌子旁准备吃饭。桌上精美的菜很多,可她偏偏被摆在中间的莲蓉糕吸引了去。
“好吃,怎么突然想到做这个了?”
寻文点点头,难掩面上喜色:“这可是少爷特意吩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