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太晚了

作品:《浴火而生

    “余珍宝家属!余珍宝家属!谁是余珍宝家属?”


    一个长脸的年轻护士双手插在白色护士服里,从病房门口探出个脑袋,扫视一圈儿,大声朝病房里的几个人问。


    “我,我是。”


    余大佑本有些失神地坐在一边的空床上,听见护士的大嗓门儿,害怕惊扰到沉沉睡过去的余珍宝,慌忙从床上弹起来,一边朝外走,一边回头看她有没有被吵醒。


    护士看他过来了,将身子再转回走廊,仍然扯着嗓子,转身对跟在她身后的余大佑说:“你就是余珍宝家属?”


    没等余大佑张嘴回答,她自顾自地催促:“前两天交的钱用完了啊,已经欠费了现在,还差五千,这周五之前记得赶紧去缴费。”


    “怎么花得这么快?我不是才缴……”


    护士听了这话,脸上一瞬间就布满了厌烦和不耐。


    “你问我干什么玩意儿?又不是我给你开的药,你自己去问医生啊!要不你就直接把你女儿带回家,干脆别治了!没钱看什么病!”


    她没耐心回答对方的问题,冲余大佑翻了个白眼儿,转头走人。


    一个不留神,重重地撞上了来人。


    “对不起,对不起,”高启航连连弯腰道歉,“护士小姐,没撞疼您吧?”


    长脸护士半抬起头,刻薄的话语一张嘴就机关枪一样地往外吐,“小姐?你才小姐!你全家都是……”


    话说到一半,眼前高大帅气的年轻男人一下子就让她愣了神。


    刻薄的话再不说了,尖酸的劲头也一下没了,她脸上的粉红从脸蛋蔓延到耳根子。


    眼含柔情,喏喏半天,扭捏着身子,夹着嗓子正要说话,眼前的男人直接绕过了她,径直走向病房中的余大佑。


    医院后花园的长椅上,高启航和余大佑并排而坐,两人沉默良久。


    十几分钟以后,李江涛也从医院出来,追上了高启航。


    他刚趁着余大佑被高启航带到后花园的功夫,找到两天前的晚上,也就是耿攀死亡当晚值班的医生和护士。


    两人都反映,当天晚上孙英梅的父母回家换洗衣物,只有余大佑寸步不离地守着余珍宝,那晚他一直待在病房里,没有出去过。


    同病房隔壁床的家属也可以作证。


    李江涛一进入小花园就感受到里面有些凝滞的氛围。


    高启航的视线直直地越过余大佑望向他,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高启航立刻明白了,看来余大佑的嫌疑要被排除掉。


    李江涛走向两人,他本来也想坐在旁边空着的破椅子上,但是他领导坐下了,他就不敢坐了,只好挺直肩膀,拿出笔记本认认真真地记录。


    “这样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高启航,关图县警察局城南分局的警察,刚接手您妻子的案子。”


    余大佑十分忐忑,心脏怦怦跳,面上却一点儿不显。他埋头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揉搓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


    听到高启航的介绍,他起初是无所谓的态度,直到听见对方提起孙英梅。


    他的脑袋本能就要看向对方,抬到一半儿又害怕露出马脚,又埋了回去。


    高启航看着他搅弄的手指,只装作没看见。


    “这位是我们的新人同志,李江涛,您肯定见过,之前他和叶全一组,负责您妻子的案子。小李……哎你也坐啊,站着干什么。”


    李江涛突然听到高启航提到他自己,连连回答,十分拘谨地坐下。


    “今天我来这一趟呢,是想要跟您了解几个情况,希望您能如实告知。”


    余大佑沉默不语。


    高启航也不在乎,询问继续。


    “听之前办案的同事说,您妻子出事之后,您一直认为耿攀就是凶手,具体理由是什么呢?”


    “没有什么理由,全是我猜的,只是因为耿攀名声不好。”余大佑随口答道。


    “现在局里已经打算按照意外坠崖来结案,您对这个结果认可吗?”


    余大佑嘴角一撇,无所谓地笑笑,“认可,没什么不认可,你们人民警察查出来什么,我就信什么。”


    这人一副公道正派的样子,看来也是和叶全一路货色,还好自己一开始就没有相信他。余大佑暗自庆幸,却从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悲凉感。


    一个农村妇女死了,有谁会在意?不会有人在意的……


    高启航看到了余大佑嘴角的冷笑,他顿了顿,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跟叶全起了冲突?”


    “人和人起冲突,有矛盾,不是很正常吗?话赶话就吵起来了,然后就打了起来——”


    “不是!你们不是话赶话,我听到你那时候提起了什么‘蓝色布条’、‘小元’还有‘隔壁老头的口供’,叶全不承认,你才打了他。”


    李江涛激动地打了个岔,然后十分肯定地说:“你没有说真话,我当时就在现场,我听到了。”


    高启航看了看李江涛,又看了看余大佑,静静地等待对方做出反应。


    余大佑忍不住望向李江涛,回想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就是当天拷走自己的人。


    他被人当场戳穿,也不知道应该再怎样反应,正好面无表情地抿抿嘴,干脆装死不说话。


    这件案子里,李江涛从头到尾都参与其中,只不过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兵,功劳和风头自然都是叶全的。


    他虽然像个透明人一样存在着,但是他清楚案子中的每一个细节。叶全安排他查的东西,他查了,叶全没有安排过的,他也查了。


    李江涛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有多想要给妻子女儿报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对找出真相不再表现得热衷,但是李江涛坚信对面这个老实巴交的人一定是有了难言的苦衷。


    少年人总有最大的热忱,他李江涛也不例外。


    所以,虽然他的积极认真一直被叶全提防,更是被他打压,但早在余大佑被叶全找个理由拘留的时候,他就抽出时间,暗中开始了自己的调查。


    叶全卖力压榨他,以锻炼他为由,给他安排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不让他在上班的时候能喘上一口气,但是没关系,上班查不了,他就下班去,明着查不了,他就偷偷查。


    河阴村太远,叶全又不让他用公车,他就坐了个黑车,一路颠簸,摸到了耿家隔壁,找到了余大佑所说的那个邻居老头儿。


    起初,老头儿十分不配合工作。


    他一提到案子,老头儿就推脱,什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什么头痛脚痛的毛病又犯了。


    直到他第三次偷偷去老头儿家,还被黑车司机骗了五块钱之后,兴许是老头儿被他烦透了,又或许是他那次给老头带了一条烟,不管什么原因,老头儿告诉了他真相,只是再三叮嘱他,让他千万别说是他庄家老头说的。


    原来孙英梅出事的当天下午,老头儿在家里正喝着小酒,突然听见隔壁耿家的院子里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轰隆声。


    他被搅得心烦意乱,骂骂咧咧地要出去唾上几口。


    走到门槛的时候,就看见穿着一件蓝色花衬衣的耿攀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一眨眼的功夫就驶离了他的视野……


    李江涛热切地盯着余大佑,希望他能相信自己,他将挂在身后的帆布包转到身前,从里面掏出一个不显眼的黑色笔记本。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他的笔记,侧面脏脏的,足可以见它的主人用得有多频繁。


    李江涛咬着笔,一页一页,十分急切地翻找。


    “你看!这就是那天的口供。”李江涛没看到饶有兴致看着他的高启航,忘了他同事教他的所谓“职场礼仪”,直接忽略了高启航,把笔记本递给了余大佑。


    “我……我不认识字。”余大佑手伸到一半,停顿了片刻,然后握紧拳头又缩了回去。


    “啊?哦……”李江涛瑟缩在椅子上,神色也变得尴尬,“那我讲给你听,反正一样的。但是……那个蓝色布条,我还没来得及查……”


    余大佑卸去了些许防备,但又想到他之前被拘留的场景,犹豫地问道:“那个叶全……”


    “这你可以放心,叶全已经不再插手这件案子。”高启航十分肯定地插了一句。


    到了这会儿,余大佑脑海中绷着的弦有些松动,哪怕他明白他不应该轻易相信人。


    他打算和盘托出。


    告诉他们,孙英梅在得知朋友小元上吊后,曾经找到耿攀,跟他吵过一架,两人因此结怨。


    告诉他们,他在孙英梅的手里找到一缕蓝色布条,那是耿攀衣服的布料,有许多村民都记得,因为衣服昂贵又样式新颖,耿攀曾经在村里炫耀过,但是事后却再也没见他穿过。


    告诉他们,王更生说他看到叶全收了一个山羊胡子老头儿的钱,而耿攀的爹就蓄着一把长长的灰白色山羊胡。


    告诉他们,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


    但是阴差阳错,阳错阴差,时间错了,人错了,就什么都晚了。


    如果最开始负责这件案子的不是叶全,而是眼前的两个人;如果他没有在医院的走廊上收到那封信;如果他没有为了买金镯子在工地拖着不回家;如果他小时候当真连一天书也没念过,连一个字儿都不认识……


    那,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场浩劫了?


    余大佑最终什么都没说。


    半个小时后,高启航和李江涛没能从他这里拿到一点儿线索,他俩总算放弃,跟余大佑告别。


    高启航拿过李江涛的笔记本,撕了个小纸条,在上面写下电话号码。


    “您要是后头再想起什么,就拨打这个电话。时候也不早了,我俩还有其他事儿,就先走了。”


    余大佑愣愣地接过,轻点脑袋。


    两人走出医院,高启航点了一支烟,对着跟在身后的李江涛说:“你先别回去了,就在医院蹲点儿。我感觉余大佑不太对劲。”


    “难道……会是他杀了耿攀?”李江涛有些不赞同,毕竟余大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怎么?你觉得他老实巴交,看着又可怜,所以不会杀人啊?”


    “我觉得,觉得他杀自己的可能性都比他杀别人的高。”


    高启航不是个多嘴的人,他也明白年轻人到底是少了些社会经验,容易被骗。


    他们像白纸一样,初入社会的时候都很单纯,但等到他们逐渐融入社会,被社会的腌臜染上斑斑痕迹,被更多的人和事欺骗、诋毁和辜负,渐渐地,他们就能自己领悟。


    如今他高启航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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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诲,再殷切的嘱咐,都比不上让李江涛自己跌个跟头的效果来得好。


    高启航看好面前这个年轻人,所以他不置可否。


    他正要离开,突然被李江涛说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他抽烟的手一顿,随即扔了香烟,一脚踩灭,“行了,你干你的去。我刚才东西忘了拿,回去一趟。”


    等到高启航和李江涛走后,余大佑恍惚了很久,他在花园的椅子上抽烟,抽了半根,却无论如何再也抽不下去。


    “咳咳……”


    他突然觉得胸中翻江倒海,尼古丁的味道在他鼻腔里也控制不住地乱窜,一阵恶心的感觉翻涌而出,他赶忙随手将剩下的半截香烟扔入花坛里。


    刚回到病房门口,手握住门把手快要转动的一瞬间,另一只手就伸到他身前挡住。


    正是去而复返的高启航。


    “对了,我刚才有件事情忘记了,您过来一下。”高启航说完就双手插兜,往走廊尽头的小阳台走去了。


    他是个典型的北方人,身材高大,双腿极长,几个大步就将余大佑甩在身后老远。


    他走出去一大截儿,猛然一侧头才发现余大佑压根没跟上来,而是呆头鹅一样愣在原地,分毫没动弹。


    “来啊,我真有事儿找您。”


    余大佑和高启航就这样,面对面站在小阳台里。


    刚才在医院后面的阳台里,余大佑一直埋着脑袋,没怎么看高启航,这会儿两人面对面站着,他才发现对方如此高大、


    他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皮衣,一双长腿包裹在黑色的长裤里,话不多,通常神情严肃,眼睛炯炯有神,总给人一种疏离感。


    但因为他的身份,更因为他眉宇之间的浩然正气,总让他令人信服。


    好像是个神通广大的天神,可以降临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他的百姓曾在那里蒙受过苦难,遭受过冤屈。


    此时,阳台外的太阳从树梢上爬起来,投下一道道刺目的光影,光影投射在高启航的身上,更为他增添几分正义的神性。


    而余大佑沉浸在自己无可倾诉、也不愿有人来倾听的境地之中,全然不知道在他身后,多日来被乌云严严实实挡住的旭日,已经撕开了一层又一层的虚伪和黑暗,竭尽全力地要让光明洒进千家万户。


    没过多久,高启航大踏步走出了医院。


    余大佑仍然站在走廊尽头的阳台里,好像同外面的杨树一般,就地变成一颗木头。


    他的手里多了一沓钞票,正是刚才高启航强势塞到他手里的。


    “刚才听护士小……不是,听那个长脸护士说让您早点去缴费,喏,我的钱,您先拿着救个急,以后等这茬儿过了再还我,我不着急。”


    高启航最讨厌推推搡搡,害怕余大佑也跟他来这一套,没等对方回过神,赶紧离开了医院。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大佑沿着阳台的墙根,跌坐在地上。


    他一只手用力地攥紧手里的钞票,一只手发疯一般使劲扯着头发,而后又用力地扇了自己两耳光。


    他将头埋在膝盖之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他不停上下抖动的身体。


    此时,阳台里的光芒突然消失不见,旭日被浓密的树影和枝丫全部挡住。


    要是提前一些时间,只消片刻,他能站起来,回身瞭望远方,自然能看见一片清白的大地。


    可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从此,余大佑彻底葬身于黑暗中,并且余生也只能身处其中。


    耿攀尸体被发现的当晚,城南警察局分局,高启航一行人正加班加点梳理案情并制定方案。


    深夜两点多钟,粱梦中学附近的一个院子突然起了场大火。


    听附近的居民说,那院子本属于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儿子和儿媳妇在临近的宁城工作,常年不住在家里,所以老太太就将院子的一半赁给了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


    已经是十二月初,许多人家都在院子里提前准备好了过冬的物资,因此院子的一角堆了两家人的煤炭和柴火。


    火势起来的时候,人们尚在睡梦当中,等到听见自家门外的呼喊和尖叫声时,慌忙披了件厚厚的衣裳往外跑。


    “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啊!”


    他们蓬头垢面,衣服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扣子乱七八糟地扣着,有的人更是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


    不管男女老少,捡了家里的水桶、盆子,水瓢……甚至连院子里的花盆也不放过,连滚带爬地奔向巢河,又返回那处起火的院子。


    循环往复,来来回回,不知疲惫,只是担心里面住着的人。


    但是杯水车薪,院子里的煤炭和柴火本应当是隆冬的保命符,此刻却变成院中人的催命符。


    符咒一挥舞,那火势就越发厉害。


    火舌不止往天幕上窜,染红整片天空也不够解气,更要向意图扑灭自己的这群凡人施压。


    它挑衅地燎了他们的衣角,那衣角瞬间破了个大洞,混着被烫伤的皮肉,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叫人痛得挤眉弄眼。


    他们再不敢靠近,也明白手里的那点水于事无补,灰头土脸,气喘如牛,只能暂避锋芒,远远地躲避,看着火势往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