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犹豫
作品:《浴火而生》 两天之后,汪明远从粮店的后门走了出来。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挂着,月光照在汪明远的脸上,让他的脸色看不分明,也让人分辨不清楚,此刻已经做出选择的他到底是怎样的心境。
可是凑近再看,他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却即刻出卖了他。
他在发抖。
不是害怕,不是担心,也不是惊魂未定。
而是兴奋,一种足以打通他封闭二十余年的任督二脉的兴奋,一种足以将他和不堪的过往立刻切割的兴奋。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和痛快。
汪明远颤抖着在粮店后门立了一阵,终于遏制住因为过于兴奋而不断颤抖的双手,他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脑海中浮现过父亲因笃定他考不上中专而面带讥笑的脸,浮现过带着黑色眼镜的中年女老师恣意羞辱他的场景,浮现过给他许诺却让他次次希望落空的老校长,浮现过收了他的钱还看不上他的新校长,浮现过他弯腰向家长道歉时在底下坐着看他笑话的学生们……
汪明远身侧的两只手攥得越发紧,好像要将这些人的脸和血肉一并捏碎在他的手心里,任由他们哀嚎着、叫嚷着、祈求着,也一定要将他们狠狠地撕碎!
无论如何,这些人应该要给他汪明远赔罪的。
所有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是罪人!
汪明远的脸色隐藏在月光之中,拳头越攥越紧,攥到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可他面上却仍旧平静。
一刻钟之后,汪明远沿着河边小路慢悠悠地走着,彻底离开了粮店。
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彻底从酣畅淋漓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乾坤未定,一切尚有变数。
根据周维海的安排,安置费的事情他不用操心,只需对方安排筹划一番,等到时机妥当,他只管收钱便好。
但是仍然有神通广大的周维海也不能替他处理的事情:他的妻子和孩子。
舍弃家庭,是他能够登上周维海贼船的条件,如此才能和周琳结婚,才能表达出他余生彻底和周家紧紧栓在一起的诚意。
只是这个为数不多的条件,却让汪明远极为头疼。
他对妻子没有轰轰烈烈的感情,但是她平淡如水的温婉性子已然润物细无声地滋养了他多年的生活,和她相处似乎早已成为他多年来的习惯。
更让他头疼的,是他们两人的孩子。
如果说他汪明远这辈子对不起父母兄弟妻子,无论对他怎样的控诉、怎样的指责,他都认,但他唯一不能认的是觉得他对不起孩子。
这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小人儿,他看着他的孩子逐渐长开皱巴巴的红色小脸,跌跌撞撞地走向他,瞪着葡萄大的眼睛讷讷地看着他发呆,不哭也不闹。
当初他的小人儿闻着炉子里的地瓜香气,一步一摇地走向炽热的火炉,他怕得心里止不住发颤,半点也没犹豫,扔了地瓜飞扑过去,替她当了灾难,还在手背上留下一道可怖的疤痕。
如今难道要舍弃这一切吗?
他的孩子会不会怨恨他?
就像每次不让再多吃一颗糖那样,他的小人儿总是转过身子背对他,红着鼻子掉金豆子,也不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偶尔抖动几下肩膀无声地哭着。
如果舍弃了这一切,小家伙怕是那样恨他千百倍不止。
可如果不舍弃,难道他汪明远还要继续过以往那种窘迫卑微的生活吗?
汪明远一路思考着,不自觉地到了家。
担心吵醒了沉睡着的人,汪明远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
旁边两人浅浅的呼吸声有规律地响着,平常他回家晚,两人的呼吸声总能够给他一种莫大的安稳感。
可今天,他只觉得吵闹心烦,这声音规律却骇人,像临刑前倒计时的指针,骇得他不敢睡过去。
汪明远就这样睁着眼睛,听着耳畔的呼吸声,一夜无眠。
次日,汪明远浑浑噩噩地在学校度过了一整天。
上课时,脑海里两个人的脸时不时地浮现,一会儿是妻子下岗后依偎在他怀里抽泣的模样,一会儿是小家伙被他骂了之后瘪嘴掉泪珠的委屈样子。
两个人总在他脑海里哭,哭得他心烦,哭得他分了心,哭得他连手里的粉笔也握不住,写着写着就掉落在地。
他三魂丢了七魄,木讷地只在讲台上站着,等到他堪堪回神,底下学生们早就已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捡起粉笔,严肃着一张脸,止住了学生们的讨论,复又转身接着写。
看似与平常无异,只是他歪歪扭扭、逻辑不甚通的板书却出卖了他。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最初汪明远只是偶然愣神,渐渐地,他神游的时间越来越长,出错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惹得那个老是针对他的“程咬金”也趁机抓住了他的尾巴,借口“汪老师教学不在状态”来狠狠地公报私仇。
只是他心中有事,就不像以前一样在意。
到了放学时间,汪明远依然浑浑噩噩、心不在焉,他行尸走肉一般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路上,大家行迹匆匆,只顾低头走路,不敢多看一下周围,只因为这几日的关图县不怎么太平。
突然,前方不远处的警察局里,一声又一声的怒吼惊醒了他。
那声音夹杂着暴怒、哀痛、痛恨和不甘心,一声声,如同尖刀一般刺入关图县微秒的空气之中,好像要撕裂这片大地。
汪明远只抬头扫视了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开,他总归不怎么在意的,这样的喊声无非就是因为下岗和安置费的事情,这些日子他已经见得太多。
可在他目光快要移开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定位到一个男人,一个同他岁数相当却比他显老很多的男人。
这个人他应该是认识的,只是不常见,所以脑子里一时间滞住了。
汪明远往前再走了几步,定睛一看,那男人黝黑一张脸,身形不太高大却很壮实,浑身灰扑扑,要是隐入人流中瞬间就分不出来。
因为距离太远,汪明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他颇具特色的额头却揭示了答案:余大佑。
汪明远对余大佑的记忆不太多,甚至连仅有的一些记忆片段也有些模糊。
上次看到他还是回家给汪父办丧事的时候,他忙上忙下,十分热心。旁人都挑挑拣拣,净干些不累人的活计,可他不挑不躲,勤勤恳恳地干活,连汪父的棺木也是他帮忙抬到墓地。
至于更小一些的记忆就更是不清楚了。
汪明远只记得爷爷曾经拿他教导自己,说余家的小子如何如何可怜,因为家里没钱上不了几天学,几岁就死了娘,他汪明远有这些好的条件自然应当加倍珍惜,刻苦读书走出一条出路,让汪家的祖宗能坟头冒青烟。
汪明远每次只是敷衍一番,照旧玩自己的,只是那时候想不到没过几年爷爷就死了,汪家也跟着没落了。
汪明远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听着警察局里吵吵闹闹一片喧哗,看着里面互相推搡的人影,他转身就要走。
几声压抑着悲痛、尖利到有些刺耳的声音却再次飘进他耳朵里,这次清晰了。
“你们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妈的证据不足?死了人你们这就不管了?”
“同志,你冷静一下。我们没有说不管这件事,只是现在关图县什么情况你也清楚,最近正乱着,人手不够。况且我们已经调查了,人证物证都不充分……”
“什么叫不充分!怎么就不充分了?我给你的蓝色布条儿还不算证据充分?村里有人看到耿攀事后穿了那件蓝色外套,衣服都破了……”
“余大佑同志,你真是太疯狂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什么时候有给过我什么蓝色布条儿?
“什……什么?”余大佑没想到这样的回答,震惊得语无伦次。
他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比他矮一些的叶全。
叶全快要被他如炬的目光刺穿,他不自然地放低了声音,有些不自在地摸一摸鼻头。
“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我们也不能随随便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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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枉好人,滥杀无辜,你说是吧?”
“我滥杀你二大爷!”余大佑冲上前去,对着他就是一顿狠揍,拳拳到肉,“耿家隔壁的人说了,耿攀那天晚上没在家,你们怎么不去查?”
他恨极了眼前这虚伪的人,这人去调查的时候,每次都跟他拍着胸脯保证,叫他放心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结果每次看似忙忙碌碌,实则除了打官腔,什么也没干,自然什么结果也查不出来。
叶全木讷地摸着钝痛的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他当即脸色大变。
“那晚没在家的人多了去了,合着都是去杀你媳妇儿了?”叶全呸了一口。
呸完又觉得刚才说得是有些不妥当,赶紧扯开话题。
“还鬼扯什么因为一个叫小元的人,你媳妇骂了耿登,所以跟他结了怨。这也能叫动机?啊?你刚才还骂了我呢,我就要杀你啊?胡扯!
“姓余的,我还就告诉你!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说耿攀是凶手,你有什么证据?你都拿出来,我二话不说就去拷人!”
叶全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拍拍屁股和后背上的灰尘,继续叱骂道:“至于你说耿家的邻居,那个老头是吗?你是不是得了癔症了,他什么时候说他看见耿攀那晚上不在家?从头到尾,他都说的是耿攀那晚一直在家,人家还亲自作证了!”
余大佑此时已经被周围的几个人制服,动弹不得。
叶全看眼前的这只发狂的猛兽终于被人制住,忙不迭地一个箭步走向余大佑,“呸!”。
他愤愤然地吐出嘴里的血沫子,一把揪住余大佑破旧的衣领。
叶全的个头比身形一般的余大佑还矮上一些,此刻他仰着脑袋,帽子斜斜地戴在头上,摇摇欲坠,颇有几分滑稽,惹得人群后方一个曾经跟他有过节的人止不住地偷笑。
“我告诉你,你这个臭要饭的,别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我好言好语地跟你说话,不中听是吗?还说我们警察不作为?我再告诉你,我们以后真就不管了,这案子啊……”
叶全狠狠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子,凑近余大佑,十分快意地看着他几近淬火的眼睛,“我已经侦办完毕,打算以意外坠崖结案了。你节哀吧,啊?”
说完,他嘴角微扯,挑衅地拍了拍余大佑的肩膀。
“我□□二大爷,什么意外坠崖,狗屁!”
怒气冲顶,再也忍受不了,余大佑这个常年混迹工地的庄稼汉子有着超乎常人的力气,他一下挣脱了众人的束缚,又是一拳径直向叶全挥舞去。
“啊——我的眼睛!你他妈的真是长了狗胆子!小李,小李,赶紧过来!余大佑妨碍公务,殴打人民警察,寻衅滋事!把他给我关起来!”
“姓叶的,你怎么能这样结案?这不是意外,是耿攀,就是耿攀,我知道!你们不抓他,我就自己想办法,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叶全看向走廊尽头匆匆跑过来的小李,对余大佑的怒吼充耳不闻,他一脚踹到小李身上,“慢悠悠的,你去赶集去了?现在才来!赶紧把人给我拷上!”
说完又扶正了脑袋上歪歪斜斜的帽子,背着手走向再次被制服的余大佑,戏谑地瞅着他,“呵,你自己想办法?你能想出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叶警官踮起脚,有些费力地一巴掌拍到余大佑头顶上,轻蔑地挖苦道:“你一个干苦力的庄稼汉子都能想出办法了,那我这顶帽子也别戴了,给你戴着算了!”
说罢,又转头接着骂小李:“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给我带走!”
余大佑被小李和另一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慢慢离开了汪明远的视线。
在被拖拽到走廊尽头的一瞬间,余大佑似乎穿过闹哄哄的人群,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但是还没等他看清楚,一左一右的两个人就架起他彻底隐入门里。
汪明远若有所思,低着脑袋避开了旁人的视线,小心地躲避迎面而来推推嚷嚷的人群。
他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更加心事重重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