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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大官人与小娘子》 第101章 第101章戌时初。……
戌时初。
天色微暗,宴散,众人携妻落座,因加了男客听戏,秦嬷嬷趁着众人晡食时又吩咐粗壮仆妇重新安排了座位。最中心的自然是庄引鹤和苏禾,李见山夫妻坐在庄引鹤的左手旁,秦嬷嬷见苏娘子对许娘子很是喜欢,便擅做主张将许娘子安排在了苏禾的右手边,也方便两人闲话几句。
赵家戏班子早已等候在后罩房内,赵班主思来想去还是担忧,清月第一次伺候人点戏,若是不妥,恐怕要得罪人,便亲自引着人去。
待到近前,赵班主再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脚下三步,清月看起来倒是大方许多,双手呈着戏折子,丝毫不见怯色。朝着庄引鹤一拜,嗓音柔婉:“还请家主点戏。”
婷婷袅袅,颇有风姿。若是在旁的场合,免不得引庄引鹤多看几眼,只可惜,今儿是在别院,他自觉和苏禾感情正好,好容易哄着这个倔脾气的愿意安分些,什么神妃仙子都入不得他眼了。
故而也不曾叫人起身,只握着苏禾的手,捏了捏,道:“娘子可有什么想听的?”
苏禾看了一眼清月,道:“我听闻,你们家戏班子不是出了一处新戏么?还不曾亮过相,不如就先来这一出?”
“是,那就先按娘子的意思。”赵班主紧跟着应和下,转身就要叫人上场,清月见无人拿起她的戏折子,只能对着苏禾道:“娘子有所不知,新出的戏并不算长,娘子还可在点一出?有些戏唯有我们赵家戏班子有,可要看看?”
许娘子一听这话,脸上倒有几分意动,身体也不自觉的朝着这边倾斜了几分。她家不比庄家钱财权势俱全,单请戏班子上门热闹的花销就不是她能承受的起的,顶多家中老太太老太爷整寿,为了撑场面才能请个中流戏班子,赵家戏班子从前她家就请不起,往后就更请不起了。
苏禾察觉到了许娘子的动作,转头看了过去,眼中含笑:“许娘子可有想听的?不如你来点一出?”
“多谢娘子厚爱,我平素爱听戏,一听有赵家戏班独有的戏,难免有些激动,倒是招笑了。今儿是娘子做东,咱们客随主便就是了。”许娘子婉拒了苏禾的提议,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她识字不多,唯恐露怯,自己跌面子不说,若是带累了自家郎婿,那才是真麻烦。
苏禾见她这样,也不强求,又看清月一直举着戏折子,便将戏折子拿了过来翻看,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苏禾将身体靠近庄引鹤,低声说:“爷,你可要看看?”
清月低着头,垂手安静的立在一旁,距离苏禾不过两三步路,眼角余光死死盯着庄引鹤的手,直到看见他从苏娘子手中接过戏折子,翻开起来,又指着几出戏文,低声询问苏禾,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和。
那位苏娘子看着戏折子频频点头,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清月闭眼,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她的亲眷家人,早已经黄土枯骨,而杀人凶手却能身居高位,庇荫家族,这贼老天何其不公,今日本就没打算活着了,孑然一身,生无意,死何惧?
清月将手拢在一处,摸出了放在袖袋中的匕首,匕首很短,女子一掌便可掩饰住,刀刃闪着寒光。清月双手叠在一处,掌面向内。
“这处戏如何?这名字倒是怪有意思的。”庄引鹤手指着戏折子,眼神落在苏禾的身上,目无他人,等着她的意思,苏禾也觉得这名字有趣,刚想抬头问问这出戏讲的是什么?一抬头,便看见那女子一步上前,手握短刃,朝着庄引鹤的脖颈处刺去!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苏禾半起身子扑在了庄引鹤身上,短刃刺破衣服,刺进骨肉中,呼痛的声音瞬间响起,庄引鹤瞬间反应过来,搂住苏禾,瞬间起身将人护在身后,一脚便踹在了清月的小腹上,人跌出去一尺多远,重重的撞在了地上,瞬间一口血便喷
在了地上。
清月见没能伤及庄引鹤半分,又见有仆妇过来压她,拔下发上簪子,刺入喉间,痉挛几息后,再无气息。众人被这场景吓住,直到人死后,才反应过来,李见山也顾不得是在旁人别院中,直接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在了赵班主的膝窝中,将人按住。
“庄大人,先将这戏班子的人全部拿下,押送大牢,挨个审问,敢在官员家中行刺,我倒要要看看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李见山一手将人压制住,看向庄引鹤,等他示下。
“秦嬷嬷,先去请大夫过来!”庄引鹤几乎是怒吼出声,大力和秋桂此时也过来接过苏禾。秋桂倒是有眼力见,忙道:“秦嬷嬷,我去请人,娘子受伤,不能理事,这其他娘子还需嬷嬷你安排车马离府。”
庄引鹤将怀中人小心翼翼的交给大力,道:“将娘子抱回房中,仔细些!”他晓得苏禾身边这个丫头壮实,力气颇大,听来喜儿嘀咕过不少次,说是力气不比他小,女子中少见的粗壮,他才记下了,眼见大力稳稳的抱着苏禾回房,又转身对着其他人道:“今日庄某这不便待客了,一会就安排车马将各位送回,扰了各位兴致,实在是对不住。”
好在来人都是他的心腹,只是各位家眷也在场,自然要安抚一二,陈娘子人精一般,她不便接话,只轻轻推了一把自己郎婿的袖子,使眼色叫他应承,陈郎君得了示意,连忙拱手道:“那就劳烦大人将各位女眷先送回?咱们留下来帮着大人将人押送大牢审问?”
陈娘子忍下了白眼,只能亲自开口道:“庄大人,苏娘子骤然受伤,可要咱们陪着?到底还是个小娘子,只怕是要吓坏了。这歹人当真是作孽!”
“多谢夫人好意,”庄引鹤摇摇头,“她素日不喜人多。”庄引鹤话还未尽,秦嬷嬷就将车马俱安排好了,站在下首道:“爷,车马俱已经安排好了。可送各位贵客家去。”
庄引鹤点点头,“那就劳烦你们四人今日辛苦些?连夜审问?各位大人的家眷,定然安全送回去。”
“是!”四人拱手应下。
“秦嬷嬷,你安排好送人。至于赵家戏班子的人,就交给四位大人处理,你不必过问。”庄引鹤又朝着其他人道:“各位大人,今日辛苦诸位了。”
庄引鹤说完这话,就抬脚去了正房,几乎是跑了起来,等到一进正房内室,就见苏禾趴在床上,背上插着短刃,血迹沁湿衣衫,一下坐在了床沿上,手欲探向伤处,又怕自己手粗碰痛了她,犹豫再三,最终抚上了苏禾的头发,声音颤抖着:“都怪我,没护好你,你身子骨本就不好,这一刀就是伤到我,也不过是小事。”
看她满脸冷汗,嘴唇因忍痛而咬的发白,庄引鹤冲着大力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看看大夫到何处了?”声音里满是压住不住的怒意,苏禾勉强拉着庄引鹤的衣服,忍痛道:“我没事,你别这样,我看着害怕。”
大力被吼了这一嗓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出去后角门处,后角门上许木家的连忙拉住了大力,满脸担忧的问道:“苏娘子如何了?我这稀里糊涂的听了一耳朵,说娘子满身是血,瞧着要不好了?”
"呸呸呸!哪个不知死活的乱嚼舌根子!当心我回了爷,一个个提脚发卖!"大力一听这话,气的双手叉腰,眉眼竖立,又低声附在许木家的耳边小声道:“娘子伤了是不假,不过并不曾伤及性命,只是要卧床修养数月。”
许木家的一听,当即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做拜佛的模样,嘴里还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娘子心善,定然是得菩萨保佑的有福之人!有你这句话,我这悬着的心也算是落地了。”
“你不在娘子跟前伺候着,怎么跑后角门这来了?”许木家的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皱眉看着大力。
“爷在娘子跟前了,急的不行,吩咐我过来瞧瞧大夫到哪了!”
“哎呦,我这就把后角门给你开了,你这赶紧迎出去瞧瞧。”
门一打开,大力才迎出去不过十来步,就见来喜儿架着马车过来了,连忙往回跑,守在角门处,等大夫一下马车,就背上药箱将人拉了进去,秋桂跟在后面,头都不回的往里跑,只丢给来喜儿一句:“我先进去了,你把车马驾回前院去。”
……
“大夫,你快给瞧瞧!”也顾不上别的,庄引鹤听见大夫进了外间,就匆匆将人拉到了苏禾床前。
那大夫看了背上的刀,皱眉道:“不知郎君可知道这匕首的长短?以及刺入的深度?”
“我观这匕首并未全部没入,应当是短刃。还有我娘子是被女子所伤,女子力弱,我料想不会刺入太深。”庄引鹤看着床上面色愈发雪白的苏禾,急的拉着大夫的手臂,道:“这要怎么办?”
那大夫倒也不是个啰嗦的人,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配出了两幅副药,递给候在一旁的秦嬷嬷道:“一副,你去煎药,两碗水熬成一碗就行,要快!另一幅也是如此!”
“大夫,这是做什么的?”庄引鹤看着秦嬷嬷转身出去的背影问道。
“骤然拔刀,只怕娘子撑不住苦楚,故而一贴药是用来止痛的,另一贴嘛,是用来止血的。”
不多时,秦嬷嬷就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放在桌上,那大夫稍稍闻了闻味道,就端起其中一碗,递给秦嬷嬷道:“这是止痛的,先给你家娘子喂下。”又转身对庄引鹤道:“三爷,一会我拔刀,刀出三爷就马上按住伤处,外敷止血散,内饮三七参,便能止住血。”
那大夫见药碗已空,又递上软木,“让娘子咬住,防止伤了舌头。”转身用手握住刀柄,看向庄引鹤道:“三爷可准备好了?”
庄引鹤虽心疼苏禾这一遭但也明白此事不可拖延,拿着纱布站在一侧,点了点头。那大夫又慢声道:“娘子不必害怕,麻沸散已经起效,娘子不会感觉到疼痛的。”
苏禾只觉得背上的痛觉在慢慢消散下去,刚想应声就感觉到刀离身,背上被按住的感觉。
“将三七参汤给娘子喂下。”那大夫擦了擦沾上血迹的手,对着庄引鹤道:“娘子伤在后背,伤口还需要包扎,三爷习武出身,包扎伤口还是你亲自来吧。”
庄引鹤点点头,那大夫又道:“小的先退出去,待娘子包扎好伤口后,我在给娘子号脉。”说完便在大力的指引在退到正房外,秦嬷嬷帮着褪去外衫,庄引鹤先将伤口撒上药,然后用纱布仔细包扎好,换上干净的衣服,才将大夫引进来。
待到大夫开完药,大力将人送出去,眼见苏禾在麻沸散的药效下,已经睡了过去。庄引鹤才起身,对着秦嬷嬷和秋桂吩咐道:“今晚好好守着娘子!若有什么事,就差来喜儿去府衙找我。若再出什么岔子,秦嬷嬷,你知道我的脾气。”
秦嬷嬷和秋桂点头应是,庄引鹤看着苏禾的睡颜,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才转身离开,命来福儿架马,直奔府衙大牢。
第102章 第102章等到庄引鹤再回时……
等到庄引鹤再回时,已经是次日午时了,苏禾早已清醒,本想下床走两步,奈何床边上三人一个个摆着张哭脸,恨不得以头抢地,劝她歇了这心,“怎么了这是?”
“娘子说躺的乏,想起身走走。”秦嬷嬷转身行礼道。
庄引鹤坐在床边上,握着苏禾的手,温柔道:“现下是不能下床的,你若是觉得无聊,我叫人去请清安县上你的旧友过来叙叙旧?可行?”
“别别,王姐姐才生完孩子,我前些日子才叫人送了东西过去,别叫她在忧心我这了。”苏禾连连摇头,她这纯属无妄之灾,还是别叫她们跟着忧心了。又见他眼下青黑,想来是一夜没睡,又看着他道:“三爷不如先去睡会?”
“我不累,陪你用完午膳,我在榻上凑合眯一会就行。”庄引鹤昨儿连夜审问,今早又交代人去查了赵家戏班子的所有事,又与二哥碰头将此事简单说了说,最后决定不与大哥说了,待到他忙完这一切,本想着在书房稍作休息一下,奈何一闭眼就是昨晚苏禾替他挡刀的画面,只能回到正房守着她才觉得心安。
待到小厨房送来清单的白粥,连个配菜都无,因是头一顿,苏禾也并不觉得寡淡,只是庄引鹤接过了碗,作势要亲自喂她,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三人,有苏禾偏过脸,细声道:“我伤的没那么重,我自己能行。”
秦嬷嬷一看这情况,率先说还有事未理清,还需要两位姑娘的帮忙,就带着大力秋桂一起退下了,庄引鹤见人都走了,复又道:“这下没人了,我喂你,不许在推辞了。等你好些,我再由着你。”
苏禾推辞不过,只能应下。养伤的日子极其无趣,转眼就距秋桂的婚事不足一月了,原本这婚事早该办妥当了,可前头是庄引鹤伤着腿后来她又伤着后背,秋桂便请了秦嬷嬷延迟了婚期,一切以主子为重才是,好在来喜儿家中也懂事,欣然同意了,还赞秋桂懂事大方,难怪得主子看重。
这伤虽不算多重,但日日只能趴着睡,难得有件喜事能叫人开怀。苏禾便想着亲自操办这婚事,思虑再三后,单独将秋桂叫入房中,“你陪着我从清安县来,在我身边也有许久了,大约也有两年了吧,如今要出嫁,嫁人了就在府中谋个事,别院清冷,为了你以后,还是别来的好,我会求爷给你安排个差事的。至于嫁妆,”
苏禾起身从妆匣中拿出两锭银元宝,塞到秋桂手中:“我存银也不算多,这一百两给你做压箱底,你且收好了。我也不懂女子出嫁应该备下什么东西,便叫秦嬷嬷去采办了,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的婆家看轻你的。”
秋桂“噗通”一下跪在苏禾身前,带着哭腔:“娘子手中存银本就不多,若是给了我,娘子自己该怎么办?我能随娘子来扬州,又得娘子操持才能嫁入来喜儿家,一切都是娘子在为我操心,已经厚颜让娘子为我置办嫁妆了;这银子,我万不能收的!”
“你放心,我手上还有银子呢。况且也不单对你这般,将来大力出嫁,我也是一样给的。你安心收下就是了,你要记住,这银子是你将来的底气,不到万般困难时,万万不可拿出来。”苏禾看着泪流满面的秋桂,笑着抚去了她脸上的泪,“我已经同秦嬷嬷说了,这些日子就叫你安心绣自己的嫁妆,我身边繁琐的事,就叫大力尽心些。”
“若是娘子定要给我这些,还请娘子允我婚后继续跟在您身边伺候。”秋桂说着便俯身磕了一个响头,“娘子待我如此好,我怎么另谋出路?岂能为人!”
“我的将来,”苏禾抚上珍珠戒指,心中思虑万千,她为庄引鹤挡下这一刀后,他隔三差五便过来,以前一月中总有一半日子是要回庄府的,如今好似在兰溪别院生根了一般,赶都赶不走,“叫你去府上伺候,一来是为避免你在婆家受磋磨,你在这里无亲无故的,若再没个好差事,岂不是要遭人嫌弃?二则,若是我将来真要进府,也有你先替我摸清了路子,免得我将来诸事不知。”
“娘子放心,奴一定不辜负娘子的期望。”秋桂第一次被苏禾这样直白的委以重任,心中激动,脸上全无小女娘要嫁人的羞涩,只有要为苏禾将来站稳脚跟的斗志。
“我不是要你去拼命的。”苏禾“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最要紧的还是将自己的日子过好,若你自己都过得不如意,将来如何能帮我?”
苏禾见她面上沉稳了下来,秋桂心思细腻,人又灵巧,想来以后过得不会太差,“你扶我去院中坐坐吧,今儿天不错,总是闷在房中,实在没意思的很。”庄引鹤如今看她好似一樽瓷娃娃,仿佛虽是都能破碎一般,若是世间有奇法,那真是恨不得日日将自己拢在袖中,随时看管。
秋桂先是起身,而后就要去箱笼中寻意见披风给她披上,苏禾连忙躲开,摆手抗拒道:“这是什么天?哪里还要披风,岂不是叫人热的慌?”说什么也不肯穿上,就是想趁着有些许微风,才想着要去后院中吹吹风,看看景。
“娘子背上的伤可还没好全呢。”秋桂见外面虽有风,但是日头却还好,又见娘子苦着一张脸,只能提议道:“不如就在竹架下歇歇?那有轻纱遮日,虽有风但也不碍事,还能挡挡日头,可好?”
见苏禾面带不愿,秋桂只能又道:“若是叫三爷知道奴纵着娘子就这么明晃晃的在日头下闲逛,只怕是要狠狠责罚奴的,奴挨罚也不值什么,就怕娘子又要被三爷叮嘱不许出房门了。”虽是告饶,语气里却有三分调侃。
“好好好!”苏禾有些恼怒的看了一眼秋桂,忍不住嘟囔道:“还没成亲呢,怎么行事愈发像个老妈妈了?大力都叫你唠叨怕了。”说着便起身由着她扶住,故意斜眼看着她,“我看你到婆家还能不能有这番灵巧劲!”
“娘子!”秋桂满脸羞红跺脚不依,看见苏禾得意的眼神,复又压下脸上红意,倒是另有一桩正经事,认真道:“娘子若是不将我放在身边伺候,但娘子身边也该添些人了,不知娘子可有看好的丫鬟?”
这些日子,过来寻她同大力攀关系的丫头不少,秦嬷嬷置办的嫁妆更叫一众小丫头们羡慕的红了眼,庄府发嫁丫鬟是素有旧律的,秦嬷嬷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秋桂这丫头的嫁妆摆明乃是当家大娘子身边一等大丫鬟的例。如今这位别院娘子名声不显,将来谁又能说的上呢?如今冷锅冷灶的不去烧,待人家红火时再去攀附,还有谁搭理你不成?
“我自己想着一等近身伺候的就不必添人了,提三个外间守夜的丫头吧,只做二等的;大力晓得你出嫁后会留在府上,如今也是长进了。”想起那丫头恨不得黏在秋桂身上,她都觉得好玩。
“对了,”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竹帘下,苏禾坐在了躺椅上,“你的嫁妆送去婆家,府上差事,他们可有给你安排?”
“娘子放心。”秋桂忍着羞涩,缓声道:“今年庄府要放一批小丫头们出府,来喜儿说,府上的差事正好空出一些,我又不是长在府中的,在旁人处,他不放心,便叫我跟在他娘手底下,管着府中花木之事。”
苏禾压住心中想法,温声道:“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可有什么主意?”时下婆婆教儿媳乃是天经地义,秋桂和来喜儿两人虽是郎情妾意,但这桩婚事终究不是来喜儿家父母亲求的,若将来,来喜儿他娘私下磋磨秋桂,又有谁知道呢?
“我想着,府中人事我一概不清,若是跟在旁人手底下做事,倘若谁悄悄给我下绊子,叫我误了差事,那才是麻烦。不如就跟在他娘手底下,也许不会太好过,但不至于给我下绊子。”秋桂不是没见过那些婆婆磋磨儿媳的,可自来谁不经这一遭?她以后是娘子的眼睛,若是现在就怯了,往后娘子到了府上,还能靠谁?虽有三爷护着,但是三爷也不便日日插手后院的事。
苏禾听了这话,细想也是,就是自己求庄引鹤为她在安排一桩差事不难;可后院多是主母安排,若是主母有心为难,任谁来也无用。不如就叫
她将来的婆家安排,反倒是比她自作主张为她求一桩差事要好。
“那行,你既心中有成算,我也放心了。你就别在这守着了,我躺着歇会,你自去忙吧。”苏禾将披风半搭在腰腹处,半阖眼的叫秋桂退下。
“是,娘子。”秋桂转身朝着守在廊下的一个小丫头招手,那丫头满脸笑意的跑到跟前,笑眯眯的轻声问道:“姐姐叫我可有什么事?”
“娘子在休息,你就守在这里,听娘子吩咐,若是瞧着日头要落,风大了,就将娘子回房去。”
“明白了,姐姐。你放心。”那丫鬟眼睛一亮,兰溪别院里,三爷她们是靠不上的,唯有苏娘子一个正经主子了,虽放出话来,如今不需要近身的一等丫头,可往后谁又能说的准,先混的眼熟,将来才有机会去争。
秋桂近来确实事多,出嫁就在眼前了,娘子虽将一切都替她备好了,还请了秦嬷嬷教导,虽是下人之间的嫁娶之事,但是要给未来婆家做的针线活计也不少,这些事,只能靠她自己;晚间还要抽问大力学的如何,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
申时初的阳光并不那么刺眼,透过轻纱反而更加柔和,苏禾原是捧着个话本子在看,不知不觉间就以书覆脸睡了过去,直到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娘子睡了多久?”
“回三爷的话,才一盏茶的功夫。”那丫鬟战战兢兢的回了话,深怕自己哪里伺候的不好,惹了爷的怪罪。
"去给我端个饮子来。"庄引鹤转身走到竹架下,轻手轻脚的将书拿了去,又恐她现下贪睡,夜里再睡不着,心中起了逗弄的念头,悄悄抽出了她拢在手中的帕子,在苏禾的脸上晃悠。
苏禾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骚扰自己,脸上痒痒的,便伸手去赶,越赶越不走,当下就恼了,一睁眼,就间庄引鹤笑的十分开怀,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带着些许责怪:“三爷,这是闹什么?今儿怎么又在这?”
“你这小没良心的,如今愈发厌烦我了,亏我一颗心都挂在你身上,你这话,当真是叫我伤心。”庄引鹤捏了一把苏禾的脸颊,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回她。
苏禾扶着庄引鹤的手慢慢坐直了身子,一把抽回他手中的帕子,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一般,拿在手中扇风,“爷这几个月白天黑夜的都待在别院,也不见你回府上,也不怕她们担心。”
庄引鹤这些日子,白日里也会回府,他从那日苏禾为他受伤后,渐渐明白了苏禾的心思,只是他们二人身份悬殊实在太大,有些事在未办成之前,还是先不与她说了,免得她还要费心神去想,又另起了话头。
“你那丫鬟是不是月底成婚了?咱们家禾儿第一次操持这些,可有受累?我听秦嬷嬷说,因着你受伤,你这丫头将婚期往后延了延?”
“是啊,我到没什么操心的,大半都是秦嬷嬷在操持,我跟着反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呢。”苏禾转念一想,拉着庄引鹤的袖头撒娇,道:“到成婚前,不知爷能否赏赐一样物件给秋桂,她为着我的事才改了婚期,我怕她一个外头人嫁进去吃苦头。”
“这到不难,”庄引鹤摆动着手中折扇,带着一点点微风吹过苏禾,“不过也没有男主子直接给丫鬟赏赐的理,瞧着不像那么回事。”
“那要怎么办?”
“这样吧,成婚当日,我叫秦嬷嬷送纹银六十两过去,一来嘛,忠仆合该赏赐;二则,也是为她撑腰。你看如果?”庄引鹤心中想着:最重要的是,由着这场婚事,叫府中下人知道爷爱重你,将来入府,便能免去一大半下人的故意刁难。
“这样好,赏赐银子,也落不下什么口风。”苏禾点点头,否则庄引鹤赏什么都能带出不好的活头,不如银子来的实在又无什么暧昧的意思。
第103章 第103章转眼便是九月底了……
转眼便是九月底了,秋桂的婚事就在今日,因为下人出嫁,虽不曾怎么怎么郑重其事但别院里的后罩房多少还是装扮了一下,挂上了红灯笼、系上了红绸缎,一众小丫头们羡慕的红了眼眶。
九月二十八,宜嫁娶,辰初。
一架挂着红绸布的马车停在了后罩房角门处,来喜儿胸前挂着大红的绣球,笑嘻嘻的前来叩门,大力冲在最前头拦着门;昨儿是她陪着秋桂一起睡得,她们两人一起从清安县来。
起初,秋桂虽眼红她是娘子亲点的人,也更得娘子看重;但却从不曾对她动过什么心眼,还总是教她各种规矩忌讳。秦嬷嬷在调教下人上那样严苛,若非秋桂事后为她开小灶,她还不知道得挨多少板子呢。
这次秋桂成亲前,将自己攒在她那处的银子都还给了自己,平时额月钱加上爷和娘子年节下的赏赐,竟也是比不小的数,索性去银楼为她挑了一支石榴花样式的银簪子。石榴多子,但愿秋桂姐姐以后多子多福,万事顺遂。
来喜儿接上新娘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正房外间,苏禾坐在上首位置上,看着两人进门朝她磕头。连忙道:“快起来。”又见秋桂泪流满面,复又笑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可不兴流眼泪。快擦了去。”
苏禾为她轻轻抚去泪珠,拉起秋桂的手,温柔地拍了拍,道:“你素来有成算,我是不担心的。唯愿你们二人以后夫妻和睦,万事顺遂。”转眼又看向来喜儿,嗓音中含着严肃:“来喜儿,秋桂是跟着我才离家如此之远,亲故皆不在身边,你以后要好好待她。”
来喜儿这些日子乐的不行,因他先成了亲,在他爹娘那处,都要比他哥高出一截来了,忙不迭的点头:“不仅是秋桂得了娘子的恩惠,小子也得了娘子的恩惠。还请娘子放心,我定然好好待秋桂,不叫她失望。”
“如此就好。”苏禾忍住眼中泪迹,温柔的看着秋桂道:“去吧,别误了吉时。”
来喜儿扶着秋桂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苏禾坐在房中看着她走向自己的人生。
庄府,主院。
“这么说来,来家就认了这么个儿媳妇?你见过没?”来家媳妇不过一个管花木的,论油水远不及她的心腹之地,庄大娘子吹了吹热茶,饮了一口,看向身旁的平嬷嬷。
“还未曾见过呢,来家儿这个儿媳,秦嬷嬷倒是与我赞过,说是心细灵巧,模样倒不是十分出挑,不过,一个丫鬟,模样太出挑也不是什么好事。”平嬷嬷觑着自家娘子的眼色回了一句。
“那成婚以后,这丫头是继续回兰溪别院?还是?”
“听着意思,是要留在府上了,这不是府上才为老太太祈福放出一批下人嘛,如今院中管花木的丫头便有些不够用了,来家儿媳妇有意将她这儿媳放在自己手底下调教,并不曾往别处放。”
“那别院的居然没求你家三爷给安排个好差事?倒是难为她了,从前是我小瞧了她!如今看来,门户虽小,心却大的很!”庄母将手中茶盏磕在桌上,一想起儿子同自己说的话,只觉得头疼!要聘为正妻这是什么糊涂话,为她儿子挡刀,难道不是她一个妾室该做的事么?
“三爷今儿给来喜儿媳妇赏银六十两,说是赏她为伺候主子延了婚期,实乃忠仆。”平嬷嬷想了想,还是将这事说了出来。
“别院那个,不能留了。”庄母看了看平嬷嬷,“我好端端一个儿子,叫她迷了心智,这样的女子,断不能进我庄家的大门。”
“娘子是想?”平嬷嬷用手比划了一下,心里有些为难,听说这位还不曾有纳妾文书呢。名义上,还是良家子,这事着实冒险。
“我要她性命做什么?如今外头多少人等着寻我庄家的错处,一个女子,远远送走就是了。她独占老三这么久都不曾有孕,实在是福薄之人;况且,这几个月,老三又是伤了腿;听个戏,还遇上刺杀,实在晦气;我心里也堵得慌
,只怕她克我儿。”
“可如今三爷正是热头上呢,要是就这么不声不响的送走,只怕是要伤了母子情分,大娘子你看?”
“不如是一时心头热罢了,老太太如今正病着呢,这些日子派人去府衙盯着,叫三爷下值就家来看看老太太。”庄母看了一眼门外,又压低声音道:“太医也说了,老太太也到年纪了,若是能熬过明年开春就能大好,若是熬不过,恐怕……”
“那三爷便又要耽搁了。况且,我看老太太在这事上,似是由着三爷去了。”
“老太太如今是想开了,可我当娘的,决不能由着他去。所以,我不能叫这个女子挡了我儿的路,你这些日子寻个机会,叫人多打听打听别院的事,寻个机会,将人送走就是了。”
“若是她不愿呢?毕竟跟着三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愿不愿意的?是她说了算么?”庄母看了一眼平嬷嬷,眼中只有淡淡的笑意。
“是,大娘子。那来喜儿媳妇咱们可要?”大娘子不喜欢别院的那位,伺候过她的人,自然也是不喜的,与其放在后院中碍眼,不如打发了干净。
“由着来家儿的安排吧,左不过一个伺候人的丫头,我还不至于连个下人都容不下。后罩房里来家可摆酒了?”庄母转头又问起了这个。
“摆了几桌,总归是头一回娶儿媳妇,怎么着也得热闹热闹。”
“你去取二十两银子,就说是我赏的,总要给些脸面。你也不用急着回来,在那边热闹热闹。”来家儿也是府上积年的老仆了,来福儿又打小跟着老三,也不知是不是仆随主子了,也不曾娶妻,说起来她与来家二的在给儿子聘新妇上竟有几分相似的头疼。
“是,我这就是办。”
……
兰溪别院。
“银子都赏过去了,我不便过去看,等秦嬷嬷回来,叫她说与你听。”庄引鹤邀功一般凑在苏禾面前,“我这事,办的不错吧?不知道娘子可有赏?”庄引鹤挤在苏禾那一侧,似是要不到苏禾的话就绝不走的意思。
“别挤着我了,怪热的。”苏禾放下手中的书,推了推庄引鹤,用手指了小炕桌另一侧的位置,道:“你坐过去。又不是没地方。”
“娘子就当是心疼心疼你家郎婿吧。”庄引鹤搂着苏禾不放手,自上次她伤着后背,先是憋了足有一月,后来见她好了,但又怕闺中乐事在伤着她,不过就掐着她的腰身,勉强行了几回,都不得尽兴,这两日大夫给诊脉,说是娘子身体无碍了,听得他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你坐过去,就听你的。若是还挤在我这,今儿你就去睡书房。”苏禾将话本子一丢,板着一张小脸,满是不愉之色。
“真的?”庄引鹤一口亲在苏禾侧脸上,二话不说,起身便坐了过去,还不忘再确认一遍,“娘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由着我,就不许你扭手扭脚的推脱了?”
“别说了,这大白天的,浑说什么话呢!”苏禾将手中绣帕砸了过去,绣帕绵软无力的落在了庄引鹤怀中,倒被他捡起塞进怀中了。
苏禾仿佛是想到什么,斟酌着问了一句,“那戏班子,后来怎么样了?”
她之前也问过,庄引鹤总说衙门还未曾审问出什么,如今还是收押在监,待都审问明白了,若是与此事无关,不过打板子罚银子了事。
“班主识人不清,三十大板;其余人各十板子。”庄引鹤看向苏禾,“你放心,不曾冤了人。毕竟你受伤了,叫我什么都不做就将人放了,我也做不到;这个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
“那就行。”苏禾点点头,“我如今没什么事了,我听秦嬷嬷说,府上老太太近来身子不好,你最近还是多陪陪老人家才好。”
“什么府上老太太?你都收了祖母的镯子,难道不该随我一起叫声祖母么?”庄引鹤故意面露不悦,他就是不喜欢苏禾同他生分的模样,好似两人要桥归桥、路归路一般,让他心里不安。
“是是是,那祖母生病了,我听秦嬷嬷的意思,像是有些眼中,你成日里在我这腻着算什么?”苏禾笑笑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祖母年纪大了,旧病也一直未好,”庄引鹤叹了一口气,“人老多病,难免的。”
“那你就更该守在祖母身边才是。”
“我晓得,今儿在你这,往后还是半月在庄府,半月在你这。”庄引鹤想了想,又道:“我府上还有两位妾室。”
“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庄引鹤顿了一下,继续道:“其中一人是我前头那位的陪嫁丫头,不好外嫁,我打算将人送到庄子上,叫她以后就在庄子上过活;另外一个,添副嫁妆打发了就是了。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不求你立时能接受一些事,但,我会叫你看见我的诚意。”
苏禾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他,庄引鹤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明白这笑中的含义,是期待?还是无奈?
秋桂婚后便在庄府中,一月总能寻着一日来别院,同苏禾细细说了府上的情况,苏禾看她面色红润,脸上也无凄苦的神色,才放下心来,这样的神情也不必多问在婆家好不好了。
秋桂跑了三趟,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入冬了,距离除夕竟然不足一月了,天空中飘起了薄雪,正房里烧起了炭盆,暖融融的好似春日一般。
“不知三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娘子这身衣服都要缝制好了。”大力托着腮看着自家娘子坐在罗汉榻上收针。
“我也不晓得呢,不过他回来就能穿上新衣了,也堵了他的嘴,成日里说我敷衍不尽心。”苏禾咬断线,将衣服整理好,笑着回道。
屋外的雪一直下着,戌初,地上覆盖上了一层雪,兰溪别院的门口,白雪上出现了两行车痕。
第104章 第104章“姑娘聪慧,我是……
“姑娘聪慧,我是知晓的。”庄母端坐在正院主座上,碰也不碰大力奉上的茶水。
“恕我愚钝,不明白庄夫人的意思。”苏禾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面上带笑的看着庄夫人。
庄母见苏禾不怯不怕,还敢直视她,当下便撂了脸:“从前见你,还觉得你温柔乖巧,也是我看走了眼。我儿为了你,闹的家中天翻地覆,好好的亲事,一概不应。苏姑娘,你若是出身好些,我也认了;可你不仅出身不好,还不自重,做我儿媳,恕我实在无福消受。”
“不知夫人要我如何?”
“离我儿子远些就好。离了你,想来他就能明白,你绝非新妇的好人选。”
苏禾压下心中怒意,平声问道:“夫人要我怎么离开?我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回清安县,我前脚到,三爷后脚就能将我带回。只怕是叫夫人白费心一场。”
庄母把玩着腕上的玉镯,并无应答之意,平嬷嬷上前一步,站在了庄母的侧方,面上带着几分不屑,眼神中的审视刮过苏禾的全身,微微提高的声音犹如尖刺,“苏—姑娘,你答应就行,至于去哪,大娘子自有安排,用不着你操心。”
“嬷嬷这话说的容易,”苏禾看着窗外的下的愈发大的雪,不多时廊下积雪覆盖,虽坐在暖室中,心却似被冰雪覆盖一般,“若是随意将我扔到了什么山村荒野,我便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若是再将我硬塞给什么山野村夫,岂不是要毁了我?还不如在三爷身边锦衣玉食来的舒坦。嬷嬷说是不是?”
庄母把玩的手一顿,抬眸看了一眼苏禾,才慢吞吞地开口:“你放心,你到底是跟过我儿的人,自然是替你选了好地方,即清净也能叫你守得住。”
“若是不能知晓我要去的地方,那我绝不走,我待在别院,左右都是三爷的人,也出不得什么岔子。”不能逼出庄大娘子的想法,那她才是真的险了,庄引鹤就算是有五分心挂在自己身上,也断不会与自己的母亲抗衡,至于清安县,庄大娘子绝不会让自己回去的,清净又能守得住的地方,到底是哪儿?
“苏姑娘是聪明人,我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你大可放心。告诉你也无妨,安一安你的心也好。杨州与苏州交接处,有一镇为云林镇,其中有一尼姑庵名唤云林庵,极为清净,在当地颇有声望,许多女冠都爱去此处修道。”
苏禾垂下眼眸,听着庄母的话,心中算定后,直视庄母,道:“我可以去,不过,女庵清苦,我吃不得苦头,不知庄大娘子可为我准备了盘缠?”
“我呸,你不过一个泥巴缠脚的穷苦人家,这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竟还觉得自己吃不了苦了。”平嬷嬷当即怒声呵斥。
在她的预想中,苏禾这样小门小户的女子,别说见到庄母了,就是见了她也该战战兢兢的小心对答;可她不仅没将自己放在眼中,还将大娘子噎的说不出话。云林庵那样的好去处,竟然还敢再提要求,这样的女娘就是进了庄府的后院,也是个祸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之常情,嬷嬷不必动怒,况且这盘缠也不是嬷嬷能做主的。”苏禾语气平平,丝毫不为平嬷嬷的话动怒。
笑话,她此时不为自己讨要银两傍身,难道等真被送走到了尼姑庵里,两眼一抹黑,日日挑柴洗衣、生火做饭时才想起来没银子的日子不好过么?她又不是千金小姐落难,男人暂且还能放一放,银子的事,必须讲明白了才行。
“两千两银票,苏姑娘可还满意?”不过黄白之物,庄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挑眉看了看苏禾。
“四千两银票。先付两千两。夫人送我走那日在将剩余的银票给我。”
“好!”庄母正眼看向苏禾,这女娘如今面色红润,人比花娇;手上捧着一个月白色的暖手炉,倒衬的一双手莹润修长,指如葱削;端坐在一旁,显得身量窈窕。
对上她,知道事无转机,也能不卑不亢为自己争取利益,难怪自己这三儿始终不愿点头迎娶旁人。确实,到她儿子这个年纪,什么燕瘦环肥不曾见过。她心中也明白:续弦,也该寻一个利落大方、能主事擅往来的女娘了。奈何三儿官位实在不高,就是有庄府撑腰,她瞧上的人家也不肯将嫡女许配给他。
“我见苏姑娘也是个心有成算之人,你大可放心,我虽不喜你,但也不至于用下作手段害你。一路人我会派人护送你周全,至于伺候你的人么、”庄母顿了一下,秋桂的身契都在她手上了,至于另外一个,左右身契没给她,做个顺水人情送出去也无妨。
“你身边我记得有个叫秋桂的丫头,许了来喜儿,又入府伺候了,也不便在给你用了;是不是还有一位?若是你要,大可以带走,也互相有个照应。”庄母在这些小事上也不愿为难苏禾,若不是她出身实在不够,这样有成算的女娘,她也喜欢,到底可惜了。
“你不必着急推拒,再好好想想。时辰不早了,我也不多留了。”庄母扶着平嬷嬷的手站起身来就要朝着屋外去,苏禾将人送到门外,就看见秦嬷嬷打伞将人送出二门外。
大力被平嬷嬷打发了出去,见这位嬷嬷满脸不好惹的神色,又是来势汹汹得;也怕自家娘子吃了亏,便抱着暖手炉一直守在廊下,不敢离远;见人走远了才道:“娘子,是不是府上的人?”
苏禾点了点头,大力掀开帘子跟着苏禾一起进了内室,才有些着急道:“是不是来寻娘子的不痛快了?”
“大力,我若有一日要离开这里,将你送回清安县?或者你跟着秦嬷嬷回庄府,可好?”苏禾心中犹豫,大力跟她离开,绝不是什么好事。虽不知道庄大娘子是否会按照约定将银票如数给足,但将来的路,她自己都毫无头绪,何必要拽着大力一起受苦。
“奴就知道,这群人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娘子,不管你去哪,奴都跟着你。”
“跟着我,是要吃苦头的。留在这里或者清安县,能叫你的日子好过些。”
“奴不怕吃苦。不怕娘子笑话,奴是自打伺候了娘子,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娘子要是走了,奴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奴、害怕。”秦嬷嬷待她平平,回了清安县也不过同从前一样,做一个洒扫院子的粗使丫头;她跟着秋桂后头,也明白了不少事。知道什么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你让我再想想吧。”若是大力要跟她一起走,那她还要带上大力的身契才行,逃奴被抓,便是死罪。
“我先将娘子的被褥铺好。”
“好。”
……
庄府。
“警告过秦嬷嬷了?”庄大娘子换了家常的衣服从内室出来,看了一眼平嬷嬷。
“大娘子放心,她是老人了,知道分寸。”平嬷嬷躬身回话。
“三爷呢?”
“还在老太太那边守着呢,听意思,今晚要宿在老太太那边侍疾。”
“这些日子,盯紧三爷的行踪,以老太太的病为由头,叫他少去兰溪别院。在寻个机会,打发人将银票送过去。”
“大娘子,她要这多么,你就应了?”平嬷嬷实在没想明白,纵然庄府家大业大,但是四千两银票,也不算是小数目了。
“去办就是了。”庄母吩咐完,转而又问起了老太太的情况,“大夫怎么说?是见好了?还是?”
平嬷嬷摇了摇头,也不敢言明,只委婉道:“恐怕要给京城送消息了。”
“快到年下了,正好打发人将他们一家接过来,也叫老大心里有数,老太太若有个万一,还得丁忧,不得不做打算。”庄母心中盘算着同各家关系,若是有人能从中协助,视情况“夺情”,自然是最好的。
“那大娘子,派谁去呢?”
“叫老三去吧,日日将他圈在府上,也有些难办;不如就将人远远支出去的好;从扬州到京中,就是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需十日。况且,回来的路上,带上家眷,再快也需半月。到那时,自然就尘埃落定了。”
“大娘子说的是。”
“事不宜迟,安排人将他的行李收拾出来,去将他从老太太那边请过来。”庄母心中有了了断,也不愿拖沓,最好明日就能出发。
“是。老奴这就去请三爷过来。”平嬷嬷快步去了老太太得到院子,才进院门,就闻到院中弥漫的药味。
“三爷,大夫人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母亲有什么事要吩咐?”庄引鹤近日与庄母因为婚嫁一事闹得有些不愉,连带着见了母亲身边伺候的老仆也没了从前的笑脸。
“还请三爷移步说话。”平嬷嬷看了一眼内室方向,庄引鹤随即便明白了,顺从的跟着她出了门。
“有什么事,说吧。”
“三爷别动气,大夫人想叫你去一趟京城,二爷走不开。若是老太太有个差池,也好叫大爷做好准备。此事,旁人去了也不好言明。”平嬷嬷话留半句,看了一眼庄引鹤。
“行,我这就过去。”庄引鹤随手招了一个小丫头,吩咐她去跟庄嬷嬷说明去向,好叫她说与祖母听,也是安祖母的心。随即便与平嬷嬷一同回了主院。
“平嬷嬷都同你说了?”庄母忍下怒意,心平气和的看着这个儿子。
“是,母亲。确实该去一趟京中。”庄引鹤连坐都不坐,就这么站在屋中间回话。
“来人,给三爷看座!”庄母舒了一口气,将茶盏搁在了桌上。不然,她怕是要忍不住砸了过去。修身养性多年,万不可叫这逆子破了养气功夫。
“多谢母亲。”庄引鹤显然就混不吝多了,一抱拳就撩了衣摆坐了下去,仿佛刚才硬顶着的人不是他。
“这事,旁人办我不放心。老太太的情况,唉,你也看到了。”庄母顿了一下,复又道:“最好明儿一早就出发,早去早回才是。”
庄引鹤心中也明白,祖母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很难说,偏生今年的冬天又是格外的阴冷,这雪从午后开始下,到戌末才将将停。兰溪别院那边,若不去看一眼,说上几句话,他就是走,也走的不放心。
“行,都听母亲的吩咐。”
庄母才要扯出一抹笑,就听她这逆子道:“那儿子先去一趟别院,叫苏氏放心等着。晚些时候再回来,明儿一早拜别了祖母就出发。”
“嘭——”
“她就是个天仙?你就这般爱重?都忙成这样了,你还要亲自过去?使个婆子传个话难道不行?”庄大娘子一拍桌子,还是没忍住。
“自然得我爱重。母亲放心,不会耽误事的。”庄引鹤也不是诚心要与他亲娘作对,只要别在给他塞旁的女子就行,“行李就烦请母亲吩咐人收拾好。”
“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娘?哼!还
真是难为你了。”庄母冷嘲出声,“就叫你那天仙给你收拾吧。免得怨我!”
“她哪里能比的上娘呢?还是娘办事,我安心。”庄引鹤奉承一句,又笑着说:“娘以后多教教她。”
庄母不欲同他多废话,也没必要为一个即将离开的女娘与他争吵,只将手朝门外一指。虽是吵得不可开交,但也是多年母子了,庄引鹤十分明白母亲的意思,这是叫他滚。便躬身行礼道:“那就多谢母亲烦心了。”
带着来福儿就去了兰溪别院。别院早就关了院门,来福儿敲开了门,庄引鹤也不等人通传,将缰绳甩给小厮,直奔后院。
正院的灯还亮着,推门而入,就见大力举着衣服,他的心上人翻着领口,道:“也不知合不合身?”
大力被衣服挡着,回道:“等爷来了,娘子叫爷上身试试不就行了?”
“不用等了,”庄引鹤笑着拉过苏禾的手,“现在就给爷试一试。大力,去叫小厨房做些吃的。”
大力将衣服搁在椅子上,应声退下。庄引鹤一把将人揽在怀中,紧紧抱住,这些日子焦躁的情绪好似一下被安抚住了。
“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祖母那,可是有好转了?”苏禾有些惊讶,外面天都黑成一片了,雪虽停了,但是积雪可是厚的很。
庄引鹤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我来时,祖母喝了药才睡没一会,今年的冬天又格外的冷。明儿一早,我得去一趟京城,一来是接我大哥家来,二来,有些事不便在信中与他说明,我得亲自去一趟。”
苏禾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这就是庄母为她寻的机会!
第105章 第105章庄引鹤没有察觉到……
庄引鹤没有察觉到苏禾的异样,仍就叮嘱着:“这一趟,就是马不蹄停来回也需半月,我不在家中,你要照顾好自己。如今天气愈发冷了,平日要是想出门,也要穿缓和些,你身子如今才调理的好些,更要注意些。”
“你如今怎么也这样絮叨了?”苏禾轻轻挣脱开,拿起衣袍照着庄引鹤的身形比量着,“呐,总是念叨我不上心你的事,这身衣服花了我两个多月,你试试?”
庄引鹤接了过去,翻看了一下,抬眸看着苏禾,“这黑狐皮极难得,是我送来给你御寒的,怎么又给我做了大氅?那你自己用什么?”说着握住了苏禾的手,有些诧异,他不缺这些东西,也明白苏禾手上没什么御寒的好皮子,唯恐她冬日难捱。
“暖和吧?”苏禾笑笑回握,不在意的回着话:“这天寒地冻的,谁还往外跑?我也没什么亲友故交在扬州城里需要走动,最多也就是秋桂有了假来一趟,也不用我出去迎。倒是你,日日要去点卯,还是你用得上。”
抽回手,又将自己的衣领翻开示意道:“我也没随意糊弄自己,这里面都是去你库房寻的好料子。放心,我不会叫自己委屈的。”
两人说话间走进了内室,苏禾坐在榻上,看着庄引鹤将衣服一一换上,点点头:“正好合身,倒也不用改了。爷将这大氅也穿上,咱们在院子走走,看看可御寒?”
“好。”
夜色寂寥,隐隐月光照在皑皑白雪上,竟也覆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好似珍珠一般;庄引鹤见她只穿着家常衣服,手心微热,恐其受凉,连忙将大氅解下将她兜头兜脸一把盖住,他身量原就高出她不少,见她又被裹了一身,愈发显得娇小玲珑,心中爱极,情不自禁一把将人揽在怀中,俯首求吻。
苏禾略带喘息的将人推开,眼中薄怒,低声呵斥道:“庄引鹤!你不要脸,我还要呢!这还在院子里呢!”眼角因呼吸不畅而憋出了浅浅红痕,薄怒之下更显得灵动。
庄引鹤轻轻抚摸着她的眼角处,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显得格外怜惜,语气中的爱怜几乎溢出来了,温声哄道:“别恼,都是我不好。我心里舍不得娘子,这才没了轻重。”
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带到胸口处,贴着自己的心口处,心脏的跳动热烈,就是冬衣都掩盖不住,似乎要挣脱出来,向眼前人诉衷肠:“你看,他也不舍。”忽又自嘲:“想不到,我也有这牵肠挂肚的时候。”
苏禾就这般仍由他牵着,感受掌下的跳动,离开与留下在脑海中厮杀。月色清冷,将人的思绪也凝在了此处。远处,大力的声音传来“快些,别叫饭菜都冷了才是。”惊破这安静的氛围,苏禾回过神来,对着庄引鹤道:“这么快就好了,咱们也进去吧。爷便是不冷,也没必要站在这受冻。”
“好。”庄引鹤任由苏禾与他十指紧扣在一处,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看着两人交缠的十指,眼中漾出笑意。
苏禾陪着庄引鹤用了一碗汤羹,便已经到了亥时三刻,大力带着下人将东西撤了下去,苏禾起身询问:“爷明儿一早就要走,今儿可要在这里歇下?还是?”
“我陪着你眯一会,明儿卯初再回府上就是了。”庄引鹤命人在耳房备水洗漱,又拉着苏禾不放,似是要她陪同的意思,心中有所顾及,便推脱道:“爷回回都弄得我一身水,这天太冷,万一受凉,我可不远喝那药,实在苦的狠。”
这中药就没个好喝的方子,每回喝药都得做足了心理准备,而后一口饮尽了;有时为了防止药性相冲,还不许饮后来些甜食缓缓,她如今是真害怕吃药了,太折磨人。
庄引鹤亲昵的刮了一下苏禾的鼻梁,故作暧昧的环住了苏禾的腰身,调笑道:“娘子这是想要了?那为夫自然是要答允的。”话还未尽,“嗷——”庄引鹤撤开脚,皱着眉头,不满道:“娘子好狠的心,这一脚可是踩得实。”
“叫你胡乱说话!该!”
“不与娘子闹了,”庄引鹤收敛了神色,“明儿还有正事,你替我擦洗擦洗,陪我睡会是正经。”
卯初。
庄引鹤便醒了过来,看着里侧的苏禾还睡得香甜,不忍吵醒,小心翼翼下了床铺,拿起罗汉榻上的新衣穿戴齐全,蹑手蹑脚的开了内室的门,侧身离开。大力一早便准备了朝食,庄引鹤见她要将苏禾吵醒,连忙挥手止住。
“别叫醒她,天色还早,叫你家娘子多睡会。我一会用完便走了。”
“是。”大力应声退下,只是心里有些奇怪,娘子一向到了时辰就醒的,如今怎么有些贪睡;许是冬日闲来无事,爱赖床也正常,从前也有过的。如今不管是在庄府还是兰溪别院,庄引鹤无事也不爱叫人近身伺候了,自己用完了朝食,骑马就回了庄府。
一进门,便直奔庄母的院子,进门便是一阵暖意,顺手解开大氅,交给了候在一旁的平嬷嬷。
“儿子给母亲请安。”庄引鹤躬身请安,“母亲可用过了?”
“这身衣服,她给你做的?”庄母朝着儿子摆手示意他近前来,拉着衣袖细细看了针脚,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针脚密实,用心了。”
“那是自然,儿子的事,她是最上心的。连我送给她御寒的狐皮都拿来给我做了一身大氅。”似是炫耀一般,庄引鹤用手指了指平嬷嬷手上抱着的大氅,脸上的笑意怎么都遮不住。
“哼。”庄母瞧不上儿子这幅掉价的模样,也不搭理这话,只挥手示意丫鬟将准备好的
包袱拿了过来,道:“这里面给你装了干粮,还有银票。除了来福儿跟着你走,我还另外吩咐了两个护院跟你一起去,你放心,骑射上佳,不会耽误事的。”
“是。”庄引鹤点头应下。
“我叫人备了些吃食,左右时辰还早,吃完再走就是了。”庄母示意丫头进来摆饭。
庄引鹤挥手拒道:“一早便用过了,我想去看祖母一眼,母亲将东西送到前院交给来福儿二,我一会看完祖母就走。”
“也好。”庄母点点头,道:“那我这就吩咐跟你的人在前院等你。”
“那儿子告退。”庄引鹤接过大氅,避开了丫鬟上前伺候,自己一边打好结,一边朝外走。
“大娘子,这三爷铁了心要跟别院那位了,咱们还送人走吗?”平嬷嬷眼见这光景,心里不免惴惴不安,生怕三爷办完事回来看见空空的别院,要与大娘子闹起来。
“若为妾室,我自然由着他去;可他要聘为正妻,此事,我绝点不了头。他原就在仕途上不算上心。若是再无岳家助力,待我与他父亲百年以后,便是老大老二愿意扶持一二,到底也不便。”庄母心里当然明白,苏禾在她眼中,是上不得台面,但她也着人打听过了,不是人家贪图富贵巴上来的,是她这好儿子强纳的,既然一开始就心不甘情不愿,那就由她这个做母亲的为儿子了结这段孽缘吧。
“大娘子考虑清楚就行。”平嬷嬷按下心中不安,顺着庄母的话应道。
辰时三刻,庄引鹤细细吩咐了李嬷嬷,看着还在睡梦中的老太太,转身离去。前院门口,来福儿并着两个护院早已等候多时。
庄引鹤也不多话,直接翻身上马,扬鞭出发。
……
兰溪别院。
苏禾从沉睡中悠悠转醒,身边早已空无一人了,大力守在外间,时刻注意着屋里的动向,听见屋里传来声音,才推门而入,见屋里暖炉里的炭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先将透缝的窗户掩实。
“娘子,醒了?”
“嗯,什么时辰了?”
“辰末了,娘子近来贪睡了许多,从前辰初就醒了,如今要多睡半个多时辰呢。”大力将床帘勾上,笑着看向苏禾。
“三爷呢?什么时辰走的?”
大力一边拿起衣橱里的衣服一边回话:“卯初便醒了,不让奴叫醒娘子。用了朝食便回府了。还将娘子做的新衣穿走了。”
苏禾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因才睡醒还带着倦容,低低应了一声,大力伺候着苏禾洗漱更衣,服侍着用了朝食,冬日寒冷,即便庄引鹤如今已经不在禁她出行,看这天寒地冻的,她也无甚兴趣,只去了书房,随意寻了个话本子,翻看了起来。
苏禾就这样坐在书桌前,直到外头的阳光照了进来,才惊觉已经到了午时了,大力推门而入,手上还拿着一封信件,笑着说:“娘子休息了?前院管来往书信的管事说,清安县来了一封信,想来应该是娘子的,便叫我拿了过来。”
苏禾听着眉开眼笑,连忙放下话本子,站起身来接过大力递来的信,忙不迭翻阅了起来。大力笑侃道:“娘子也太心急了,这信也不会长腿跑了的。”又摸了摸书桌上的茶壶,里面的茶水早已凉透了。
“奴去为娘子重新沏壶热茶来,娘子慢慢看就是了。”
“好。”
大力端着热茶进来时,就看见苏禾笑的十分开心,“可是有什么喜事?娘子这般开心。难不成是铺子里生意愈发好了起来?”
“铺子的生意,如今还好。南北巷子里也有几户娘子如同我们一般,几家合作开了一个绣铺,只是花容绣技非常人可及,故而暂且也能压得住场子。”苏禾对苏家绣铺最初的设想与如今的现状来看,早已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我高兴的是,王姐姐说今年她家铺子并着绣铺的生意,能在清安县再置一处房产了,不过王伯伯更想买几亩好地。如今王姐姐得子,夫婿尽心,女儿乖巧,又有儿子承继家业,也是去了一家子的心病。不管是买房也好,置地也罢,总归是喜事。”
大力听了连连点头,于她这样从乡野里长大的孩子来说,若是手上有了银钱,置地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惜,她是女娘,就是想买地,也无处可买。
“娘子可要回信?”
“自然是要的。”苏禾将话本子放回原处,铺开信纸,研磨动笔。
沉思再三,还是不提自己即将离开扬州的事了,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今日虽不曾下雪,但化雪更冷,也不知庄引鹤行至何处了?等他再回时,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她等着庄母的两千两银票,和她的归处。
第106章 第106章回给王姐姐的信次……
回给王姐姐的信次日清早便由人捎带了过去,苏禾欲命小厨房在后院亭中摆上烤架,昨儿雪已经化了不少,后院的梅花隐约散发出香味,沁人心脾。待日头上来,围着烤炉,既暖和又有趣。
刚叮嘱完大力,就看见秦嬷嬷身后跟着一人,远远瞧着有些眼熟,待到走进,平嬷嬷!
“给娘子请安,娘子万福。”平嬷嬷倒是不似上一回那般倨傲,随着秦嬷嬷一起行了礼。
秦嬷嬷小心觑了一眼苏禾,心中揣度着,有些事大约是她不能知道的,复又行礼回禀:“娘子,人已带到,老奴先退下了。”眼见苏禾点了点头,秦嬷嬷退后两步才转身离开。
“平嬷嬷,请坐吧。”苏禾抬手示意她坐下。
“老奴不敢放肆。”平嬷嬷低眉顺眼,小心恭敬;她跟在大娘子身边多年,鲜少见她有这般好说话的时候。虽不知她究竟是哪里叫大娘子另眼相看的,但该伏低做小的时候就要伏低做小,将来的事,谁又能料定呢?
苏禾看着平嬷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端起暖姜茶饮了一口,平嬷嬷自然识趣,斟酌开口道:“老奴一早过来,叨扰娘子休息了。”又从袖中拿出一方掌心大的小匣子,将匣子打开,双手呈上,放到苏禾面前的桌上。
“这是大娘子答应姑娘,预先给姑娘的银票。姑娘请过目,这银票,各地钱庄均可兑换。”平嬷嬷退回原地,恭敬说道。
苏禾眼睛瞥了一下,随手拿起看了一眼,颔首示意,“我晓得了,辛苦嬷嬷跑着一趟。”
平嬷嬷沉吟片刻,笑着说:“大娘子预备让姑娘准备两日,该收拾的行礼物件都收拾好,一并带走。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好。”苏禾勉强扯出一抹笑,她有什么行礼物件,不过一些私房钱,其中还有一半都是庄引鹤后来添补的。至于四时置办的衣服,也不是她的花销。不过,既然都收下了,倒也没什么好矫情了,离开这里,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多些银子便多些底气,左右也是庄三爷的身价银子。
“不知庄夫人要安排我怎么离开?”
“这就不是姑娘操心的事了。届时,待姑娘拿了剩下的银两,乖乖上了马车,大娘子自然都安排妥当了。姑娘放心就是了。”平嬷嬷顿了一下,又道:“银子和话,老奴都已带到。就先行告退了。”
“劳烦嬷嬷费心了。”苏禾笑了笑,看着平嬷嬷退出正房,长叹一口气,起身就回内室,开始盘点私房。
秦嬷嬷又将人送出了后院,心中盘算再三,还是决定问了大概:“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
到底是多年相交,虽不能漏了口风,但提点一二总归不打紧;当年大娘子的陪嫁丫鬟四人,如今也就她们两个还活着了,虽说秦老婆子后来去做了三爷后院的管事嬷嬷,总归多年的情分还是在的。
“咱们多年的交情了,我也不瞒着你。眼见老太太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大娘子如今的心病是什么?”
“你的意思,大娘子有心要?”秦嬷嬷
话留半句,偏头看了一眼正房的位置,心中盘算不定。
平嬷嬷笑笑不说话,转身上了庄府的青布马车,朝着秦嬷嬷点头告别。
内室里,苏禾将身家盘算一番,心中大抵有数;便是在云林庵日子清苦,也不用害怕了。苏禾揉了一把腰身,仰了仰脖子,就见大力推开内室的门,小心翼翼的说:“娘子,那个老嬷嬷怎么又来了?可是来找娘子麻烦的。”
“大力,我有件事,得问问你的意思了。”苏禾眼带笑意,语气温和,“我大概是不能再这住了,也不是去庄府;你别急,约莫就是这两三日的事了。若是你还愿意留在别院,我尽力为你安排好;若是——”
“我只想跟着娘子,娘子去哪,我就去哪!”大力头一次在苏禾面前抢话,这样不合规矩的行为,若是被秦嬷嬷看见,还不知要挨多少板子呢,只是娘子的问话,让她急的顾不上了。
“跟着我,难免要吃些苦了,你可想清楚了?从清安县到如今,你着实不容易;况且,我将来也回不到府上了。”苏禾拉着大力的手,温柔安抚,“你不用急,事关你自己的将来,你再仔细想想?”
大力“噗通”一声,直愣愣的跪在了地上,原本瞧见那老嬷嬷,心里就不安,这下更是急的额角都有些薄汗了,“娘子,我不用再想,若不是娘子在清安县亲自点了我近身伺候,如今我也不过还是一个洒扫丫头。娘子一人独自在外,奴实在放心不下,奴虽不聪明,但还是有些力气的,总归能帮的上娘子的。娘子别嫌我无用才好。”
“好,那你今晚就将行礼收拾好,悄悄的,别叫旁人看出来。你屋里,秋桂搬走后,应该不曾在住人进去了吧?”
“好,我听娘子的。不曾住人了,偶尔秋桂姐姐来,还会去坐坐。”大力也不敢多劝,她从来嘴笨,与其说不恰当反而引得娘子伤心,不如就听娘子的吩咐,“那咱们今儿中午还烤肉么?奴都跟小厨房叮嘱了。”
见她面带犹豫,苏禾点点头,笑着说:“吃!”
打发了大力去盯着小厨房,苏禾转身进了书房。她记得,庄引鹤同她说过,别院下人的身契大都在他母亲手中,只有几个原本就跟着祖母的下人,身契在祖母手上。后来他酌情又做主添了几个伺候的人,身契便都拢在一处,都放在了书房暗匣中。
这书房原是侧偏房改动的,故而地方不算多大,庄引鹤后来行事多半是不再避着她的,但苏禾也并不曾认真注意过,只晓得大约在右侧齐腰的位置。在书架上左侧摩挲半晌,大约靠上了那么一点点,拉开一个抽匣,里面放着寥寥几张卖身契,从中抽出了大力的,便又将抽匣推回原处。
将身契叠好,拢在袖袋中,左右天色尚早,转身走到长案前坐下,研磨欲写些什么,却又无从下笔,半晌才写下一行后,便将笔搁在了山形笔架上,托腮望着窗外,神思早已不知去向何处。
……
三日已到,今日的别院却是有些不一般,别院下人不算太多。后院里,因苏禾不喜人近前伺候,鲜少有人出现在她面前,通常都是由秦嬷嬷或者大力带着行事。
今日,人就更少了,只剩在院中洒扫的丫头;秦嬷嬷昨晚也告罪回了庄府,说是主母手下人手不够,特意将她调回去办差,苏禾心中了然。又将大力的包袱也一并放到了正院,看着住了许久了正院,百感交集难以言明。她自以为能平静的离开此处,从前山高路远,与君长别。可临行之前,竟陡然生出一股不舍,想起前些日子留在书房的只言片语,忍不住又去增添几笔。
午后,后院处停了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一个面生的老汉,大力将两人的包袱都背在身上,就见平嬷嬷下了车马,对着苏禾道:“娘子可都准备好了?”
苏禾点点头。平嬷嬷又道:“那娘子上马车吧。”
大力扶着苏禾上了马车,就见平嬷嬷又递给苏禾一个木匣子,“这是给娘子的,娘子可要过目?”
苏禾打开匣子,入眼的是两份路引,又翻了翻,看见下面的银票便又将木匣合上了。
“娘子也别灰心,大娘子有话吩咐,若是三爷将来娶妻生子,还是惦记娘子,大娘子自会成全,亲自派人去云林庵将姑娘接回来。只是三爷如今闹得实在不好,大娘子也是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平嬷嬷生怕苏禾突然后悔不走了,那就麻烦了,只能随意描补两句,先将这麻烦送走了才好。
苏禾不理这话,抬眼看向平嬷嬷,冷静问她:“嬷嬷可要送我们到哪里再回去?这驾马的人会将我们送到庵中吗?还是有什么旁的安排?”
“老奴将娘子送到城门口就回了,放心,门口有大娘子为姑娘雇好的车马,不会叫姑娘寻不到路的。”平嬷嬷勉强笑着,这姑娘实在不好糊弄。
“约莫几日才能到?”
“约莫六七日?姑娘这倒是问住我了。老奴也不曾去过。”
车厢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车门外驾车的声音。不多时,便到了城门口,苏禾在平嬷嬷的引荐下,才知道她们是由镖局的人护送。不过人家开门做生意,自然不是专程只护送她们两人,一路同行的还有一些人,男女皆有。
大力也不多言语,就听镖头的安排,扶着苏禾上了一驾青布马车,好在庄夫人也愿意多出现银子单独为她们二人包下一辆马车,免得与其他人共乘。
大约未时末,马车开始由官道出发,与去京城的路背道而驰。一路上,大力与苏禾极少下马车,苏禾冷眼旁观,这镖局规模大约不小,每每到了入夜前,都能将一众人带到分镖局住下。
不过,镖局收的是护送的费用,这一路上的吃穿开销,自然是要另外算银子的。想要住上房、单独点酒菜、供热水,没有银子,那就不好办了。苏禾虽不愿露富,可五文一人的大通铺,推门一看,满屋子都是床,大约能住十几二十人,她实在躺不下去。
上房雅间,一晚上八两银子,热水随用随叫,晡食两荤三素还供一壶酒,再包明儿一早的朝食。中等雅间,那就便宜许多了,一晚三两,热水也是随叫随用,晡食就简单了,一荤两素,酒钱另算;不过明早的朝食也包了。下等嘛,一晚一两银子,热水等都需另外算钱。
苏禾盘算了一下,朝着镖头道:“师傅,下房可还有?来一间。”镖头看了看掌柜的方向。
那掌柜翻了翻,说:“娘子晚了一步,才定完。不如娘子来一间中等雅间?”
“那这中等雅间,若是不要晡食朝食,能否便宜些?我们自己带了干粮。”
“姑娘说笑了,咱们镖局还没这么出过价呢。实在便宜不得。”
苏禾见讨价还价不成,故作肉痛一般交了银子,就有女娘带着两人上楼住下,大力不解:“娘子何必委屈了自己?还与那镖头说价,咱们就是住上等雅间也无妨,咱们又不是没银子。”
“出门在外,就你我两个。咱们还是小心低调些。若是被有心人盯上,就麻烦了。你自己的银钱都贴身放着,晚上睡觉也别拿下。虽说就住在镖局里,可难保有人手脚不干净,要是真丢了,吃亏的还是咱们自己。”
“是奴没成算。”大力一拍脑门,有些懊恼,“娘子,咱们都走了有三日了,娘子日日住在下房,今儿难得才住中房,还要与人说价,都是奴没用。”
“我今儿听两个镖头说话,咱们应该马上就到云林镇了,估摸还有两日的功夫。”
“到了云林镇,娘子真准备去庵里?”
“咱们的路引上写的就是去往云林庵带发修行。等到了地方,咱们再做打算吧。”两人洗漱完,便熄灯睡下了。
太平盛世,路上贼匪都不曾见到,两日后,苏禾顺利到了云林镇,扬州与苏州俱是一样的冷,冻得人直哆嗦,镖师将苏禾二人送到云林庵,便离开了。
大力上前叩门,一个女尼打开庵门,身形消瘦,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第107章 第107章等她们二人彻底安……
等她们二人彻底安顿下来已经是两日后了,这云林庵不算很大,来往的女冠、香客却不少。不过苏禾冷眼旁观,女尼中既有长袖善舞、能言善辩者,也有不善言辞、沉默寡言者,譬如那日在庵门口迎她们的那位,法号“静言”。
云林庵是云林镇唯一座尼姑庵,时有女冠到此修行,故而苏禾两人在此并不显眼;不过来往香客却更多,据说乃是因云林庵后山有一神树,乃是“送生娘娘”坐下“送生哥哥”所化,来往妇人为求男嗣,常来参拜,灵验无比。若是有心的女尼,便会在神树下供奉灵符在转赠于求子妇人。故而,庵中女尼有些眉宇间带着世俗的财气。
她们算是带发修行的女冠,并不与云林庵中落发的女尼们住在一处,而是另外缴足了银钱居住在另一处为女冠开辟的住所处,苏禾与大力分睡一间,一来既能节省下银子;二来,互相也有个照应。苏禾心中有些奇怪,平嬷嬷说的庄夫人亲自选了这处,但她在这里,却并没有被特意针对或者厚待,如寻常女冠一般。
云林庵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力倒是更快就适应了这样的日子,只是念叨庵中饮食清淡,不见荤腥,吃得她愁眉苦脸的;苏禾见了好笑,便叫她趁人不备,偷偷去镇上吃些好的打打祭牙。
大力连连摇头,她虽馋不假,但是庵中还供奉着“三世佛”,她委实不敢造次,苏禾便另给了一个建议,“那你瞧瞧镇上可有什么好吃的素点心、或者果子蜜饯这些,这些东西总不犯忌讳吧。”
“那倒是不犯忌讳,那等下次庵中女尼出去采买时,奴看着单独买些回来?”大力也有些蠢蠢欲动,庵中清苦,她身强力壮的不怕,可娘子瘦弱,天气这般寒冷,屋里的炭盆也只能短暂的烧一会,买些甜食也不过苦中作乐罢了。
“也好。咱们仔细瞧瞧周围女冠可有做什么营生的?咱们手上虽有些银子,但也不能坐吃山空。”苏禾近来乏的很,动不动便觉得困倦,也不知为何,有心请个大夫瞧瞧,但云林庵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认识什么女医或者大夫,只能先放一放了。
“娘子放心,奴合计过了,咱们一月需要交给庵中住宿带吃食,一共四两银子,若无什么额外的花销,娘子给奴的银子,够咱们住两年了。”大力如今也逼着自己凡事多思多虑,不能让娘子一人劳心费神。
“咱们就是有些额外的开销,也不吓人。左不过天气愈发寒冷,买些炭罢了。咱们就是挑最好的炭,烧到天气回暖,大约十两银子也能打住了。剩下都是零散的小开支罢了。”苏禾心中也盘算过了,她手上的银子足够支撑两人的生活了。
“对了,娘子,我假意自己身体抱恙,悄悄问了静言师傅,她说庵中有一女尼,法号静宁,医术尚可。庵中女尼有什么病痛都寻她把脉,奴看娘子近来困乏的很,不如请这位师傅过来把把脉?”
“再等等吧,也不知这位静宁师傅为人如何。反正冬日漫长无事,我若是觉得乏累,就在屋里休息也好。”苏禾自觉身体并无大碍,也许是近来换了个环境,许是有些不适应。
只是事有难料,距离除夕还有十日,天降大雪。屋中存炭实在不足,大力将娘子出来时带的御寒衣物都翻了出来,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行,庵中清冷,娘子又实在畏寒,纵然雪中的云林庵难行,大力还是决定采买两大框好炭,自己挑着存放起来,但雪厚路滑,不慎摔倒,将本就长了冻疮的手给磕破了,还擦破额头,苏禾在闻到血腥味的那一刻,几乎无法抑制地呕吐了起来。
“娘子若是害怕,还是叫静宁师傅过来给我包扎吧。也看看这位师傅的医术如何?”大力有意往后撤回手,不欲再叫苏禾看到这样的场景。
苏禾下意识握住了面前的手腕,几乎是带着苦笑,无力说道:“大力,我不是害怕,我是闻到了血腥味,心里难受这才吐的,我想我许是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大力还未出阁,一时间也联想不到,直到看见苏禾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抚上小腹,才惊觉,惊呼道:“娘子,你有孕了?这可是大喜事啊,咱们能回府上了!”
还不等苏禾发话,大力几乎是不停歇的念道:“娘子有孕了,这里就定然是住不得了,庵中不便食荤腥,娘子如今是两个人了,自然不能再这样清苦了。也是奴没用,娘子先前嗜睡,奴竟也没想到。”
“你先别激动,”苏禾又拉上大力的手,为她上药,“要寻个大夫把脉才能确认。我先前也不曾察觉,还以为是舟车劳累,才有些贪睡的。”
“娘子说的是,等这大雪在化一化,咱们就去云林镇看看大夫。若是真有了,这里就住不得了。咱们得想法子回扬州。”
“好,若是我真的有了,那咱们就得另做打算了。至于回扬州,这年下了,我若是不满三个月,长途跋涉定然不行的。”
“那奴都听娘子的安排!”
“好。”苏禾又拉过大力的手,为她上药。
主仆二人在云林庵盘算着以后的日子,庄府里却闹得人仰马翻。
庄引鹤带上来福儿和两个护院一路上遇驿站换马,比预计还早了半日到达京城,直奔兄长府邸,兄弟二人次日在书房里谈了大半日,而后便是兄长提前告假、长嫂带人收拾行礼,安顿好诸事,于三日后启程回扬州。路行十日才得以到扬州城外。
就见庄府管事并四五个护院在城外等候,一见到带有庄府旗帜的马车,便连忙上前,管事率先跪下,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大爷、三爷;你们总算是到了,老太太病的愈发严重了。还请您二位赶紧回府吧。”
庄引鹤眉头紧皱,跳下马,道:“我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管家似是要哭出来一般,冬日里,竟也浑身冒汗,“原是还好,只是接连又下了两场雪,就不大好了。”
“大哥,你带上大嫂和侄子、侄女和孙辈先进城吧,东西就叫管家和这几个护院一起护送。我先行一步去看看。”庄引鹤飞身上马,拽起缰绳,就朝着城门口去了。
“好,我带着你大嫂和孩子们随后就来。”庄引鸿连忙叫妻子安排孩子们坐在一处,先行进府。
即便有人参、鹿茸、灵芝等名贵药材吊着命,庄家老太太还是走到了人生尽头。看着床前地上跪满了儿孙们,想她十六岁嫁与庄云山,在庄府操持几十年,如今也七十有八了,已然算是高寿了。
她叫丫鬟扶她起身,靠着锦枕,喘了一口气,对着守在床边的大儿子、儿媳道:“你们也是当祖父、祖母的的人了,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唯有鹤儿,膝下空空,若是将来他有心意的女子,不拘家世门第,遂了他的意。”
“鹤儿,你过来。”
“祖母,您说。孙儿在呢。”
“你打小就叫我惯坏了,是个没笼头的马、野惯了。咳咳——”老太太咳嗽两句,忽又抓住了大儿媳的手,“是我没把他养好,对不住你了。”
“母亲这么说,儿媳不敢应。”婆媳两于管家理事上斗法数十年,可婆母从未主动将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赐给夫君当房中人,她只恨婆母夺走了自己挣命生下的儿子。以至于如今,母子二人也不多亲近。
“祖母是盼不到你的孩子了,若你将来有了子嗣,不拘男女,定要告诉祖母,叫我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说完,死死攥着庄引鹤的手,浑浊的眼睛泛着泪。
“好。”庄引鹤几欲滴下泪来。
“我的东西,早就分好了,各房都有。”庄老太太看着两个儿子,“你们兄弟两个,要好好的。”庄老太太喘着粗气,“我、我要去见你们父亲了。”
“母亲!”
“你、你们都出去吧,乌泱泱的一群人,看得我乏。”庄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复又躺回了被褥间。众人应声退下。庄引鹤晚间任睡在外间,守着老太太,内室有贴身小丫鬟伺候。
戌时三刻,贴身丫鬟跌跌撞撞出来,哭喊着:“老太太殁了!”
庄府早已将老太太的身后事预备齐全了,为老太太换上寿衣,阖府上下挂上白灯笼,白绸布,派人前往各府报丧。连着忙了三四日,庄引鹤才得空,叫来喜儿带着秋桂去一趟别院,告诉苏禾,“老太太殁了,这些日子,自己恐不能去别院,叫她自己保重好身子。”
而秋桂回来后,跪在庄引鹤面前,战战兢兢道:“三爷,娘子不见了!连着大力一起不见了!”
“咳咳——”两声咳嗽,竟带出了血丝。这些日子,他就没歇过,从回到扬州的那一刻开始,便被老太太的事绊住了脚,原以为他们二人早已心意相通,就是有些时日不见面也不打紧了。呵呵,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啊!
苏禾,你好狠的心!
两下一激,痰中带血,实在不妙!
“别院有人知道她们去哪了吗?”
“奴问了,都说不
知道。娘子身边唯有大力一个贴身丫鬟。后来的几个,娘子待她们也只淡淡的,鲜少叫到跟前伺候。”秋桂不安地垂着头,又补充道:“听别院洒扫的丫鬟说,平嬷嬷曾去过别院。”
“秦嬷嬷呢?”
“奴不知道。”
“把人给我叫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是!”秋桂不多时就将秦嬷嬷叫了过来。
“你知道娘子的去向么?”
“三爷,这?娘子不在别院吗?”
“你说呢?”庄引鹤眯着眼,狠厉地看着秦嬷嬷。
“老奴不知呀,三爷走后大约三四日,大娘子就派人来别院将老奴叫回了府上,说是年关在即,府上老太太又病着,人手不够。老奴就回了府。”秦嬷嬷这下慌了神,平嬷嬷那老货不是说大娘子有意叫苏娘子进府吗?怎么好端端的人就不见了?
“平嬷嬷去过别院的事,你知道吗?”
“老奴知道,只是苏娘子与平嬷嬷说话时,屏退了下人。故,老奴也不晓得娘子与平嬷嬷说了什么。”这几日丧事劳累,也不及面对这位爷阴着的脸来得累,秦嬷嬷心中苦叹一声。
庄引鹤心中明了,多半是母亲的意思。否者,平嬷嬷一个下人,就是借她两个胆,也不敢去寻苏禾的不痛快。挨过了庄老太太的头七,庄引鹤便直奔庄母院子,也不客气,抬头便问:“母亲把苏禾藏哪去了?”
庄母将怀中的孙子交于平嬷嬷,示意她将人带下去,这才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庄引鹤,冷静道:“那姑娘就这么好?引得你一刻也不能忘?”
“是!”
“那她便是个祸害,送她走,是为你好!我已为你看好了一门亲,老太太过世不足白日,如今热孝里成婚,也来得及。否则,你还要拖到何时?你祖母到死都惦记着你膝下空空。”
“若非苏禾,这亲,儿子便成不了!”庄引鹤头一次如此恼怒于母亲的擅作主张。从前能忍,如今却一点也忍不下去了。
“兄长也回来,想来母亲是烦我了。我这便搬去别院,为祖母守孝。至于子嗣,没有也不打紧。兄长和二兄儿孙满堂,庄家香火也不会因我而断。”
“你——”庄母再也忍不下心口的气,一拍桌子,怒斥:“逆子!”
第108章 第108章母子两不欢而散,……
母子两不欢而散,因老太太的五七还未过,庄引鹤便住在前院,逢初一十五前去问安外,几乎不在后院出现了。府中原还有些姿容颇盛的小丫鬟们蠢蠢欲动,念着三爷如今后院空空,谁都想拔得头筹。
直到庄母打发去院里一位姿容身量的佼佼者夜里去前院送汤羹,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三爷,竟叫人拖出了院子,还放出话来,“若非是顾及是母亲院子里的人,这样没规矩的丫鬟,定要剥了衣服当众杖责才是!”,那丫鬟何曾丢过这样的脸,回去当下就病了。庄母无法,只能将她匆匆配了小厮;自己也气病了,请请了大夫看诊。后院丫鬟们这才熄了心思,不敢再作妖。
“你也不小了,母亲此番为你择的女娘,你嫂子也听闻过。虽是庶出,但确实品貌俱佳,不算辱没了你。”母子两斗法,闹得整个庄府都不安宁,庄引鸿身为长兄,确实有教导幼弟的职责,哪怕这位幼弟已近而立之年。
“大哥,我实在没有心思,你叫母亲死了这条心吧!”庄引鹤面对兄长,态度虽有缓和,但是意思却不改。
“你也不小的人了。仕途上,大哥也不曾要你如何建树,可成家一事上,难不成还要叫母亲这般操心?”
“大哥,我有意中人,若不是母亲不愿松口,我这会兴许就当爹了!”庄引鹤明白母亲一时想不过来,可他不能接受母亲越过他,直接插手将人送走。
“那女娘,到底是哪里好?我听母亲同你大嫂提起过,出身实在是……”庄引鸿顿了一下,顾及到三弟颜面,“你若实在喜欢,娶了母亲替你选的女娘,待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将人纳进府里也就是了。何苦惹得母亲不痛快?”
“她替我挡了一刀。说来惭愧,从前浅薄,只爱花红柳绿好身段的女子;在清安县初见她,也不过就是见色起意罢了,她不肯,还妄想与我周旋,她那点算计,浅显至极。我便想着,哄她先顺了我。”庄引鹤手中端着茶盏,眼神有些飘忽,脸上却带着三分笑意,庄引鸿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戒,默默听着。
“后来,一切也如我的预料。我想着,她已跟了我,便绝了旁的念想。后来大哥暗中助我,叫我得了调回扬州的机会。回程之际,她竟算计我,妄图逃跑!”他突然轻笑出声,语气却带上了一丝狠厉,“我当时便发了念,定要驯服她。这样桀骜不顺的女娘,当真是不多见啊。”
“到了扬州不过几日,我便得了她的消息,当时气的恨不得打断了她的腿才好;等见到她龟缩在那个手掌大点的小院子里时,又气又有些怜惜她吃了苦,就将人带了回来。就将她安排进了兰溪别院,后来发生的事大哥想来也有所耳闻。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我离不开她。”
庄引鹤摸了摸还温热的茶壁,带着三分认命般自嘲道:“若是放到从前,谁同我说,我将来会折在一个小小女娘手中,我定要笑他胡言乱语。如今,认了。所以,我不愿委屈她为妾。”
这番话说的庄引鸿也不知从何劝起了,他这三弟似乎开窍了,只是开的貌似有些晚。罢了、罢了;他与老二都为了家族娶的相适配的女子,虽称不上两情相悦,但也算是举案齐眉,就由着三弟去吧。
“行吧,你都这般说了,大哥也不好劝什么了。由着你自己吧。”庄引鸿决意不掺和进这对母子斗法了。他这弟弟,打小就养在祖母身旁,与母亲不甚亲近,偏偏母亲觉着有愧于他,恨不得掏心掏肺将所有好东西都一股脑的塞给他,也不管人家要不要。恐怕还有得折腾,他虽是长子,得家族看重。可论嘴甜得宠,他可比不得弟弟,还是寻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劝劝母亲得了。
庄引鸿又同三弟聊了些政事,转头又跑去老二那边再多嘱咐两句。他此番已确认夺情,待到节后不出几日便要回京,若叫老二一头扎进母子斗法,实在不必叫二弟遭这个罪。人家倒是精,直接回了一句,“我与大哥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自然要稳重,这样的事,不便掺和。”
五七一过,庄引鹤连东西都不曾收拾,就回了兰溪别院,至此就在别院住下了。看着正房内室留下的衣服,庄引鹤才想叫大力收拾好,刚喊出名字,就跑进来一个丫头。恍惚间,才惊觉,都走了啊!
挥了挥手,叫丫鬟退出去;他自己将衣服收拾起来,寻了苏禾惯常穿的一个翠绿色抹胸揣进怀里,倒在榻上就这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早已过了晡食,随意吃了两口饭,就进了书房,看着那几大格的话本子,好像她还在长案后,一边看一边念叨着,这话本
子真俗气!
……
云林镇。
因到了年下,来云林庵的香客更多了起来,庵中的香烛等物件就有些不够了,还有香客留在庵中用过素膳才离开,采买的女尼下山较之往常就多了些,大力因力气大,愿意时常帮这些女尼担水挑柴,故而与庵中女尼相处的还算不错,趁着几回下山,悄悄摸清了云林镇上靠谱的大夫。
趁着年前,无人注意,寻了一个好天,将娘子包裹的严实,一起下山,找到了一个药堂前,那大夫替她摸了脉,捋了捋胡须,笑道:“娘子脉象来往流利,如珠走盘,滑利有力,实乃喜脉呀。”
苏禾一时愣住,转而才有些慌乱,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大力,好似这时大力才是她的主心骨。
“大夫,我家娘子之前身子有些虚弱,这下有了身孕,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大力这时机灵的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观娘子脉象,并无不妥。只要注意头三个月,别受寒,注意休息,不可劳累;饮食上,多吃些鱼、肉、蛋;在来一些滋补的药材,如当归、枸杞、红枣这些。若是娘子家中没有,可在我这药堂买些回去。”
“好好好,多谢大夫。还请大夫为我家娘子开些滋补的药材。”大力笑成一团,娘子有了孩子,可真好!
苏禾被大力扶出药堂时,还有些没回过神;她晓得原主的身子骨不好。她穿来以后,就是再小心,也没多大用处。虽说后来庄引鹤延医问药,食补药补折腾下来,她的小日子确实比之前疼的打滚要好多了。再加上,每每小日子,庄引鹤丝毫不避讳,夜夜同她睡在一处,大手放在她的小腹处,替她暖身,她的小日子就再没痛过了。
“娘子,可有什么打算?”大力一手提着药包,一边将苏禾引到了一处食肆。
“我、我,先搬出云林庵吧。”苏禾定了定心神,“庵中不可食荤,我这情况,庵里就不大住得了。”
大力赞同的点点头,说道:“娘子说的是,只是大夫说,头三个月不能劳累。咱们恐怕只能现在云林镇上寻个地方住下了。”
“明日咱们辞别静言师傅,就下山,先找个客栈住,等过了节,咱们在去找找房子。”苏禾拉了一下大力,“你还站着做什么?这里可有什么招牌?你点来,我也跟着尝尝。”
“这家的面,做的十分好。娘子可尝尝?小炒也不错。”
"好,你来点。我等着吃就是了。"
“老板,一份五香大排面,一份爆鱼香菇面。爆鱼香菇面里在多加一个荷包蛋。”
“老板,两份都加荷包蛋。”
“好咧。两位客官稍等片刻,马上就来!”那老板穿着丝麻布的衣服,利索的朝着汤锅中下面,茵茵热气扑在人脸上,叫人看不真切。
“娘子,奴不用荷包蛋。”大力的脸有些泛红,小声推拒着。
“一个荷包蛋,花不了几个钱。况且,咱们后面事多,还得吃饱喝足了才能行!”
“好!”大力看着苏禾,想了想,俯身凑了过去,低声道:“娘子可要想法子告诉爷?”
苏禾没说话,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我便独自带着这个孩子长大。”就当,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没有父亲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庄引鹤,庄母勒令她离开,她便从善如流的离开,连反抗的话都不曾说一句,甚至还敲了庄母一笔来保证自己将来的生活。若将来真有重逢时,她该如何说?说庄三爷身价颇高?自己大赚了一笔?还是不见的好。最好是,他顺母命,娶一门当户对的女娘;而自己,隔个三年五载,再回清安县,到那时,早已物是人非,谁还记得谁呢?
“娘子不想说就不说吧。娘子不是独自一人,娘子还有奴。”大力握住了苏禾的手,笑着看想苏禾,眉眼中满是坚定。不管娘子作何选择,她都永远跟在娘子身后。
“来喽!两位客官请慢用!”老汉的婆娘端着汤面放到了桌子上。
“娘子快尝尝。”大力抽出筷桶中的筷子递给苏禾,看着她吃下第一口,似是求得认同一般,急切地问道:“如何?可合娘子的口?”
“好吃!”苏禾也被小小的惊讶到了,果然这地道的美食都藏在市井之中,“你也别看着我了,快吃吧。”
“好。”大力这才乐呵呵的捧着自己那碗吃了起来。
“对了,娘子。咱们得寻个驾车的老汉,明儿一早得去云林庵接我们。娘子有孕,还是少走些好。”
“行。”
等两人交了驴车的定金也寻好了客栈,定了一间上房。再回到云林庵时,已经是申时初了。两人先是将行李收拾好,又寻了静言师傅,言明要下山了。静言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并未多做挽留。云林庵来来去去的女冠不少,苏禾不过就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第二日一早,大力拎着包袱跟在苏禾的身后上了驴车,云林庵渐渐消失在了身后。
第109章 第109章“娘子,咱们可要……
“娘子,咱们可要赁间院子?一直住客栈,也不是长久的法子。”大力放下两人的行李,又朝店小二要了壶热水。
“我不打算在云林镇住太久,等这个新年一过,咱们就离开此处。”苏禾接过大力递过来的热水,捧在手心里暖着。
“啊?娘子,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呀?”因住的是上房,屋中还供了炭盆,大力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一条缝隙,以免屋中憋闷。
“咱们得去苏州城。若是在这生了孩子,没个一年半载的,恐怕走不开。不如就将此事办在前头。”苏禾没说的是,生育乃是一道鬼门关,从怀孕到生育,她害怕万一自己有什么突发情况,云林镇的大夫、产婆应对不及,反而耽误了她。
若是她自己一人在带着大力,住哪都无所谓,只要安全就好。但为了将来考虑,她要把事做在前头,免得日后措手不及。
“奴听娘子。那等过了上元灯节,咱们就走?”
“嗯。咱们就在云林镇过个新年。也不知云林镇的新年热不热闹?”
“定然是不能比咱们清安县热闹的!不过,总不会冷清,奴这几日打听打听,去苏州大约要几日的路,在问问可有去苏州的镖局。”大力跟着苏禾这些日子,处事上比在扬州时成熟了许多。
“好。”苏禾起身翻开包袱,从衣服夹层中取出两张银票,递给大力,道:“这银票你先拿着,若是遇到合适的镖局,就定下来;若是有商队也行;这银子到时先付了定金。”
“是,娘子。”大力也不客气,双手接过,这半个多月的客栈住下来,娘子先前给她的银两确实所剩无几了。“娘子,可要叫客栈后厨每日给娘子上些滋补的汤羹?”
“不用,咱们不是还有那老大夫开的滋补的药么?你给后厨塞些赏银,麻烦他们每日晡食时一并端来。”苏禾点了点扎好的药,“这些东西,最好是能在咱们出发之前吃完,否则,路上带着也麻烦。”
“好,奴听娘子的。”
苏禾到底是没在云林镇过完上元节,说来也是运气极佳,云林镇有一富商欲携家眷返回苏州城,要赶在上元节前到。虽带了护院等,但是为求心安,又聘了云林镇的镖师护送。大力又是一早就寻了镖局,说了去向。既是同路,送上门的银子,岂有不挣的?镖局便又增派了三人,叫她们二人跟在富商一家一起前往苏州。临行前,苏禾又去了一趟药堂,叫那老大夫再次诊脉,说是身体无虞,只要不过于劳累便行了。
新年里的苏州城喜庆热闹极了,她们初来乍到,属实没有头绪,也不知能去何处,好在那富商娘子搭了一把手。苏禾养在别院久了,奴仆伺候着,一
概用度都是最好的,居移气养移体,倒被庄引鹤养出了些官眷的气质来。那富商娘子摸不住,又套不出苏禾的话来,索性卖一个好。
上元佳节一过,苏禾就找了中人到处寻房子,又托了富商娘子帮忙看看,最好是一进院子,周围多要读书人家的。那中介带着苏禾看遍了苏州城里这样的房子,只能为难道:“娘子,您也瞧见了,这能读书的人家,自然也是有些家底子的。一进的院子实在不好寻,就咱们前日看的那宋举人的小两进院子,已经是最符合您要求的了。”
见苏禾不说话,那中人又苦口婆心劝道:“若非是宋举人子嗣不成器,将家业败的七七八八,这房子定然是不会出手的。要价是高了些,可苏娘子,那地儿最是清净又文气的地了。左邻右舍几乎都是读书人家。还有一些在衙门里做文书的吏官。”
“小哥说的我都晓得。只是,这小两进的院子要我一千八百两,实在是囊中羞涩。”苏禾面露难色,“若是小哥在能说说,“看看能不能再讲些价?”
“那苏娘子,多少价儿,您能接受呢?”中人看的出她是有心想买,只为难在价格上,这一笔能成,他能拿的银子也不少,自然愿意极力促成这桩买卖了。
苏禾皱着眉,又挑剔道:“这房子风水许是不大好吧?宋举人年过五十了,膝下子孙竟无一人继承衣钵,在读书上都不大通。这样,小哥,你若是能谈到一千五百两,那我就买下来。”见那中人似有为难,苏禾笑着说:“这么大的院子,还要添两个伺候的下人,到时还得麻烦小哥你帮忙呢。”
见后面兴许还能再做成生意,那中人这才笑着,拱手道:“既然娘子托给我了,那我便试试,成与不成,我都给娘子个话。不知可去哪里寻得娘子?”
“你这街对面有一家朝食铺子,我日日都在这用朝食,你有消息,就一大早去朝食铺子上找我就行。”苏禾指了指街对过一处明显有围挡的位置,里面还放着几张桌椅。
“好咧,苏娘子。”那中人点点头。
苏禾也不多留,苏州城大,她还想带着大力四处走走,免得一出门,连个方向都分不清。“那小哥忙吧,我就不叨扰了。”
“苏娘子慢走。”小哥将苏禾送出门外,便直奔那宋举人的宅院里去了,心里想着,就是听着老头念叨死,也要将这价钱给谈下来!
苏禾与大力在苏州城中惬意闲逛,庄引鹤在兰溪别院日日揣着苏禾的贴身衣物才能入睡。
兰溪别院的下人们都叫来福儿拷问过,无一人知道苏禾的下落,他原仰仗庄府底蕴,在仕途上其实不算是多上心的人。
偏生这次庄母又是打着为他好的名义送走了他的心上人,叫庄引鹤如何不恼怒!没了一个女人,他这辈子还不能建功立业了?
他知道这苏禾这女娘是有些牛心左性的,学不来低眉顺眼讨好那一套。从前身陷囹圄时还愿意同他虚与委蛇一番。也不知母亲这般羞辱她时,她如何难堪,才能走的这般决绝,连只言片语都不肯留下。
庄引鹤这些日子除了公务,剩下的时间都待在书房里,一一翻阅着话本子,什么也没瞧见,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转而又将所有精力都投在了公务上,拼命三郎的架势,看的来福儿都有些胆颤。想他家爷何时这般勤勉过?
来福儿有心劝劝,可一看见庄引鹤投来的眼神,腿先软了三分,只能婉转道:“若是叫苏娘子看见爷这模样,恐要叫苏娘子心疼了。爷该保重身体才是,哪里能这么点灯熬油的熬着呢?便是公务在忙,也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她?她会心疼个屁!”庄引鹤将最后一本话本子砸在地上,“小没良心的!走的这样赶紧利落!就这?还心疼我?你也动动脑子!”
来福儿将话本子捡起来,不死心地抖了抖,眼见没落下什么纸页来,心里也叫苦。这苏娘子,好歹也留个话啊!他这会子连劝都不晓得怎么开口,只能默默将话本子放回了书架子上。
“把来喜儿和他媳妇都调来别院伺候。另外,别院里,所有身契不在我手上的下人,都送回府上,叫母亲自行安排。你去找人牙子,另选一批进来。我要你亲自盯着!”庄引鹤捏了捏眉心。老太太临走前,除了明面上分得的,另外的私产里贵重的东西早就暗中给了他,东西不说,银子也多在他手里。
“是。”
“行了,你出去吧。爷想自己待会。”庄引鹤摆摆手,叫来福儿退出去。自己独自坐在玫瑰椅上,不死心地翻阅起其他书本。他们明明都情投意合了,他不信苏禾看不出来,也不信她就真的走的这样干脆,半年念想也不留给他!
……
苏州城。
“苏娘子!”那中人隔着街道冲着苏禾摆手,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一看便知,事情成了!
“好消息,我同那宋举人磨了三日,他松口了!”那中人左右看了看,“苏娘子先用朝食,一会我慢慢同您说?”
“好。”苏禾也笑着回道:“等我片刻。用完就过去。”那中人也不拖沓,起身就回了店中。
“娘子!咱们要有自己的院子了!”大力极力压住声音里的喜意。这些日子,住在客栈,她心里不安极了,银子如同流水一般的花出去。
“嗯!”苏禾也高兴,“要是没什么问题,咱们就能安稳下来了。到时候,咱们在小院子里种些菜,这样就不必出去买了!对了,大力,你会这些么?”
“娘子,奴就是乡野长大的,还能不会这个?”
“那到时候就要你多费心这些事了。”苏禾笑眯眯地看着大力,心情显然很好。
用过了朝食,两人到了店里,才进门,那中人便满脸笑意的迎了上来。
还未等苏禾开口,那中人便先说道:“苏娘子,宋举人同意以一千五百两将院子卖给你。不过,院子里的家具这些事要带走的。”
“无妨。这些东西,我们买现成的或者叫木匠打了新的就是了。”苏禾不在意地摇摇头。
“那苏娘子可要再去看一眼院子?还是咱们就直接签了契书?”
“那院子什么时候能腾出来?”
“这几日已经在搬了,苏娘子再去看一眼?估摸着也就这两日了。”中人搓了搓手。
“也行!”苏禾也想确认一下到底需要添置多少家具,索性今儿就安排好,待到他们搬好了,自己这边也能尽快住进来。
等到四份契书分存于双方、商税院、县衙后,苏禾的名下便多了一个两进小院子。等叫人将家具摆进去后,同大力在后院住了两晚,虽说左邻右舍皆是读书人家,按理来说,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不安全的。但苏禾心里还是觉得不安。
“小哥,这次来寻你,是想问问,你可有认识的牙人?我想买两个下人,院子空旷,实在冷清。”
“娘子想要什么样的?”
“我也说不上来,不如你带我去看看?”苏禾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具体想要的,还是先去看看,若有合适的,当场买下带回去就是了。
“好,那我这就带娘子去看看?”
“好。”
……
坊市里。
“哟,李小哥,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了?”说话的周妈妈在这坊市里做牙人也有十多年了,一向的好口碑。
“有贵人要买人,我就带来看看。”李中人朝着周妈妈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位女娘。
“哎呦,怎能带贵人来这不干净的地儿呢?您吩咐一声,我带着人去您府上才是呢。”周妈妈捏着帕子,满脸堆笑。
“无事,我们能看看吗?若有合适的,今儿就买下带走了。”
“好咧,娘子爽快人。那我这就带着娘子看看?李小哥你自便?”
“好。”李小哥又转头对着苏禾道:“苏娘子放心,周妈妈做这行十多年了,这一片大户人家买人也多是从周妈妈这采买,最是靠谱。”
苏禾点点头,就随着周妈妈去后院挑人了。内心盘算着,朝着周妈妈道:“周妈妈,你这可有一家人的?我想要买这样的。”
“啧,有倒是有。”周妈妈有些为难,“我这儿,好的都叫人挑完了,只剩一家了。况且……算了,我带娘子去看看吧。”
推开一间屋子,就看见床上躺着个女人,面色憔悴,床头趴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的,见门口有动静,满脸警惕的看着门外。
“您是周小哥带来的,我也不瞒着娘子了。这女人身上不好,她男人给她治病,花光了银钱
还欠了不少外债,不得以带着一家子自卖自身还了外债。她男人如今在码头上接些散活填她的药钱呢。这小女孩今年八岁,养的也不大好。”周妈妈几乎要叹气,一时心软买了下来,可来往买人的,多半都是要身强体健的,这种病歪歪的,谁肯要?偏生这家子还不能分开来卖,这不是作孽么?
“她这是什么病?不过人吧?”苏禾往后退了两步。
那女人勉强撑起身子,声音有气无力得,“贵人,奴就是劳累太过,身子亏空了。”
“她男人呢?就这一个孩子?”
“她男人在外头做活呢!”见苏禾似是有意,周妈妈语气都轻快了不少,“还有一个男娃,大些,十岁了。能帮不少忙了。”
“把人都叫来,我看看。”苏禾顿了顿,又问道:“周妈妈,我若是买下这户,多少银子?”
“苏娘子,这家,我也不挣钱,全当积德了。买来时,男人因是壮劳力,十两。这女人,就五两。两个孩子一共五两。来这,我花了二两药钱。娘子若是真心想要,给我二十五两就是了。叫我这单不亏钱就行。”
“你可会做饭?”苏禾冲着那女人问话。
“会!贵人我会!我家妞看着小,也能帮忙干不少活呢!”那女人激动的咳嗽了两声,生怕这贵人因为她,又不要他们一家子了,轻轻推了那女孩一下,道:“她是小了点,也能干不少活!吃得还少!贵人要是愿意买下我们,一定不亏的。”
那女人翻身不及,一下子摔下床来,不住的朝着苏禾磕头,还压着那小女孩一起磕头,那孩子懵懂,只晓得随着母亲一起磕头。
苏禾看着心有不忍,避开了两步,转身对着周妈妈道:“去把剩下两人叫来,我看看。合适,我也不与周妈妈啰嗦,直接带走了。”
“好!”周妈妈示意人去将她男人和孩子寻了来,又请苏禾到前院稍作片刻。
若是那男人和男孩老实能干,那就叫他们两个住在前院守门,后院叫她们母女两住一起,身子好了以后后面负责庖厨和浆洗衣服。
不多时,那两个人就被带到了苏禾面前,周妈妈示意两人张口,“娘子,您看,他们牙口整齐,身体健康。”又翻着男人的手掌,布满老茧,十分粗糙。那小男孩也是一样,手掌里粗糙的老茧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的手。
“行,那就按这个价。我买了,不过要是那女人的病养不好,我可是要找周妈妈的事了!”苏禾笑眯眯地看着周妈妈。
周妈妈将胸脯子拍的直作响,“娘子放心!若是娘子带回去叫大夫诊出什么不妥,尽管来找我!”
“好!”
签了契书,付了银两,苏禾和大力将人带回小院。大力似乎很喜欢那女孩,将自己手里的暖壶塞到了那女孩的怀里。几人就这么走回了小院。
前院偏厅,原先应该是个书房。
“你们自己报上名字。”
那男人许是在外做活,明显有眼色多了,当即拉着家小跪了下来,道:“贵人,我姓丁,叫丁三木。我婆娘,没名字,都叫他丁三家的。我儿子叫丁狗儿,姑娘叫丁小花。名字粗俗,辱、辱了贵人的耳。”
“这名字,确实不好,我做主,改了吧。”
“还请贵人定夺。”
“男孩叫丁勇,女孩叫丁雪。你们两个就不改了。”苏禾喝了一口水,“我这里人少,活也少。丁三木,你就带着丁勇住在前院,就大门旁的倒座房里。我已经重新买了床铺置办好了东西。”
顿了一下,苏禾又看向丁三家的,道:“你带着丁雪住在后院西厢房。平日里,就是洗衣做饭。我这里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丁三木,一月一两银子。定三家的,一月六百钱。丁勇和丁雪,年纪尚小,帮衬着打打下手,就给三百钱和一百钱吧。”
“谢谢贵人!”丁三木就要带着家小磕头。
苏禾强撑着受了这礼,才开始道:“我姓苏,你们唤我苏娘子就行了。大力负责院子里所有事,你们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找她就是了。我这里虽就两个女娘,但你们的身契都在我身上,明日还要去官府再存一份契书。若是谁起了什么心思,就别怪我一个女娘心狠手辣,押送你们去官府了!”
“不敢,不敢。”
苏禾看了一眼大力,道:“大力,剩下的你看着安排。”这些事,以后就放手给大力去办。她要想想,做些什么才能有进账,这些日子,去了买这院子的大头,她手上还剩不少银子,得看看能不能买些田地铺子。
苏禾盘算着这些事,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这些事,最好都能在生产前安排好。苏州城好地段的铺子实在价高,苏禾盘算了,买下来,她手上的银子得去了一大半,最后还是在有孕第七个月时,花了一千二百两,买了苏州城买了个庄子。乃是苏州城有贪官落马,衙门卖了贪官的产业,倒是叫苏禾捡了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庄子上大约十来户佃农,苏禾一时大着肚子也脱不开身,原想着等生育后再去看看的,但又怕庄子上的佃农因换了主家闹事,无奈只能叫丁三木走了一趟,安排好庄子上的事。
丁三木本就是庄户人家出生,田地上的事,糊弄不了他;后来又在苏州城里讨生活,眉眼高低也能瞧得出来。一番敲打,倒是震慑住了庄子里的佃农,也叫苏禾安了心。
生产在即,她早已寻好了产婆,大夫就候在门外随时待命。丁三家的因生过两胎,在此刻,显然比手粗无措的大力要镇定多了。
发动是从戌时开始的,挣扎了一夜,晨光破晓时,随着一声洪亮的哭声,她在这个时代的牵绊出生了,苏禾早已力竭,看着被摆在身旁的孩子,笑着落下泪来。
第110章 第110章四年后。苏宅后院……
四年后。苏宅后院。
“娘子,昨日庄子上将今秋所得的新米都送了过来,还有一些野味和蔬果。庄头知道小女娘喜欢小兔子,还特意捉了一对送来。我去看过了,那兔子雪白雪白的,阿宁定然喜欢。”大力坐在苏禾身旁,手里拿着单子,说着庄子今年的收益。这几年历练下来,俨然是苏禾的左膀右臂了。
苏禾倚坐在连廊上,看着外面的天,傍晚的风吹拂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苏禾拢了一下衣襟,而后把玩着前些日子宋娘子送来的一盆菊花,说是花了大心思培育的新品,开的正艳,特送一盆来与她赏玩。
“如今庄子上的收益倒是一年胜过一年了。好在当年没错过,还真是要谢谢宋娘子在里面牵线搭桥呢。”苏禾笑了笑,又看向大力道:“阿宁呢?还在房中?”
“姑娘还在思过呢。”说起小女娘,大力显然话就更多了,甚至有些埋怨苏禾当时下手太狠,“小女娘脸皮薄,娘子也真是狠心,阿宁才多大?不过就是跑出去玩耍,娘子就叫她闭门思过,她才多大?知道什么叫闭门思过吗?”
对于这个活泼好动的女儿,苏禾显然也头痛,这丫头许是胎里养的好,打出生以后她又精心养着,满院子上下都哄着她,让着她;倒养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
气来。前几日,苏州城里正好热闹,离这不远的坊市上有卖艺的耍把戏,这丫头竟然敢甩下阿雪阿勇,想要独自出门。好在被街坊看见,将这小丫头扭送了回来。
苏禾气不过,便呵斥了几句,本以为这丫头能低头认错,可偏偏扭着脖子,撅着小嘴,一副打死不认的模样,也不知是随了谁的脾气。见她还不知错,苏禾便忍不住动手打了几下手心,谁知这丫头还拧巴上了,泪汪汪的说着,“娘亲不疼我了。”
苏禾尚且还能撑的住这丫头的泪,丁三家的和大力哪里能扛得小女孩眼里包着泪,要哭不哭的模样,当即就上前劝解,“娘子,姑娘还小,女孩子脸皮薄,哪能禁得住娘子这几下呢?”
又对着阿宁道:“姑娘,快给娘子说,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自己出去玩了。”看着阿宁梳着双丫髻,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你,这丫头的肤色随了她,雪白粉嫩的,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好个粉琢玉砌的小娃娃。
“娘、娘亲,阿宁知道错了,阿宁再不敢了。”小丫头试探地拉着母亲的衣袖,还不忘偷看母亲脸上的表情。
苏禾由着她拉着衣袖,板着脸将人拉到身前,神色严肃,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这城里拍花子那么多?你要是被别人拍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要不是胡奶奶将你送回来,你娘我怕是要急疯了!”
听着母亲严厉的声音,阿宁的眼泪再也包不住了,顺着粉白的脸颊滑落,抽泣着,“娘亲,是我不乖,娘亲别生气了。阿宁保证,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阿宁认错就好。既然错了,那自然就该罚,娘亲也不多罚你。就罚你三日闭门思过,外加描红,一日三张。等罚过了,就可以出来了。叫阿雪和阿勇跟着你。你可认罚?”
“阿宁、阿宁认罚。”苏以宁垂着头,乖乖站在母亲怀中,偷偷擦干眼泪,仰着脸,小声问道:“那,娘亲还生阿宁的气吗?”
“娘亲怎么舍得生阿宁的气。”苏禾叹了一口气,将小小的人儿抱在怀中,“娘亲是害怕找不到阿宁。”
丁雪着急忙慌地跑进正院,才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在了苏禾面前,满头大汗,不住地说道:“娘子,奴该死。”
这小丫头,初见时,畏畏缩缩的趴在她母亲的病榻前,满眼惊慌恐惧的模样,还如在眼前,明明已有七岁,看着却只五六岁的模样,在她这养了四年,总算是有些模样了。
“没事,起来吧。阿宁顽皮,确实不是你一人能招架得住的。”苏禾见她吓得不轻,温声安慰道。又示意大力将人搀扶起来,见她心神未定,拍拍怀中阿宁的后背,悄声道:“你看,你一个人顽皮,吓了多少人。你小雪姐姐打小就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要是真有什么岔子,叫她如何自处?快去给小雪姐姐赔个不是。”
阿宁有些害羞地离开了苏禾的怀抱,拉起了丁雪的手,带着几分羞愧,“小雪姐姐,是阿宁不好,阿宁给你赔不是了。”
“姑娘下次想出去玩,就叫上奴和阿勇就在咱们巷子里玩玩,再远些的地方,就叫大娘子带姑娘去。前些日子,苏州城里还有孩子被拍花子拍去的,那些孩子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丁雪听到阿宁被隔壁胡老太太给送回来时,吓得瘫软在地,这才忙不迭的来后院请罪。
他们一家自从被大娘子买来,日子便好起来了。父亲起初看管前院,后来又替大娘子看管庄子上的事,月银早就升到一月二两了;母亲管着庖厨上的事还有一些杂事,月银也已经升到一月一两了。她与哥哥的月银,她一月五百钱,哥哥一月七百钱。大娘子还照着四节给做两身衣裳。这样的宽厚的主家,便是打着灯笼都难寻。
更难得是,大娘子有意教她和哥哥认字!大娘子说,读书习字就是为了将来能更好的跟在她身边帮她料理事,总不能一直做个目不识丁只晓得埋头干苦力的丫头小子。她与哥哥是奴籍,寻不到私塾,大娘子便亲自为他们开蒙,她到现在都记得,大娘子在她眉间点下一颗痣,告诉她,从此以后,她便“开智”了。
爹爹与娘亲知道以后,恨不得将头磕破,以谢大娘子的恩德。读书、认字;从前他们只从里正老爷嘴里听过的话,如今他们的孩子居然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自此,夫妻二人伺候的无不尽心,恨不能将一颗心刨出来以证明忠心。
“我知道了。阿宁以后一定乖乖的,姐姐别哭了。”说着还笨拙的踮起脚尖,想为丁雪擦去脸上的泪痕。
“小雪,你带着阿宁去书房,罚她这三日不许出门。另外,每日描红三张,你替我看好了,不许她糊弄。”苏禾见丁雪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些,“你带着她下去吧。”
“是。”丁雪牵着阿宁的手,退出正院,去了东厢房,替她磨墨铺纸,看着她认真受罚。
苏禾被拉回思绪,看着大力有些心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到底也没罚她多重,弄得好似我是个后娘般。”
这些年,大力尽心尽力的照顾帮衬着她,两人虽是主仆名分,但苏禾心里却把大力当妹妹一般看待,就听大力心疼地念叨:“阿宁往日里多活泼的小女娘一个,娘子硬是罚她三日不许出门,今早奴去看她,小女娘人都蔫巴了一圈,看的人实在心疼。奴知道,娘子这是为了叫小女娘长个记性,可娘子不是打了小女娘几巴掌了嘛。”
“就那担灰似的力道,你还能指望她往心里去?也不知这丫头学了谁?活脱脱一个皮猴子。”苏禾有些头疼,“算了算了,今日是最后一天了吧?”
“是呀,小女娘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想出去玩呢。娘子不如去看看?”大力提议。
苏禾沉吟片刻,想到宋夫人昨日递来的秋日赏菊的邀约,点点头,“也好,提前告诉她,明日带她去宋宅赴宴,想来也能解她这两日苦闷。”
果不其然,当苏禾说要明日带她出去赴宴,阿宁喜的一蹦三尺高,接着便滚进苏禾的怀中,好话不要钱的似的往外吐,“娘亲最好了!阿宁最喜欢娘亲了!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苏禾被逗得直笑,亲昵地捏了一把阿宁的小脸蛋,逗弄般道:“要是娘亲不带你去,是不是就不喜欢娘亲了?”
阿宁好似被问住了一般,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小手一抱,仰着小脑袋,哼唧唧地道:“娘亲太坏啦!又欺负小孩子!明明知道阿宁最喜欢娘亲了!”
“去,把这三日的描红拿来给我瞧瞧,若是糊弄你娘亲,那——”苏禾故意顿了一下,含笑打量着穿着粉色衫裙的小女娘。
阿宁胸有成竹,蹦跶地去书案前,垫着小脚,勾到了小雪为她整理好放在一侧的描红,满脸骄傲,双手递给了苏禾,“呐,娘亲,阿宁有好好习字!娘亲看!”
苏禾接过描红,认真翻看了起来,嘴里夸道:“果然很认真!喏,你看——”将阿宁环在怀中,苏禾指了指描红上的几个字,“这几个,写的特别好,有你——”
仿佛是本能让她停下,没把下面的话说出口。阿宁疑惑地看着亲娘,不解地问道:“有什么?娘亲。”
苏禾点了点阿宁的额头,笑意里带着三分勉强,“有你娘亲的三分模样呀。”
“那当然,我可是娘亲手把手教的。自然写的像娘亲的字啦!”阿宁晃着小脑袋,见自己的描红过了关,眼珠子一转,试探地说:“娘亲,明日去宋姨姨家,我能穿娘亲上次为我裁制的衣服吗?还要背上那个兔子小包包!”
苏以宁长到四岁,身上的衣服大多出自苏禾的手,她此生或许只有这一女,心头当真是万般宠爱。在管教上虽不曾松懈半分,但平日里,大多事情都是由着她的心意来。阿宁幼时,苏禾给她缝制了不少玩偶,很得阿宁的喜欢。后来渐渐大了,小女娘明白了爱美,苏禾又缝制了
不少小挎包来配她的衣服,若是出门做客,阿宁必然是要带上的。
“好。由着你自己。”苏禾将描红递给了大力,也叫她看看,而后在放回书案。
随后又陪着她挑明日出门穿的衣服。因前三日阿宁受罚,晚上是小雪陪着睡的。今儿好不容易得了苏禾的笑脸,阿宁便撒娇黏在苏禾身上不肯下来,晚上就和苏禾一起睡了。
阿宁的小脸被洗得红彤彤的,在床上抱着兔子样式的玩偶滚来滚去,调皮极了。苏禾换了寝衣,睡在了床外侧,将阿宁抱在怀中,本想说个小故事哄她睡觉,却冷不丁听到她问:“娘亲,为什么我没有爹爹呀?”
“阿宁怎么会这么问?”
“嗯…小雪姐姐的爹爹是丁伯伯;隔壁那个爱哭鼻子的小书生的爹爹是胡秀才。”阿宁有些不安地拽住了兔耳朵,一一列举她知道的别人的爹爹们。她有些困惑,为什么别人都有爹爹,她没有?
“阿宁也有爹爹的。”苏禾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到这个问题,只能搪塞着怀中小小的身体。
“那阿宁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爹爹呢?”
“因为他出现的时候,你都睡着啦。”苏禾点了点阿宁的鼻尖。
“那阿宁今天不睡?等着爹爹来?”
“那可不行,阿宁是不是忘记了明日还要去你宋姨家做客呢?娘亲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苏禾将阿宁放在里侧,支起半个身子,柔顺的乌发垂在身后,身上特有的母性的香味让阿宁不自觉的朝着她的怀里钻。
温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苏禾轻柔地拍着阿宁的手臂,看着她一点点睡过去,沉睡中的阿宁像极了庄引鹤。苏禾轻叹一口气,一晃竟也过去这么些年了,或许再过几年,她就能带着阿宁去拜访故人了。
谁知,竟有预料外的故人,不请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