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

作品:《大官人与小娘子

    第61章 第61章庄引鹤接过信封,翻……


    庄引鹤接过信封,翻过面看到火漆封缄,封口处还加盖印章,上书“郎君亲启”,便随手丢在了书桌上,看着来福儿道:“这信,谁替她送来的?”


    “小的看来人衣着,估摸着是管事。”来福儿愈发恭敬了,爷的脸色有些难看,没有半点喜色。


    “直接送到了杨柳胡同?”庄引鹤这话问的没头没脑。


    来福儿一瞬间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只稍微抬起了头,眼神盯着书桌前的空地,道:“是,小的问过了送信的人,说是唯恐误了主家姑娘交办的差事,日夜兼程,才到了清安县便直奔咱们这儿来了。”


    “哼!还真是有手段。”庄引鹤皱着眉头,脸上尽是厌恶之色,拿了信纸,冷笑着写了几个字,将信纸封好,从书桌后绕了出来,将两份信一起递给了来福儿,吩咐道:“去找个人,将这两份信一起亲自送到我母亲手上。”


    “是,只是爷,宋五姑娘是有什么问题吗?”来福儿跟在庄引鹤身边多年,这位爷对小女娘向来不是苛责的,何况还是要谈婚论嫁的女娘。


    “谁告诉她,我住这儿了?”庄引鹤的眼中带着冷意,一进清安县,不跑衙门打听?不跑县尉府?跑这儿来了,还真是没少打听,是聪明,可惜他一向不喜欢自作主张的女娘,不守规矩。


    “小的疏忽了。”得,这宋五娘子还有戏没戏可真难说。


    等到庄母拿到这两份信时,一脸纳闷,亲自拆了庄引鹤写的那份,信上先是问安,然后便道:宋五姑娘亲自书信一封送到清安县,闺阁女儿家的东西,我实在不便看,又不能贸然交给旁人,只能请母亲代为处理。


    不过三两行,庄母一眼扫过便都看完了,有些不悦,重重将信纸拍在了炕桌上,倒是惊着身边伺候的陪嫁嬷嬷了,小心翼翼道:“夫人这是怎么了?三爷信上说什么了?您还动上气了?”


    “你自己看!”庄母闭了闭眼,顺了顺胸口堵住的气,她儿子的意思不就是这姑娘规矩不好么。两家不过才通气,“三书六礼”一样没走,这宋五姑娘一封信就送到了她儿子那去,这原也没什么,可她这儿子不买账呀。


    陪嫁嬷嬷拿起信纸,扫了一眼,放下犹豫道:“三爷这是看不上了?”


    “看不上?看不上他倒是亲自给我说一个中意的姑娘,就是天仙,我也想法子给他娶回来!”庄母将桌子拍的砰砰作响,她养气多年,还能被气成这样,实在少见,陪嫁嬷嬷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还笑?还不替我想想法子。”庄母横了一眼,倒也不是同她生气,不过是气儿子。


    “依老奴看,三爷这是没遇着可心的,那宋五姑娘,咱们说得跟朵花似的,终究三爷没见过呀。三爷又是个极重规矩的,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宋五姑娘一封信就巴巴送过去,确实有些冒失了。”不能从自家爷身上挑毛病,只能说旁人家的姑娘不好了。


    “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做派,奈何他都要三十了,还无子息,宋家门第也不低了。哪怕就是有个庶出的孙儿,我也认了!”说起这个,庄母就恨的咬牙切齿,外面的流言传的那样难听,他是拍拍屁股去清安县了,还不是得她来善后么!


    “夫人难道忘了那年叫三爷灌了药的那丫头了么?背着三爷作了胎,就是坐稳了,也没留住。”


    “哎,也不知是不是这事影响了他的子嗣,我年年替那孩子诵经超度,就盼他投个好人家。”庄母想到昔年之事,也忍不住叹气,当年作下的孽,如今也不知是不是报应在这儿了。


    “万事都要三爷自己愿意才行,老奴这些年也算是看明白了,若是他不愿意,就是说破天去也毫无用处。”


    “别说你了,他若是看中哪家的姑娘,只要身家清白,就是门户低些也无妨,我都认了!”庄母从前心气也高,自己的儿子,配个天仙那是说嘴了,娶个四品官的嫡出姑娘,那还是没问题的,如今被磋磨的哪还有这等心气。


    “那这信可要怎么办?”陪嫁嬷嬷指了指炕桌上的另一封信。


    “怎么办?我想想。”庄母瞥眼去看那信,手捏着帕子支起了额角,只觉得头疼。


    ……


    “啪——”


    宋五姑娘的脸被打的甩向一侧,因对方并未收着力道,姣好的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


    还有清晰可见的指印。


    “我权当没生过你这样的女儿!看看你教出来的玩意?还送信去清安县,你还要脸不要!谁替你送信的?你信里都写什么了!”宋通判指着宋五破口大骂,看着屋子里跪着的下人,气极而笑:“好!好!好!当真是我女儿养出来的忠仆!既然挑唆姑娘做错了事,那也不便留着了。那两个亲近的打死,剩下知道这事的,都灌了哑药,送去庄子上,看管起来。”


    屋外候着的男仆手持碗粗的长棍,就要进来拖人出去,顿时,屋里哭成一团,不断的磕头求饶,望主君开恩。


    “爹,你若是执意要这么做,我便拿上苏家给我的书信玉佩亲上衙门,告你一女二嫁!”宋五顶着红肿的脸,眼中冒着火焰,时至今日,便是拼死,也要为自己博一回!


    “你以为你还能出的了这个门?”宋通判冷笑的看着这个女儿,“苏家那小子都病死了,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嫁过去就是望门寡。庄家,清流门户,那庄引鹤要不是死了原配,家中只有你适龄,你以为这桩婚事能轮上你?”


    “爹,那日赏梅宴,母亲送来锦缎华衣,又叫人替我好好梳妆打扮,我便猜到了,当日就书信一封,叫人送给了苏伯母。我是出不去,有人能进来就行。”宋五冷笑,平日里她这儿的东西不是这少了,便是那缺了,这样的好东西,何时来过她这个破落院子。


    苏母立时察觉不对,扬州城里还有她苏家的买卖呢,自然能打听到些风声。


    “五丫头,你可知这门亲事,你父亲花了不晓得多少心思才攀上的。你别看那他如今官小位卑,可他那两个亲哥如今都身居高位,将来随便拉扯一下亲弟弟,再简单不过的事了。”错失一门好亲事,宋母也有些急,她要不是女儿嫁完了,哪里还用再这苦口婆心的劝她?


    “恐怕是辜负母亲这一番美意了,我在信中将我与苏家订亲一事的来龙去脉都通庄郎君说清楚了。想必庄郎君已经看完信了。我虽久居深闺,不闻外事,但也耳闻过这位郎君的风流大名。订过亲的女子,他绝不会要!”


    其实宋五姑娘压根不在意对方是谁,她认定了苏家,嫁过去守寡又如何?苏母答应了会从族中择一男婴,交由她亲自教养,将来如同自己的亲子一般,她何必嫁过去同一堆支婆争风吃醋?


    宋父被五姑娘气的直喘大气,这个女儿当年就是酒后宠幸了一个贱婢才有的,这些年丢在这破落院子里也没大管过,当年为了攀上苏家,宋夫人才将她与那病秧子订亲,这事知晓之人甚少。


    如今病秧子死了,苏家总不好叫她一个青春正好的小女娘守寡吧,索性两家谈妥了,将亲事一退,她立时就能嫁进更好的人家,当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的玩意!


    宋父凶狠的盯着宋五姑娘,语气阴森道:“想不到我还能有你这般女中豪杰的闺女,你既然这么会替自己盘算前程,将来出门子后,就当没这个娘家了,正好你也瞧不上。”


    一甩衣袖便出了房门,宋夫人指着宋五,像是被气狠了一样,手指发抖,似是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你啊、你!”便随着宋父一起出门了。


    宋五姑娘不过是撑着一口气对峙罢了,看着手持棍棒的男仆也出了院子,才彻底软了脚,瘫坐在地上,无声的,一行清泪就这么瞬间流了下来,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跪着膝行过去,扑在自家姑娘身上,劫后余生般痛哭了起来。


    “姑、姑娘,你这事遭的什么罪啊!老爷真能放过咱们吗?”一个丫鬟一边拿着帕子手忙脚乱的替宋五姑娘擦着眼泪,一边抽抽噎噎不放心的问着。姑娘就是她们的主心骨。


    “不放过,那就是一女二嫁了,苏家是不如从前了,虽接连被贬,但到底官身还在,爹一贯会做样子,绝不能叫这事发生。”这么多年下来了,宋家除了宋夫人生的那个嫁了个面子里子双全的,剩下的,不过都是样子货。


    宋家儿女众多,她母亲既不受宠也无背景出身低贱,熬油似的在这破落院子里度过了小半生就一病呜呼了,好在这院子,又远又偏,宋家其他姑娘不爱过来,她才能落个清净。


    庄家听起来是好,但是她同苏家相交数年,大约也摸清了苏母的脾气秉性,她又是打定主意要为子安守寡的,苏家不管是谁,都要敬她三分,那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青灯古佛了却余生不可怕;后院里杀人不见血的阴谋诡计才叫人心惊。庄家不会比宋家好多少的,既然左右都是火坑,不如跳一个熟悉些的。


    第62章 第62章当秋桂看到苏禾手中……


    当秋桂看到苏禾手中的那包果子蜜饯时,有些诧异,不过看了两眼,便埋头收拾起屋子了,倒是大力大咧咧的问了出来:“娘子,你不是给爷送过去吗?怎么又拿回来了?”


    “我听见书房里似乎还有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怕冲撞了,就先回来了。”苏禾将东西递给了大力,笑道:“他即没这个口福,也怨不着旁人了。”又进了内室,换上家常衣服,道:“今儿实在累了,我歇会儿。”


    大力才想问娘子怎么了,便被秋桂截住了话头:“是呢,这一日可不清闲,时辰还早,娘子小憩一会也无妨。”大力被拽出内室时,不解的看着秋桂:“怎么了?”


    “你呀!也就是娘子好脾气,不然早就打发了你出去,没看见娘子脸色不好么?还问什么问!”秋桂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拿手指戳了戳大力的脑袋,这小妮子,没看到来梳头的宋娘子暗自鼓足了劲儿要将两人挤下去么!


    大力这人,有时候说话叫人堵得慌但好在没什么坏心眼子,一概事情也不往心里去;可宋娘子,仗着手艺好,年纪大些,又看着老实本分,已经几次拿话想拿捏了大力,只是这丫头缺心眼没听出意思来。


    苏禾见两人都出去,将贴身放着的银票拿出来,又翻了箱笼里的私房钱,苏家绣铺最近并无分账了,将原本的银钱归拢到一起,看着钱匣子的银锭子和手上捏着的银票。将钱匣子合上,重新又躺回了美人榻上,搂着怀中的银票沉沉睡去。


    等到秋桂隔着内室的屏风叫她时,才过去半个时辰,“娘子,该醒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这般重复了两次,她才渐渐睁开眼皮,一动不动的盯着屋顶,过了几息才缓过神来,冲着门口,应了一声:“好。我晓得了。”


    秋桂见人似乎是清醒了些,这才隔着屏风,恭敬问道:“可要奴进来伺候更衣?再去叫宋娘子过来给你梳头?”


    “嗯,你进来吧。不必喊宋娘子了,今儿也不出门了,就挽个髻吧,我记得你是会的。”不得不说,在杨柳胡同的她是彻底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秋桂闻言转过了屏风,看着苏禾已经坐到梳妆台前,忙从柜中拿了一套干净衣衫,伺候人换上,又松松挽了个发髻。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还是不会凭天色识时辰。


    “申时末了,娘子。”秋桂站在一旁帮着大力摆上茶水,“娘子晚上可想用什么?我叫小厨房做去。”


    “没什么胃口,叫他们看着做些就是了。只是不许铺张。”苏禾现在有点明白这高门大户的日子了,这一顿就是只有她一个人用,小厨房也必定是要上四个菜的,大荤、小荤、新鲜时蔬、汤品一样不缺。就这样,秦嬷嬷还说她过于节俭了,又不是什么穷苦人家,这点子东西还是供的起的。


    “可要派人去前院问问爷要不要过来用饭?”秋桂觑着苏禾的脸色,比上之前好多了,才小心开口问道。


    “不用了,若是都头想来自然会来,不想来咱们还去请,何必讨人嫌呢?”苏禾看着秋桂的眼睛,似乎一眼便看破了这丫头心底的念头,坚定又温和的


    拒绝了提议。


    “是,娘子。”秋桂闻言垂了眼皮,也不敢再多劝。她心中不明白,便是和爷闹了不愉快,正好借着晡食将人请来,若是爷肯来,那自然就没事了;爷不肯来,娘子在另想法子,总要哄得爷高兴了才是。可娘子似是一个台阶都不愿铺给爷,这可怎么是好?


    庄引鹤并不知道苏禾来过书房,来喜儿一回院子里,就将马匹送到马厩,吩咐人伺候好,便回了下房。爷先前是交代过盯紧了娘子,现如今人都回来了,他自然是不方便继续跟着了,故而也不晓得苏禾去了书房。


    将两封信交给来福儿去办时,角门小厮引进一人,是二哥身边的管事,带了一封信过来,亲自转交于他,意思倒也明确,他上任述职俱是优等,家中又出了些力,许是可以动一动了。又提醒张大人之子走了秦大人门下路子。最后又像是调侃道:总不好真叫你高攀岳家。


    庄引鹤看完就将信纸燃尽,又吩咐小厮将管事带下去歇息,准备往后院去时,门下来报,说张大人设宴邀他赴宴,因实在唐突匆忙,故而才叫他的亲信亲自上门告罪。


    “呵——老狐狸!”庄引鹤一挑眉,心中冷笑,就在前院换下衣服,带上来福儿匆忙去了。


    席间红粉佳人曲意奉承,众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已是深夜;张大人竭力请他留宿一夜,并道:“可是玉儿伺候的不好?不能叫都头满意”


    “自然不是,张大人这席摆的极好,只不过家中还有事要理,实在不便留宿。”


    推拒再三,庄引鹤只笑眯眯的不接茬,最后才道:“张大人,令孙天资卓越,在白鹿书院很是长进,只怕书院耽误了他的前途。”


    张大人被堵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位都头带着小厮走远,摆手屏退了众人,才长叹一口气,儿大不由爹了。秦大人和庄大人不和,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偏生走了他的路子!如今弄得他里外不是人,若是两边都不得罪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左右逢源,那就只能弃了他。


    庄引鹤坐在马车里,抬起胳膊左右闻了闻,那席中陪侍的小娘们个个浓妆艳抹,身上熏的恨不得离了二里地都能闻着味,他觉得被腌入味了。


    一到杨胡同子,便叫人抬了水,就搁在前院洗漱一番。出来时还不放心的凑到来福儿面前,抬着下巴道:“爷身上可还有脂粉味?”


    来福儿忍住笑意,深深吸了两口气,道:“爷,都洗掉了,奶奶闻不出来的。”


    “啪——”庄引鹤抬手就朝着来福儿的脑袋拍了一巴掌,笑骂道:“浑说什么呢!不过是味儿难闻,我不爱闻,同奶奶有什么关系!”


    “哎呦,是小的说错了话,该打!该打!”来福儿佯装着朝自己脸上打了两下。


    “滚吧。”庄引鹤虚虚点了点来福儿,才朝后院去了。


    推开门就惊醒了睡在外间罗汉床脚踏处的大力,就见她猛的一个起身,朝着动静处看去,像是不敢相信看到的人,拿手揉了揉眼睛,这才道:“爷?您怎么过来了。”


    “行了,出去吧,今儿不用你上夜了。”庄引鹤朝着大力摆摆手,示意她出去时将外室的门带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内室的门,绕过屏风,将外衫脱了丢在美人榻上,上床躺下。


    苏禾今晚睡的很不安稳,翻来覆去许久,才迷迷糊糊的睡下,睡梦间听到了外室外门的动静,本以为是在梦中,也不曾理会,直到身侧热了起来,鼻尖还飘着一股浓厚的香味。


    这样的香,她不曾在院中谁的身上闻到过,忍下心中不适,将身体转向里侧,闭着眼装作熟睡的样子,又悄悄用被子遮住口鼻,努力摒弃身侧之人。


    许是看习惯了苏禾整日里清淡妆扮的模样,他现在实在不喜欢涂脂抹粉的小娘了,只觉得鼻尖都是她身上的淡香,清冽好闻,手便忍不住先是将人环进怀中,手臂搭在她的腰上,摩挲一会又渐渐向上攀去。


    苏禾见他不老实的动手动脚,也有些装不下去了,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倦意道:“都头,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庄引鹤看她醒过来了,便一把将隔在两人中间的被褥扯开,贴着她的后背,缓缓道:“这几日事多,冷落了你。”说完又抬手将纱帐撤下,床榻立时被隔成了一个小天地。


    苏禾忍住心中反感,蹙着眉头,语气平淡道:“都头公事要紧,我这边少来些也不打紧。”他的发间隐隐带着脂粉香味,身上却很清爽,可见是在前院梳洗过了,只是他熏香闻习惯了,一时不曾察觉还有未洗净之处。


    庄引鹤不喜欢她背对着自己,按住她的肩膀,稍微一用力,将人掰到自己这边,风清月明,月色透过纱窗,泛着柔和的光晕,苏禾的脸在月色中带着一股清冷之意,好似月中仙一般,不可亵渎。


    手臂环过纤腰,将她的上半身托起,更靠近自己,彼此的气息交缠,炽热滚烫,他看着娇艳欲滴的唇瓣,本能驱使他去追寻,他从不抗拒本能,低头便要吻下去。


    苏禾闻到那股令她不适的香味,看着他凑近的脸,忍住要抬起抵挡的胳膊,只将脸向一侧撇去,因用力过猛,带着身子都微微倾斜了些。


    “怎么还这样羞涩?外室没人,我打发出去了。”庄引鹤晓得苏禾这个怪癖,但凡房事,必定要伺候的丫头离的远些,事后也不许别人伺候,只肯自己洗漱。


    “都头,你今儿是去楼子里了?沾染了一身的脂粉味,我闻不惯。”苏禾示意他放开自己,靠着枕头上,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就醋了?不曾去逛什么楼子,不过是有人邀我赴宴,席中有弹琴唱曲的小娘助兴,这才沾了味道,怕你闻不惯,我还特意梳洗了才来,你这鼻子,倒是灵敏。”庄引鹤拉着苏禾的手,笑嘻嘻的解释着。


    “头发丝里都是脂粉味,满屋子里都是弹唱的女娘?”苏禾可以不在意庄引鹤的过去,但是同她在一处,便不许再沾染旁人,今儿这话是定要说明白的。


    “怎么?爷还不能叫个唱曲的丫头伺候席面了?”庄引鹤也拉下了脸,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悦。


    “是伺候席面?还是伺候枕席?都头心里清楚。”苏禾见他这样,也不肯相让,最好是闹翻了,将她逐出杨柳胡同!冷声道:“我晓得都头是风流惯了的,我也不好拦着,若是都头有看中的小娘,只管抬进来,只一样,抬她进来便放我出去!”


    “勾栏瓦舍的小娘们迫于生计,不得以广接恩客,那是没法子的事。都头今儿亲香了勾栏里的小娘,回来就别沾我的身,不然好似我也接了恩客一般!”闻着庄引鹤发间散出来的脂粉味,苏禾心中腻味极了。


    “呵,你这话什么意思?爷只要碰了你,便不许碰别人了?”庄引鹤沉下了脸,真以为他非她不可了?侍宠为骄。


    “都头想多了,我只是怕脏而已。”看着苏禾轻描淡写的说出这话,一把捏住了苏禾的下巴,语气森然:“爷脏不脏,你都给我受着!”


    将苏禾的抗拒都堵了回去,庄引鹤一只手便制住了她,将她的细腕都攥在一起,举过了头顶,逼着她不得不承受。


    第63章 第63章看到她眼角被逼出的……


    看到她眼角被逼出的泪,庄引鹤终于松开了禁锢,才想出言警告,却被苏禾一个蓄力,猛地推到了一边,刚想呵斥她是不是疯了,就见她俯身向前一扑,双手撑在床沿上,用力过猛而指尖泛红,上半身几乎探出床榻,接着便是一阵一阵的干呕声,好似要将心肝脾肺都吐出来一般。


    庄引鹤看她这样,连忙坐到她身侧,用手轻轻顺着苏禾的后背,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头,顾不上刚才的不快连忙开口道:“这是怎么了?晚上吃坏东西了?”


    苏禾心中厌烦恶心,一把甩开了肩膀上的手,因剧烈干呕而被呛出泪花的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淡开口道:“不是吃坏了东西,这香味,闻着叫人恶心!都头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从今晚辞了张大人那处,连夜赶回来,怕扰了她好梦,又在前院洗净了才过来,折腾个倒仰还不就是为了回来陪她?这小没良心的东西,当真是要活活气死他不成,瞧着温顺乖觉,一张嘴那话便如同刀子一般扎他的心。早知如此,还不如就从了张大人


    的美意,何苦回来讨嫌!


    “是这香味叫你恶心?还是爷叫你恶心?”庄引鹤忍住气,暗暗深吸了两口顺了顺被堵的发慌的胸口,下了榻,重新点燃了蜡烛,站到苏禾对面,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看着她双眸含泪好似水洗过一般清澈澄明,只是眼眸深处都是倔强不屈。


    苏禾就这么闭上眼,不愿看他,庄引鹤见这情况,怒从心底起,原本捏住下巴的手滑到了脖颈上,微微扣住,纤细的脖颈,脆弱而美丽,稍微用力便会留下红痕而后香消玉殒。


    “睁眼!”厉声呵斥道,他甚少挂念一个女人,却还这样不识抬举,手背上的青筋一跳,手掌渐渐用力收紧,庄引鹤看着她颤抖不止的睫毛上挂着泪滴,再也忍不住,俯身而下,叫人被迫承受他粗暴到近乎泄愤的亲吻。


    在近乎凶狠的力道下,苏禾起初是闭眼忍受这一切,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渗出,而后却又觉得,凭什么要自己忍受这一切,她好端端在待在后院里,他半夜带着一身脂粉味进来找茬,怒从心底起,发狠一般咬住了他的唇角,渗出一丝血迹,带着甜腥味混入了两人的唇齿间。


    庄引鹤吃痛松开了人,抬手一抹唇角,看着虎口处的血迹,冷笑一声:“下这么重的口?这是要咬死爷不成?”


    苏禾怒目相对,心中并无半点惧意,一字一顿道:“若是都头有了可心的人,苏禾愿意自请出府,绝不碍了旁人的眼。”冷言冷语也激的庄引鹤起了脾气,当下便将苏禾按进了床榻间。


    从前觉得她身子弱,一概行事都是先将她哄的舒爽了,他才能稍稍肆意一回,床榻之间,从未尽兴;如今叫她这话一激,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了,何况庄引鹤打小就是个霸王脾气,一向只有旁人迁就他的,他何曾顾虑过别人了?


    脚踏处,两人的衣衫凌乱的堆叠在一起,庄引鹤由着自己的脾气难得纵情了一回,折着她的身子由着他的心意摆弄;这一通折腾下来,他倒是神清气爽了,再大的怒意也叫这温香软玉般的身子抚慰平了。


    外头天色微亮,估摸着当是卯初了,低头一看,苏禾脸色惨白,嘴唇不带一丝血色,双目紧闭,眼皮微微颤抖,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庄引鹤伸手去向下探去,抬手便看到了血迹。


    这才察觉到不好,想叫人进来服侍,又见她身上未着寸缕,记得她最不喜欢自己这样被人瞧见身子,连忙下了床,翻了衣柜,寻了一身干净的内衫,手忙脚乱的替她穿上,这才一叠声的叫人进来。


    昨儿大力半夜回去,秋桂睡觉警觉,看人回来又问清了情由,这才阖眼睡去,后半夜听内室似有争吵,细细听来又不像,只是也不敢再熟睡过去,估摸着寅时末了,院中伺候的婆子们起床烧水了,秋桂看着睡熟了的大力,替她掖了掖被角,才穿好衣服去洗漱。


    暮春的清早还不算十分暖和,她原本只能用冷水洗漱,如今成了娘子身边的大丫头,倒是能用得上温水了,横竖院子里就两个主子,婆子们一个都巴不上,自然退而求其次来奉承她了。


    她收拾利落后,也不进外室,只收在廊下,竖着耳朵仔细听里面的动静,直到主子叫人进来服侍的声音不对,秋桂这才直奔内室而去,看见娘子躺下卧榻上面色如金,惊觉不对,昨儿后半夜只怕是起冲突了。


    “你先去叫人提了热水去耳房,再叫秦嬷嬷带上来福儿去请胡老太医过来。快去!”庄引鹤见有人进来,也顾不上是谁,坐在床沿上就连声吩咐。


    “是。奴这就是办。”秋桂得了话,眼瞧着娘子像是不好,也顾不上了,就连奔带跑的就出去了。


    “让小厨房今儿备些清粥即可。”庄引鹤又高声补充。


    “是,爷。”秋桂的声音从外间门口处传回来。


    先去灶下叫人提热水去耳房备好,又跑回房中叫醒了大力,叫她赶紧穿戴好去廊下候着,免得爷另有吩咐。这才出了垂花门去了秦嬷嬷休息的地,叩门将人喊醒,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了事,秦嬷嬷一听,心里察觉不对,连忙穿戴好,提上来福儿就直奔胡老太医处。


    庄引鹤握着苏禾的手,心中懊悔万分,昨儿也是他不好,席面应酬上碰到个知情识趣的小娘,也不过就是叫人近身服侍倒酒添菜罢了,搁在从前,那就直接宿下了,偏生心里惦记着她,匆匆赶回来又没收拾干净,带出了痕迹,还被她闻出了味。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女娘,怎就这么大的气性,愣是咬住了牙,一声不吭,任凭他折腾,若是稍微服软,他哪能舍得这般对她;看着她眼角带出的泪痕,又气恼自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同一个小女子斗了半晌气,何苦来哉?


    认命似的将人抱进了耳房,苏禾就如同一具尸体般任由他折腾,直到浴桶中温暖的热水包裹住全身,她的脸色才微微有些好转,庄引鹤撩起衣袖,就站在浴桶不远处,心中虽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嘴上却说不出软话来,只硬邦邦丢下话来:“若还有下次,那就不是今儿这般轻轻揭过了。”


    苏禾双臂环抱自己,背靠浴桶缓缓下滑,直到口鼻接近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个下滑,将自己埋进水中,眼泪融进水里,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原来没有么?


    庄引鹤一把将人提了起来,怒斥道:“你这是要当着爷的面寻死不成!”他就一个错眼,人就这么沉进了水低,惊的他心都凉了半截,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也不敢在由她泡澡了,连忙将人抱了出来,擦干了水,换上了内衫,又将人放在了美人榻上,从床上拿了薄被盖上。看着自己内衫也潮透了,想就着她洗过的水囫囵收拾一下也行,只是不敢叫她独处了,冲着门外就道:“来人!”


    大力闻声低头进来,秋桂叫醒了她又叮嘱她今儿小心些,怕爷心中有气,服侍起来不能像从前那样,娘子好脾性,爷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去将暖炉生上,将奶奶的头发烘干了。”庄引鹤不会伺候人,只能将她的头发用干净衣服包上。


    大力听了吩咐,转身就开了存东西的屋子,搬出暖炉又放上了冬日没用完的好炭,拿到灶房,叫生火做饭的婆子点燃,盖上顶盖,这暖炉沿壁发烫,她叫了廊下洒扫的粗使丫头,两人一起将暖炉搬进了内室。放好了东西,那粗使丫头也出去了,大力替苏禾散开潮湿的头发,一点点理顺,才托着一缕头发,小心翼翼的烘着。


    “看好你家主子!”庄引鹤撂下话便一甩袖子进了耳房,大力这才敢稍稍抬起头,看见苏禾脸色奇差,唇上毫无血气,她这个角度又能看到娘子胸口,青红斑驳,她听过宋娘子说这是奶奶受宠才会如此,但还是心疼极了。


    听着耳房中水声响起,大力才弯腰凑到苏禾耳边,小声道:“娘子,可要喝杯热茶缓缓?奴给你倒来?”


    苏禾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她昨儿到今早,都没怎么阖过眼,稍微眯一下,不多时便被折腾醒了,后半夜来来回回,起初还有力气反抗,到后面再也半点力气,由的庄引鹤发泄,只是自己不愿开口求饶服软。


    如今头上暖暖的,烘的她舒服极了,只想沉沉睡去,大力看她闭眼拒绝,也不在多话,就分拨头发,替她仔细烘干,不过几息之间,就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大力抬头一看,娘子睡熟了,因肤色白皙,眼下发青更明显了,听到内室


    的门有响动,抬眼看去,是秋桂。


    庄引鹤沾水随手擦了两把,心中惦记苏禾,囫囵擦干了身子就穿上衣服,出来就看见她安稳睡去,也坐到了美人榻一侧,握住了她的手,忍住叹息,心中懊悔不已,待到大力两人将一半头发都烘干时,秦嬷嬷才带着胡老太医赶来。


    庄引鹤看着只着内衫的苏禾,吩咐秋桂去取了干净外衫替奶奶换上,又将人抱进了床榻,放下了帐幔,这才叫人进来。


    第64章 第64章胡老太医沉着个脸看……


    胡老太医沉着个脸看向庄引鹤,大清早的,这小子就叫老仆带着个人,“哐哐”砸他医馆的大门,吓的他那小徒衣服都没穿好,直奔后院将他喊醒,嘴里还直喊:“师傅,有人上门闹事了!”


    “老太医,事急从权,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庄引鹤看着老头脸色阴的跟要下雨似的,自知理亏,拱手作揖小心赔罪。


    “哼!这么一大早的,就将老夫折腾了过来,别磨磨叽叽的了。”说着就看向被床幔遮住的床榻,接过小徒手中的药箱搁在了圆桌上,从里面拿出了手垫和丝帛,朝着床榻走去。


    庄引鹤连忙快走几步,凑到床榻前,将苏禾的手从帐幔中拿出来,胡老太医隔着丝帛细细诊脉,沉吟片刻,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眼神带着冷意看向庄引鹤:“可否让老夫看看这位娘子的面色?”


    “好。”说完就将帐幔掀开一角,胡老太医观她面相,便是睡去,眉间还是皱着,仿佛有无尽心事。


    “胡老太医,您别光叹气呀,她到底怎么样了?你也给我句话。”这一口气叹的庄引鹤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他由着脾性肆意一回,也不曾想闹到这个份上,心中懊悔不已,连带着脸上都露了几分痕迹。


    “现在急了?早干嘛去了?从脉象上看,细弱而涩,素日里忧思过度,长久下去恐会伤其心脾,且其心火旺盛,神明受扰,我开贴凝神静心的方子照着吃就是了。另外——”胡老太医环视内室其他人,“咱们借一步说话。”


    庄引鹤跟着胡老太医到了外间,两人凑在一处,这才低声呵斥道:“你也节制些,你当那小娘子有你这样的体格不成!”又伸手去按住了他的脉,冷哼一声道:“你倒是身强体壮,半点事没有。”


    听了这话,看着胡老太医满脸沟壑,庄引鹤难得红了耳根,想着老太医在宫里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才有些滞涩的开口道:“您这话从何说起?”


    “眼下发青,如今都四月头了,她盖那么厚的被子都不觉得热,这是畏寒喜热,肾精亏虚之状,必然是长期劳累,损耗肾精所致。”胡老太医将声音压的极低,这臭小子是个皮糙肉厚的,怎么说都无妨;里面躺着的小女娘一看就是个心思细腻敏感之人。


    “那要怎么办?”庄引鹤这下是真涨红了脸,他是缠得频繁了些,实在是一日不见,就想的很,便是遇上她身子不适,不能行房,他也不愿意独宿在书房,孤枕难眠,他就乐意这么抱着人睡,安心。


    “这事好办,你叫人歇一歇,我在开个补肾填精之方,叫她好好喝上两幅药,便能补回来了。”


    “还有一事,她身子将来在子嗣上可有妨碍?我也不瞒着您了,这圆房也有些日子了,日日都在一处,就是不见她身上有动静。”他年近而立,膝下荒凉,苏禾又实在合他心意,故而这些日子,行房后从未叫过避子汤,就是想着她一旦有了身孕,他膝下便也有了承继,日后抬做二房奶奶也有底气。


    “她底子不差,只是在这么折腾下去,就是不差也不能有多好。”胡老太医见过宫中娘娘们为了求子,几欲癫狂的模样,哪个太医手上都有些保命的方子,他自然也有,示意庄引鹤附耳过来,将有孕的法子细细说明白。


    “多谢您老人家了,只是不用开些药补补么?”庄引鹤作揖谢过,又不放心的问道。


    “是药三分毒,就是补药也少吃些。我有几个食疗的方子,一会叫我那小徒抄录一份给你,照着上面日常饮食上注意些就行。”胡老太医难得见他这幅模样,抬眼看他一脸喜色,心中暗叹,这两人,只怕还有的磨呢。


    “好,听您的吩咐。”庄引鹤虽有担忧,不过胡老太医的话还是定了定他的心。


    看着老太医进去吩咐小徒抄录食疗方子,秦嬷嬷才近身回禀道:“爷,诊金备好了,可要请胡老太医两人留下用了朝食再走?若是要,我就叫人将朝食摆到前院偏厅里去了。”


    “要,想必他们也没用过呢,你去吩咐人摆上,我请他们两人过去。”庄引鹤点了点头,日后要麻烦老太医的时候还多着呢。不过一盏茶多些的功夫,那小徒就将两张纸交到了大力手上,叮嘱道:“姑娘请收好,按这上面的食材备好,隔三差五进一些即可。”


    庄引鹤拦住了要走的二人,将人往前院带,笑道:“老太医一早就被我给折腾了过来,定是没用上朝食,我吩咐人在偏厅摆了饭,您吃完再回去?”


    看着老头倨傲的点了点头,庄引鹤将人引了过去,又吩咐秦嬷嬷在一侧伺候,这才放心回了后院,守着苏禾。


    直到日上三竿,腹鸣如鼓,苏禾被生生饿醒了,才睁眼,就看见大力和秋桂双双坐在美人榻上,秋桂手中做着针线活,看样子是做给她的寝衣,大力在边上眼不错的盯着,不过三五眼又转头看向床榻。


    “娘子,你醒了?”大力脸上满是喜色,横不得蹦起来。秋桂也放下手中活计,倒了一杯温水,示意大力将人扶起,慢慢喂了两口水,才道:“娘子可是饿了?我这就去小厨房拎些软糯好克化的。”


    苏禾看房中并无庄引鹤的身影,心神稍缓,昨晚,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想到这里,顿生无力。明明,明明她这般苟且求生,自以为庄引鹤腻了她,很快就能离开这院子,自力更生,可与虎谋皮,终得反噬,她真蠢!


    任由眼泪直直的落在被褥上,她现在不过是一个玩物、禁脔,有了健全的身体又如何?以后,她恐怕连这院子的大门都出不去,曾经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如今得到了也枉然。


    苏禾突然手掌握拳,狠狠的砸向双腿,紧绷的心绪在这一刻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如决堤般奔涌而出,哭的声嘶力竭,瘦弱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她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大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看着娘子哭得肝肠寸断,只能慌忙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若是有什么委屈,就跟爷说,他一定能为你主持公道的!”又拿帕子去擦拭苏禾的脸。


    苏禾突然握住了大力的手,双眼红肿,眼神空洞的看着她,声音嘶哑:“我、我是不是走不掉了?”


    “娘子一定是伤心坏了,没事的,没事的。”大力虽憨傻,此刻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她不能回答,便岔开了话。


    庄引鹤站在内室门口,听着里面近乎绝望的哭声,心中一阵酸涩,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措。秋桂此时也拎着食盒过来了,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忙要出声行礼,却被制止,又伸手接过食盒,摆手示意人退下。


    提着食盒绕过屏风,苏禾见来人是庄引鹤,又想起昨夜,将身子缩成一团,往床榻更深处躲去。看见她这样,披散着头发,双眼红肿,还抽噎着,抱着膝


    盖,躲在大力身后,想着老太医的话,庄引鹤也不敢凑近,只将吃食摆在了小炕桌上。才转身软着声音道:“先吃些东西可好?”


    “娘子,我扶你过去可行?”大力瞧着两人之间似有不对,又瞥见爷那凌厉的眼神,只能硬着头开口。


    “不用了,你下去吧。”苏禾察觉到了大力略有颤抖的身子,心中不忍,她一个奴仆,挡在自己身前,若是得罪了他,还不定要受什么责罚呢。她痛哭一场,心中郁气稍得发泄,目光冷静的看向庄引鹤。


    听到内室的门关上的声音,两人一站一坐,似是僵持住了。


    “你若心中有怨,尽管朝我发泄,别憋在心里,弄坏了身子不好。”看着她如今面色尚且,再不似昨儿那般毫无生机的模样,心中稍定。他一早就后悔了,如今这房中也没别人,伏低做小就伏低做小吧。


    说着又将小炕桌挪到了床榻上,端起银耳莲子羹,舀起一勺,就往苏禾嘴边送去,嘴里还道:“小厨房一直温着呢,你尝尝?”看她嘴巴紧闭,长叹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昨儿是我的不对。我跟你赔个不是。自从咱们在一处,我哪日在外面留宿过?昨儿是张大人邀的我,席间是有小娘伺候斟酒,天地良心,我是连手都没碰一下。”


    庄引鹤有些自嘲,他何曾这样老实巴交的跟一个女娘交代自己的事,还说的句句恳切,恨不得指天发誓。


    看她还是不说话,又自顾自说道:“你那话也太伤我的心了,哪有这样冤枉人的?”顿了顿,又道:“你把身子养好,待我的调令下来,若是赶巧,天气暖和,咱们去的路上,正好也看看风景。”


    “去哪?”苏禾低下头,目光闪烁,心中暗暗计量。


    “估摸着是扬州。”


    “何时能出发?”苏禾就着他的手用了一点银耳莲子羹。


    “最迟月底,若是快的话,月中就要启程了。不过扬州离的不远,咱们不赶时间。”见她愿意吃,庄引鹤又喂了一些。


    “好,我这几日将铺子理好,再去一趟海兴寺为我母亲再添些香油火烛钱。”王猛女混迹市井,她早已托她打听明白了,时下户籍管制虽严,但远行才需路引,她先想法子离了这处,再找别处安置下来,待风声过去再回清安县,日后就是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好,都依你。”见她言语间有转圜,庄引鹤笑着应承下。


    第65章 第65章苏禾次日一早便先去……


    苏禾次日一早便先去了钱庄,叫来喜儿提着钱匣子,将剩下的银子都换成了银票,看着沉甸甸的银锭子最后换成了一张一百两和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心中也松快了几分。


    等出来时,来喜儿讨示下,可要到处去逛逛,他也习惯了娘子每回出来办事,总爱上银楼、绣坊去瞧瞧可有新样式的东西,偶尔也买些;就是他也得过奶奶的赏。女人嘛,左不过就爱这些东西,还有书铺,娘子素日里爱看话本子,却不爱请人来家里唱戏或者说书。


    “今儿不急,咱们去一趟南北巷子,我得回一趟苏家绣铺,还有些事要交代呢。”苏禾将银票收进荷包里,又顺手塞进了袖子里。其实,秦嬷嬷有意提点过她,大族奶奶们管家理账、料理内宅个个都是好手,但是自己身上是不放银钱的,一概都是交由贴身丫鬟管着,免得沾染铜臭。


    她听明白了秦嬷嬷的意思,只不过,她终究不是高门贵妇教养出来女娘,没有视金钱如粪土的品格;便是再投胎个百八十回,她也不可能把自己得银两交给旁人管,不算散碎银两,这四百两乃是她最后的依仗!南北巷子一户人家一年不过花销二十两左右,她只要不挥霍,她手上的存银足够她过活十余年还多。


    “好咧,那奶奶您上车,咱们这就过去?”


    “行,咱们这就过去。对了,来喜儿,咱们清安县可有味道不错的酒楼?菜馆?今儿咱们也去尝尝。”


    来喜儿得了话,转身从车架上拿起脚踏,等大力和秋桂将人扶上车厢里,这才回道:“有到是有,不过人多杂乱,怕惊扰了奶奶。”


    “无妨,咱们寻个包厢就是了,你跟着你家爷,什么好东西没尝过?可怜我们秋桂姑娘,自打进了院子,就战战兢兢守着规矩,哪也没去过,可不是要带她去尝尝?”苏禾上车时,一眼就瞧见了来喜儿腰间挂的荷包,是秋桂的针脚。


    来喜儿听出了苏禾话中的调侃,只摸着脑袋笑了两声,冲着车厢里道:“奶奶说的是。是该去尝尝。”


    苏禾听了这话,忍不住瞥眼看了看秋桂,见她垂着头,耳朵根子都通红一片,一副愧于见人的模样,这才忍不住拉着大力偷偷笑了笑,倒也不敢出声,就怕这姑娘脸皮子薄,再羞恼了可不好,故而又扯起了别的话头。


    “奶奶,咱们到了。”来喜儿叫风吹了一路,才散尽面上的红晕,下车时,大力这个憨货,先是扫了一眼秋桂,随后就转过头死盯着来喜儿看了又看,脸上全是不解,她和秋桂日日待在一处,怎么从未听她说起过这事?苏禾眼看着秋桂那红的发烧的脸,拽了一把大力,进了院中。


    来喜儿守着马车,满院子女娘,他进去也只能窝在灶房里,还不如就在这等呢,苏禾叫她们二人先支应一下,就同王猛女和花容一起进了北屋。


    “我今儿来,倒也没别的事,就是有一件事想托给王姐姐。”苏禾须得安排好海兴寺的事,那里的香烛油钱是决不能断的。


    “怎么这般郑重?有何要紧事?”王猛女看苏禾神色严肃,不似往常那般总是温柔带笑。


    “我在海兴寺供奉了亡母的牌位,由寺中长老们诵经念佛庇佑她,只是我可能要离开清安县一段时间了,何时能回,还未有定数,只能拜托姐姐,可行?”


    “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走了?从前也没听你说起呀。”


    “许是庄大人升迁了吧?”花容提了一句,王猛女心中顿时明白过来了。


    “那行,这事我应下了。只是可有说要去哪里?何时出发?”


    “没有呢,只是让院中的老嬷嬷先收拾着东西。”苏禾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含糊过去,知道太多对她们而言,并无好处。又看着王猛女道:“姐姐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去海兴寺同住持说明,先交足了一年的灯油钱,若是来年我不得回,姐姐就拿我的分成去添香油钱。若有不足,待我回来,再给姐姐补上。”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记在心里了,一定办好。你要是走了,咱们这个铺子怎么办?”王猛女满口应下,又忧起绣铺的将来,说句私心话,这绣铺如今生意不错,她干的正好,银钱不比在肉铺上挣的少,自然是不想失了这来钱的路子的。


    “我虽走了,但是咱们的顶梁大师傅还在,这绣铺便关不了。”苏禾满脸笑意的看着花容,又:“只一样,你们两如今都成婚了,子嗣也就是眼前的事了,还是寻几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买下,签好身契,将来咱们也不愁没人用了。”


    “这话很不错,你离了清安县,铺子里就剩我一人,只怕是要忙不过来。我想着,咱们铺子上先收几个出挑的绣娘备上,至于正经收徒,我还得好好琢磨琢磨。”花容很早便想过这个事了。


    “说起来,你成婚,不喊我去吃杯喜酒也就罢了,连份喜糖都还要我亲自来讨,该打才是!”苏禾佯装恼怒的看着花容,“对了,田大哥如今不做原先的活计了?”


    “看看,”花容手指着苏禾面却朝向王猛女,笑:“我说什么来着,她这个嘴皮子断不会轻饶了我,还好我一早就将喜糖备在了绣铺,不然还不定要怎么讨伐我呢!”


    说话间,三人笑开了,也许,这样的热闹,将来很难再有了。


    “还有,我谢过你一件事。”花容对着苏禾行了一个大礼,唬的她连连避让,“你别躲,当日我和田大哥成婚,庄大人送了一份贺仪过来,说是你的意思。这一遭,南北巷子里谁也不敢再给我们脸子瞧了。如今,他辞了夜香郎的活,我叫他收拾齐整了,先当个货郎,学学如何同人打交道。”


    苏禾听了这话,脸上倒是有了几分不自在,她并未说过这样的话,庄引鹤却在背后替她周全了。


    “那就很


    好了,我这一走只怕是不能来同你们辞别了,等我安定了下来,定然托人带信回来,你们两放心就是了。只是,铺子的事,我便躲懒了,要你们多操持。”苏禾眼眶湿润看着两人,她在这异世难得的好友,等她躲了这一身的事,一定回来!


    三人依依不舍的别过,苏禾走出绣铺上了马车,车轮滚滚,她掀开帘子,看了看曾经的家,还有这人潮拥挤、热闹非凡的南北巷子。


    “奶奶,平安大街有一家酒楼,山煮羊、五味杏酪鹅、鲜虾蹄子脍、水晶脍乃是一绝,就是女娘们爱吃的点心、爱用的饮子也做的极好。”来喜儿一边驾车一边道,清安县好吃的东西多的是,不过有些地方破落腌臜,不适合奶奶带着丫头们去,还是选酒楼吧,楼上有包间雅座,既能叫她们吃的干净,也能全了她们的好奇心。


    “那行,你都这么说了,咱们去尝尝。”苏禾扭头看了看两个丫头,秋桂一向是不挑的,秦嬷嬷也对她愈发满意了。大力有些贪嘴,不过她很喜欢这样心思单纯的小女娘。


    到了酒楼,苏禾带好帷帽,一进酒楼大堂,便有店小二满脸笑意的迎上来了。


    “几位客官,可要用些什么?”店小二站的稍远,低头冲着中间的苏禾问道。


    “楼上可有包间?”来喜儿冲着店小二抬了抬下巴,倒是有几分倨傲。


    “有有有,几位请随我来。”店小二点头哈腰的将四人迎上了楼上雅间,苏禾指了指边角的那个包厢,店小二只道有人预定了,将她们引进了这包厢的隔壁,倒也是临街。


    待苏禾落座,店小二才递上单子,道:"娘子以前可来过我们这?"


    “你只管说说,你们这儿可有什么招牌的?”秋桂不等苏禾开口,便抢先道。


    “那可多了!咱们家,若姑娘不忌口,羊肉有山煮羊、鹅肉有五味杏酪鹅、鱼虾嘛,有鲜虾蹄子脍、燥子沙鱼丝儿、蜜渍豆腐、索粉羹等多了。不知道娘子爱什么口?”店小二一气报出一串名字,颇为自豪,不是他吹,要论规模、论菜色、论价格,他们家在清安县那可是响当当的名声!


    “五味杏酪鹅、蜜渍豆腐、豉汁鸡、盐鸭子,索粉羹,三份饮子,你再上一份时蔬。一样的东西,楼下也上一桌,来喜儿,你一会就楼下坐着,这里不用你守着。”苏禾看了看菜单,点了几个有兴趣的,又对着来喜儿吩咐道。


    “奶奶,这太多了,小子就是再变出一个自己来,也是吃不下的。”来喜儿将腰身弯的极低,他何德何能敢于主子用一样的饭菜?


    “那这样,看你自己喜欢吃什么,就自己点,只一样,肉、菜、汤都得有。”苏禾不太懂时下带小厮出来该如何安排,索性说清楚些。


    “是。”来喜儿同店小二一起下了楼,点了菜,又寻了一个角落位置坐下。


    楼上三人,苏禾还未开口,大力憋了一肚子的疑问,这酒楼隔音不好,又是女儿家的私事,大力压低了声音噼里啪啦的一顿问,素日里都是秋桂提点着大力,现在看起来,变成秋桂气弱三分了,只嗫嚅的小声解释。


    啪——


    隔壁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清脆响亮,接着就是一人重重跪下的声音。三人都叫这变故一惊,纷纷看向右侧。


    “我就不信了,一个相貌平平的贱人就能缠住了他的脚!”里面是一个女子饱含敌意的声音。


    “说起来也怪,从前喜大爷也跟着县尉大人进出办事,那是个愣头青,嘴里的话,虽难套,但也能问出两份意思来。如今跟着进出的一概都是福大爷,那可不是个好打发的,便是穗儿在床上摇断了腰,都套不出半个字来!”声音很是甜腻,想来是习惯了这么同人说话。


    “我倒是听说了那贱人原就是南北巷子那货郎家的,继母也是风流出身,指不定把浑身的本事都教了她呢,不然一个貌若无言的女娘,凭什么叫咱们玉儿铩羽而归?”这声音同第一个说话的人很像,只是话语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穗儿,从前怎么伺候喜大爷的,往后就怎么伺候福大爷,你这身子要是留不住人,花楼里伺候贩夫走卒的花娘正不够用呢。把人给我留住了,我若能得县尉大人青眼,像楼中姐姐一般被张大人抬回家,凭他福大爷还是喜大爷,我都能给你做主。”


    那丫头将头磕的砰砰响,磕磕绊绊道:“是,玉姑娘,奴一定想办法。”


    秋桂的脸色在这声音中变得煞白难堪,身子摇摇欲坠似是要站不稳,苏禾一把将人按在了凳子上。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脸,声音带着几分涩意和温柔:“别哭了,这个不好,咱们换个人就是了。”


    大堂角落,来喜儿正喝着茶等菜呢,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刚想站起来怒骂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他!一抬头就看到来福儿,蹭一下站起来,道:“哥,你怎么来了?”


    “陪爷过来的,今儿爷有应酬呢,你呢?”来福儿在这快见着弟弟也觉得惊讶,自从跟着奶奶进出后,这小子日子清闲了许多。


    “奶奶带着大力和秋桂在包厢呢。哥,今儿席间,可没别人吧?”来喜儿似是想起了什么,哭丧着脸问道。


    奶奶前为什么请的老太医,旁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多少都咂摸出味了。


    “坏了!”来福儿一拍大腿。


    “可千万别撞到一起!”来喜儿心中暗暗祈祷。


    可往往,事与愿违。


    第66章 第66章苏禾看着秋桂脸上的……


    苏禾看着秋桂脸上的泪痕,又听了来喜儿往日里的风流事,心中担心这傻姑娘什么都交出去了,只能凑到耳边轻声问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秋桂侧过脸,看着苏禾意有所指的眼神,顿时满脸通红,摇了摇头,小声回道:“没有没有,他待我,温和有礼,并无冒犯之举。”就是因为来喜儿对她稳重又妥帖,她才愿意将一颗心托付到他身上,只是没想到他背着她还有另一幅模样。


    门外传来叩门声。


    大力对着门外说了一声进来,店小二将饮子和菜品放到桌上,向着苏禾恭敬道:“娘子,还有两道厨房还在做,稍后送来,您慢用。”说完便退了下去。苏禾端起一杯饮子放到秋桂面前,道:“先尝尝这饮子如何?”又看向大力道:“你也坐下用些,今儿不在杨柳胡同,咱们就别拘束了。”


    苏禾拽着大力也坐下了,拿起公筷往她们面前的碟中都夹了鹅肉,像是闲聊般:“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外面的酒楼里用饭呢,还真有些新鲜。”


    大力将鹅肉送入口中,先是赞道:“娘子、秋桂,这鹅肉不错,同咱们小厨房的厨娘手艺有的一比呢。”又乐呵呵道:“可不是,我还是跟着娘子才有机会来酒楼呢,要在以前,那可是真不敢想呢。”


    “是吗?我也尝尝。”苏禾自己夹了一块,只咬了半口,细细嚼了咽下,将筷子搁在一旁:“是不错,可见这趟没白来。秋桂,别傻愣着,先吃了东西要紧。”秋桂依言用了些,苏禾见她今儿情绪不好,倒也不勉强她。转头就看着大力道:“从来都没听你提过是怎么进院子的?”


    “我打小力气就比别人大些,吃得东西也比别人多些。”便是说起被卖,大力脸上还是笑呵呵的模样,“我们家养活艰难,那年又遇年景不好,家里还添了弟弟,我阿奶无法,只能叫人牙子来,将我卖了出去,不过,我运气好,进了咱们院子,又被娘子叫到身边伺候,就没再饿过肚子了。”


    “你现在还同家里有来往吗?”苏禾放下饮子,有些好奇。


    “不来往了,去年托人来信,说是大哥成亲要盖房子,问我手上可有闲钱,我说没有,他们只是不信,说我要是不给钱,从此以后权当没我这个女儿了,可我是真没有,娘子没来以前,


    我就是一个洒扫的粗使丫头,月例不过一百文,我饭量又大,月例都填肚子了。”大力说起这事来,还是觉得十分委屈,旁人不信她就算了,她亲娘也不帮着她。


    “你现在月例多了些,除去自己买的零嘴小东西,也要攒私房钱,女娘手上没钱可不行。”苏禾想了想,还是多叮嘱了一句。


    “我晓得,秋桂跟我说了,厨娘的妈妈也告诉过我。”她力气大,又是个没心眼子的,厨下的妈妈们本就喜欢她,如今见她到了奶奶身边,自然待她更好了些。


    屋里正热闹的聊着,秋桂的情绪也渐渐回转了过来,店小二叩门送上最后两道菜,出去掩上门时,就听到门外一声厚重的男音:“今儿都头大驾光临,小弟不胜感激!里面请!”说着便躬身示意庄引鹤先进。


    “孙老弟实在客气,咱们多年的交情,实在不必这样铺张。”这小子好灵的耳报神,他升迁一事,不过才露些风声,清安县里知晓的人不过一掌之数,从前还真小瞧了他。


    作陪的还有清安县里同孙贺交好的另外两个乡绅,庄引鹤一进门就看见穿戴清雅的小娘们临窗而立,个个屏气凝神,垂手恭候。


    此时苏禾的包厢在中间,右侧许是庄引鹤的老相好?左侧那个被定出去的包厢里坐着的正是右侧包厢里心心念念的男人?


    “好热闹。”苏禾忍不住笑出声,今儿这顿饭,当真是不白来。右侧好像也上了了酒菜,听刚才的动静,应当是两位小娘带着丫鬟出来闲逛,累了才来这歇脚顺便用饭。苏禾抬手示意两人别说话,轻声道:“今儿,咱们走大运了。”


    左侧屋子里,响起吹弹之声,里面的谈话声被掩盖住。眼见听不到了,苏禾也不强求,只招呼着大力和秋桂先一起吃,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看戏嘛。楼下的来喜儿和来福儿分坐两侧,一边吃着一边用眼睛盯着二楼的两间包厢。


    右侧包厢里似乎是两位小娘起了争执,声音又渐渐大了起来,仔细一听,话里话外除了顾影自怜,剩下的都是咒骂南北巷子那个狐媚心机的贱人,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蔫坏的想法。


    苏禾用完一碗羹,道:“你们两个先吃,我去叫人再加份饮子,这个味道,咱们小厨房没做过。”秋桂和大力哪里肯,双双站起来,直言让她们去就是了。


    “秋桂,你那眼睛还不能见人,我一会问问有没有冰块,若是有,就要些来。我带着大力去吧。”大力不是敏感多思的性子,即便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也不会太放心上的。


    总归有个人跟着娘子,秋桂用手摸了摸眼睛,好像是有些红肿,心中暗恼,为着旁的事耽误了伺候主子,也就是娘子好脾性,但她却不能仗着这个张狂起来。


    苏禾带上帷帽,大力护着前面,楼梯才到一半,来喜儿就蹿到近前了,打个千道:“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眼睛往娘子身后偷偷一瞥,却没看见秋桂,心中起疑,秋桂觉得大力做事不够细致,出门在外,几乎都是她跟着娘子的进出走动,今儿怎么换了大力?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寻店小二再添三份饮子,若能打包带走最好不过了。”苏禾绕过来喜儿,直奔楼下,来福儿的眼睛也紧紧盯着,若是奶奶发现了爷,他再出去;若是没察觉,他突然冒出来,岂不是要坏事。


    大力一手肘挤开来喜儿,翻了个白眼就匆匆跟下去了,只剩他站在楼梯上摸着脑袋,这是没吃高兴?瞧着娘子的脸色也不像呀,那她这是整的哪出?


    两人寻了店小二,说是要添三份饮子,苏禾又问道:“能否打包带走?对了,可有冰块?送些上来。”


    “自然是能的,我们酒楼还提供外送呢。有冰,二位放心,一会就打包好,给您送上去。”


    事情交代清楚,苏禾转过身对赶来的来喜儿道:“你自去吃你的就是了,我这里不用你跟着,我同大力就上去了。”来喜儿点头,躬身示意她们先上楼,这才转身去了角落落座。


    “大力,刚刚咱们是不是听见都头的声音了?”苏禾似闲谈一般扯起话头。


    “娘子,我听着声音像,但是没看着人,也不敢肯定。”


    两人走上二楼,苏禾觑见左侧包厢的门,直接推门而入,侧着头,对跟在身后的大力道:“不过,我刚才好像是看见来福儿了,他今儿在这有事吗?怎么没听来喜儿提起?”声音清晰,落地有力,确保这包厢里的人个个都听清楚了。


    “哎哟,竟是走错了。是我莽撞了,几位姑娘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苏禾隔着帷帽像是才发现似的,嘴里连连道歉,将迈进门的脚撤了回来,顺手掩上了门,一手抚住胸像是受了惊吓,另外一手拽着大力,道:“走错门了。”


    大力还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又被娘子拽回去了,看着她脸上狡黠的笑,直觉有些不好,但又说不明白。她随意丢下一句话,闹的隔壁两位小娘心神不宁。


    “庄大人?来福儿?来喜儿?玉儿,我没听错吧?”那小娘挺起了胸脯,又理了理袖子,还好今儿出来收拾的齐整。


    “静秋姐姐,没听错,我也听着了。穗儿,你出去,就倚着围栏瞧瞧,看看福大爷可在,他若在,庄大人八成也在。”玉儿朝着站在身侧的丫头吩咐道。


    右侧商议着如何摸清庄引鹤是否在这,左侧的弹唱接近尾声,听这动静,应该是有谁喝醉了,拉着庄引鹤的袖子就高声道:“大人,我有一女,年方二八,生的温柔貌美,若是大人不嫌弃,就送给大人,做个叠被铺床的丫头!也是她的福气。”


    庄引鹤不动声色的将袖子拉回,慢悠悠的拒道:“家中长辈正在为我议亲,叫我近期安分守己些。为着这个,将我后院的姬妾打发了大半,我可不敢在这个关口上忤逆长辈。”他那信送出去许久了,没没见他娘回,许是等他调任扬州当面说清楚吧。


    隔壁听的一清二楚的两人小心用眼角去瞥苏禾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互相瞧了一眼,苏禾看这两个丫头鬼鬼祟祟的模样,不在意道:“都头续弦是迟早的事,你们两个弄什么鬼呢?”


    “娘子,你、就不担心?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女娘?”秋桂思虑再三,还是轻声问了出来。


    “不担心。这样的事,我担心也改变不了。”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逍遥自在呢,操这份心做什么。


    左侧又响起声音:“这丫头,不仅是一把好嗓子,还能识文断字。我特意赎了身,送给大人,放在书房红袖添香,也是雅事一件。”随后就是一生娇滴滴的声音:“奴红香,拜见大人。”行礼时,一双媚眼,勾着庄引鹤,眼中春意撩人。


    大力和秋桂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这会也不敢看苏禾,恨不得将头埋进桌子底下去,左边是爷曾经的风流债,右边还有人现给爷献美;偏生还叫娘子撞个正着,这叫什么事啊!


    苏禾端着饮子,慢悠悠的喝着,心中安想:不亏是万花丛中过的庄大人,当真是一块香饽饽。右侧的两位小娘叫了店小二套了几句话又商议了半天,寻摸清了,庄引鹤今儿确实在楼上包厢,不过也不敢硬闯,只能折中,道:“穗儿,你去门口守着,若是看见庄大人,就将门推开。”


    “你也跟着去,盯仔细了!”静秋也吩咐自己的丫头,两个丫头开了门,似门神一样守在门口。好在楼上包厢并不算多,两个丫头也盯的过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楼下的店小二送了冰和打包好的饮子,苏禾用帕子包着冰块,叫秋桂放在眼皮上消肿,不过才过片刻,右侧似是要结束了,庄引鹤瞧着红香也不过寻常,摆手拒了,如今正和苏禾在新鲜头上呢,眼中哪里能容得下旁的女子?


    穗儿看见有一包厢门开,里面走出了庄大人,连忙将门推开,里头两个小娘虽在闲谈,心神却都在门口,见状直接站了起来,快步走出包厢门,稍稍追了两步,才款款道:“可是庄大人?”


    庄引鹤回头看着:“两位是?”不怪他记不住,这些年来来去去的小娘不知经手了多少,有些不过露水情缘,哪能个个都记下。


    “奴是前儿陪坐给大人斟酒布菜的玉儿呀,大人好狠的心,一甩袖子就走了,可是玉儿伺候的不好?”说着又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心中暗自得


    意,静秋虽伺候过大人的枕席,可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嘴上叫的山响,一个照面,还不如她呢。


    “嗯。”庄引鹤也不愿大庭广众之下同一个小娘拉拉扯扯的,传出去像什么话,偏生里头的红香同玉儿一向不对付,岂能叫她当着自己的面抢人,冲出来就对着玉儿道:“玉小娘,庄大人今儿有事,恐不能同你闲聊了。”


    “大人,奴家去,叫妈妈好一顿刮斥,奴自知身份低贱,不敢扰了大人的事,还请大人收下香囊,解一解玉儿的相思苦。”从腰间解下香囊,双手奉上,言语间双眸蓄满了眼泪,叫人怜爱无比。


    庄引鹤本想用眼神示意来福儿收下,却不想还没动手呢,红香一个箭步,夺了香囊就朝着玉儿的脸上砸了过去,这样的猫尿哄谁呢,当她不存在?庄大人不梳拢了她,这个贱皮子也别想!


    “玉小娘,你这香囊送了多少臭男人了?怎么还能送给爷呢,也不怕脏!”


    “红香,咱们是不对付,可是你也不能当着大人的面这样辱我的清白!”说着就拿手去拽庄引鹤的袖子口,嘴里还不依不饶的撒娇道:“大人,您给评评理,奴送您的香囊,她有什么资格砸了?”


    两人说话间就这么拉扯了起来,庄引鹤脸色铁青,来福儿瞧着情况不对,才要制止两位小娘。


    吱呀——中间的门打开了。


    “呦,这么热闹呢?”苏禾拼命压住嘴角,就怕自己笑出声来,身后跟着的两人倒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


    庄引鹤暗道不好,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也放不下身段伏低做小,只冷声道:“你今儿怎么也在这?”


    “没在酒楼吃过饭,出来见见世面,确实不虚此行。”她虽带着帷帽,但庄引鹤也听出了嘲讽之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随即呵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府中好好待着,出来闲逛什么!”


    “大人教训的是。我看两位妹妹哭的实在可怜,大人不安抚一下?”苏禾看着在一旁小心擦泪的红香和玉儿,好心提醒道。


    “这位娘子是?”静秋叉手行礼,温柔问道。


    “我呀,就是你嘴里那位相貌平平却学了后母满身狐媚本事的贱女人,给你提鞋都不配的那位。可还记得?”苏禾笑眯眯的重复着刚刚听过的话。


    静秋的脸色瞬间惨白,她、她们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你怕什么?又不怪你,要怪就怪咱们庄大人叫你们想的孤枕难眠,心心念念,到如今还不能忘却。我不过是个无辜受牵连的。”苏禾语气凉凉的描补着,“两位妹妹别哭了,庄大人不心疼,我该心疼了,快擦擦吧。”


    “你胡说什么呢,咱们家去吧。”庄引鹤忍住额角暴起的青筋,这场面叫苏禾撞见,实在始料未及,来喜儿怎么办事的!


    眼神凌厉的看着周围的人,见无人再敢看此处,又扫了一眼站在两侧的乡绅,孙贺猜到了这位就是叫庄引鹤藏起来不见人的爱妾,心里暗道还真是不巧。就招呼着众人散去,连着作陪的小娘们也一起带走了。


    大力、秋桂、来福儿、来喜儿先下了楼梯,庄引鹤这才凑过去牵上了苏禾的手,涎着脸道:“都是什么陈年旧事了,还为这个酸呢?”


    苏禾一甩手,挣脱开来,径自下了楼,他也不生气,只当是她害羞了。


    第67章 第67章苏禾带着三人直接回……


    苏禾带着三人直接回了院子,庄引鹤也不敢多置喙,生怕再惹恼了她,大庭广众之下闹个没脸,也实在没什么意思。故而只等到了杨柳胡同,才将来喜儿叫来细细问了为何她们今儿在酒楼。知晓不过是凑巧,才放下心来,又听说苏禾将银两都换成了银票,为跟自己去扬州赴任做准备,心中更是慰贴。


    直到晚间,庄引鹤估摸着人应当是消气儿了,先是叫人在后院摆了晡食,才从私库中翻了个小物件往后院赶去。他虽不觉得那些个陈年往事叫苏禾知道有什么问题,哪个男人年轻时不曾风流过?更何况是他这般才貌双全的男人!但是,心里还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苏禾盘算好私房,摸清了清安县的城门关闭时间,三更闭,五更三点开城门,她不能在宵禁前离开杨柳胡同,一则这厮在清安县有些权力,若要强开城门,恐怕也能做到;二则,夜黑风高,这时候的治安她不敢保证,她是想走,又不是想送死,还是清早妥帖些。


    她正想着如何脱身的事呢,就看见秋桂和大力将晡食一一摆上,有些诧异的问道:“今儿怎么就直接摆上来了?”往常,两人总是要过问一声,再吩咐了小厨房。秋桂觑了一眼她的神色,见面色尚可,才缓着语气道:“爷吩咐的,她们备好,就直接送过来了,娘子您瞧,爷最重您了。”


    秋桂今儿见苏禾头也不回的叫上她们就直接回府,提心吊胆了一下午,连来喜儿的事都顾不上伤心了,生怕爷就此冷落了娘子。若是有了子嗣,爷来不来倒也不打紧了,可娘子膝下空空,如何敢跟爷甩脸子?有心寻人说一说,可见大力一副没心没肺万事不愁的模样,同她说了她也不懂!只自己内心愁的不行,如今见了这场景,才稍稍安定些。


    “算了,你们两个摆完就去歇着吧,我这里也不用你们伺候。”苏禾压下心中的不屑,温声对着秋桂吩咐道。这姑娘不比大力心思简单,兼之又不是她开口选的人,做事总是格外小心细致。


    两人才将晡食摆好,庄引鹤似乎就是掐着点过来的一般,举着手上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冲着苏禾乐道:“瞧瞧,给你带了个好东西,你一准喜欢。”苏禾顺从的站起身迎上去,接过来一打开,一枚精致的嵌珠金戒指,三个莹白圆润的珍珠并排镶在金子上,珍珠清雅倒是中和了金器的厚重,又是活口,庄引鹤取出戒指,又牵起她的左手将戒指套在了中指上。


    想起左手中指带戒指的含义,心里涌出一丝异样,他是误打误撞?


    “怎么这样瞧着爷?我晓得你不爱繁重的首饰,这清安县的银楼打的金器,太俗了些,实在配不上你,今儿秦嬷嬷替我收拾私库,我才想起来。”又举起她的手,十分满意,“这珍珠戒指衬的你这手更是莹润修长。”重重亲了一下手背,眼中的欢喜看的人有些心惊,还能看出他想做的更加过分,只是害怕唐突佳人。


    “爷——可是定下了调任的日子了?”苏禾眼皮微垂,由着庄引鹤搓揉着她的手,眼神避开了他的眼睛,只看向了满桌的佳肴。


    “是,约莫十号动身,我听来喜儿说,你将私房都换成银票了?”苏禾每每外出回来,庄引鹤是定要过问来喜儿的,从前是怕这女娘不安分,生了旁的心思;如今却是想知道她每日都去哪,做了什么,哪怕不能亲自陪同,只听人口述,心中都觉欢喜。


    “嗯,我怕路上不方便,就想着先换了。再者,还不知道日后何时能再回清安县呢?我母亲的灵位还在海兴寺供着,香油钱必是要给足了一年的。”苏禾盘算着还未了的事。“明儿还要去一趟海兴寺,添足了香油钱才放心。”


    “是了,确实该去看看,可要我陪着一起?”庄引鹤将手上未尽之事一并都交给了县令,两人虽有不愉但总归不曾撕破脸,也犯不着在这种事上耍手段,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都头要动身离开清安县,日后大概也不会回来了,手上的事定然很多,我这里不过是小事,叫来喜儿去就是了。”苏禾言语皆为他思量,婉转回绝。


    “确实也是,这调令来的急,是还有一脑门子的事要料理呢。”庄引鹤盘算了在清安县置办的一些私产,虽都是一些小玩意,但也要料理清楚也须得他亲自过问才是,又想着来喜儿跟着,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也就略过不提了。


    “你尝尝,这羹汤不错。”庄引鹤伸手亲自舀了半碗,放到苏禾面前,“说起来,这


    院子里,除了你近身伺候的两个,可还有其他合心意的下人要一并带走的?若是没有,那就遣散了,只留下一些打理院子即可。”


    “没有,我素来不喜欢丫头们近身服侍,大力和秋桂就够了。”苏禾夹了一块鹅脯放到庄引鹤面前的碟子中,“爷尝尝,这鹅脯做的不错。”十号动身,今儿是六号,明儿一早就要去海兴寺,她还有三日,不能出岔子。


    “可见这戒指是送到奶奶心坎上了,难得伺候我一回,今儿是我不好,惹奶奶生气了,还请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吧。”庄引鹤有心哄苏禾高心,再说这屋里也没有旁人,他站起身朝着人躬身作揖,一副惧内的模样,真叫苏禾笑出了声。


    见人脸上笑开了,庄引鹤也不再隔着一个身子了,直接贴着苏禾身侧坐下,将手搂到她腰间,殷勤的伺候着。直到两人用到了六分饱才叫人进来将东西撤走,庄引鹤今儿定是要留宿的了。


    叫人在耳房备了热水,苏禾先梳洗一番,换上了寝衣,素白的中衣,青丝如瀑,散在身后,庄引鹤坐在内室的美人榻上,捧着一盏茶,看着她手抚青丝,坐到了梳妆台前,不曾分半个眼神给自己。


    “兰膏新沐云鬓滑,宝钗斜坠青丝发。”搁下手中茶盏,移步到苏禾身后,越身拿起梳子,捧起长发,一下一下的梳了起来,屋中陡然静谧了下来,屋中燃着的熏香悄然流动,香味清淡却很好闻。


    庄引鹤抬头看向镜中人,铜镜磨的十分光滑,清晰的映出了她的面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温柔缠绵反而带着一些审视和惊讶,他来不及去仔细探究是何意思,克制住身下的欲望,只轻吻了她的发顶,温柔道:“等我。”


    苏禾看他进了内室的门,将戒指褪了下来,放进了首饰盒里,里面搁满了金银珠器,庄引鹤待她好吗?是极好的。不过寥寥数月,他成箱成箱搬进后宅赠予她的物件都要她单开一个私库收着了,连秦嬷嬷都忍不住在她的耳边时常说从没见过爷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娘子当真是头一个。


    心中欢喜吗?是欢喜的。可是他们注定了不是一路人,若是要她有一天为了庄引鹤,在内宅后院去争、去夺、去抢,为了一个男人,可以无休止的谩骂诅咒另一个女子,她做不到。她不能想象自己变成那般模样,那还不如让她一杯毒酒了结了自己,也好过叫她变成面目可憎的人。


    包袱已经收拾好了,就压在箱笼的最底下,里面装的是她被魏行首下药时换下的那身旧衣,那衣服有些破旧了,说来也好笑,她寻边了院中的布料,就是粗使丫鬟穿的衣服,料子也比这个强些,好在破损的是一小块,就寻了粗使丫鬟换下的不要的旧衣裁剪了一小块缝补上了。


    “怎么还在这坐着?”庄引鹤心急,不过是粗粗冲洗一番,就拖着靸鞋进来了,鬓边还带着水汽,胸膛还有滚落的水珠,壁垒分明的薄肌,行走间肆意风流,论长相、论身姿、论家室,这都是一个极出挑的男人,也不怪风尘中的女子将他视为救命稻草,看着倒映在铜镜里的身体,苏禾突然想到,王婆那句“潘驴邓小闲”,当真是一个不缺,还加上了权势,更胜一筹。


    “都头怎么不擦干了身子,如今夜间还是有些凉的。”苏禾的手搭上他的臂间,火热滚烫的温度透过指尖。


    “凉么?”庄引鹤一手扶着她的肩膀,略弯腰低下了头,先是吻了吻她的脖颈,又凑到她的耳边,轻佻的问她;另一只手环住了纤腰,热气扑面而来,熏的苏禾几乎要倒退,他却不给这个机会,弯腰横抱,将人放在床榻上,挥手落下了床幔,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


    苏禾在睡眼朦胧中被人喊醒,揉着眼皮,这厮昨儿嘴上哄着她,怜惜她今儿还要去寺中,故而只两回,她也是天真就这么信了,是两回,回回半个多时辰,她被逼出了眼泪,只能婉转哀求,才勉强让他收住。后来的洗漱,在半睡半醒之间被他抱着弄完的。


    “娘子,辰时三刻了,今儿还要去海兴寺呢,再睡就要过时辰了。”秋桂隔着床幔略微提了提声音,姑娘约莫是子时才睡下的,这才睡了几个时辰,难怪困乏。


    “嗯,这就起!”苏禾一听时间,直接坐起来了。拉着帐幔就看到秋桂站在边上,“快,给我打水,我好梳洗。”


    匆匆洗漱更衣用了朝食,已过辰正,苏禾又将压在箱底的包袱拿了出来,三人一同直奔角门而去。大力见状,直愣愣的问道:“娘子,这包袱里是什么呀?”


    来喜儿一早便候在角门外了,苏禾被扶上车厢里坐定,才略微提起嗓门:“为亡母缝制的几件衣服,想问问寺中大师傅能不能烧给她,略表哀思。”车厢中安静了下来,苏禾靠着厢壁补觉。


    来喜儿车架的极平稳,苏禾觉得自己才睡着就又被人喊醒,睁眼就看到大力摇着她的手臂:“娘子、娘子,醒醒,咱们到了。”说着,就伸手欲接过她一直抱在怀中的包袱:“娘子,可要奴拿着?”


    苏禾摇摇头,这里面最重要的是她的旧衣,苏禾焚香拜过,才寻了住持,双手合十,道:“师父,阿弥陀佛,我即将远行,归期不定,不晓得这供奉一年需多少银两?”


    “阿弥陀佛,女施主客气了,若是寻常供奉,一年十两足矣,若是要供奉在大殿中,日日听寺中众僧诵经念佛,一年需百两。”住持慈眉善目,双手合十回道。


    “师父,这是一百两香火钱,还请收下。一年后,我若未归,我有一好友,姓王,她会为我续添香油钱。”苏禾看着两个往生牌位,想了想,还是决定预防一:“若她要参拜祭奠,还请住持只让她参拜亡母灵位,另一个,就不要让她知晓了。”


    王猛女若是知道她还为自己供奉了一个往生牌位,只怕会被吓出个好歹来,她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却在海兴寺为自己供奉了灵位,这事说起来都像是民间鬼谈,索性就彻底瞒着她。


    “对了,还请住持为我留一间客房出来,我要放一些东西在这,三日后来取。”三日,就是十号,那天庄引鹤启程,朝廷亲下的调令,无故不得拖延,为一个走失的后院女子大动干戈,实在没有必要。


    “好,施主放心。不知是放什么?”


    “不过一身旧衣。说起来,我见海兴寺香火旺盛,周围的村镇都过来参拜吗?”苏禾将包袱打开,翻捡了两下,住持见并无什么不恰当的东西,就点点头,道:“自然,远一些的青石镇、近一些的平安镇,都愿意来这,不过也是施主们心诚才能求得所愿。施主将包袱收拾好,我这就叫人带施主去客堂。”


    “也是住持费心打理的缘故。多谢住持。”苏禾将包袱重新合上,双手合十谢过。又吩咐大力去找来喜儿,告诉他今儿要在客堂歇息,午膳便在寺中用素斋。直到末时初,苏禾将包袱留在了客房的角落里,才带着三人一起离开。


    晚间庄引鹤见苏禾眼睛还略有红肿,招来来喜儿问个底掉,晓得她今儿恐是思念母亲在寺中哭过,人之常情,没什么旁的事就好。


    这三两日的功夫,行礼都装箱归拢好了,只等明儿一早即刻出发!苏禾死死压制住心中的激动,面上不敢露出一丝端倪。


    第68章 第68章申时初。……


    申时初。


    “啊——”一声惊恐的叫声从内室传出,苏禾抱着薄被猛然坐起,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庄引鹤被喊声吵醒,朦胧中就见到身侧人瑟瑟发抖的模样,连忙起身环住了她,抬手摸了摸额头,触手冰凉,忙下床点灯。暖黄色的烛光亮起,转身就看到她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双臂中,隐有啜泣。


    “做噩梦了?别怕,我在呢。”庄引鹤叫外间守夜的丫鬟倒了一杯温水,接过就坐到苏禾身侧,


    “喝口温水,压压惊。”


    苏禾顺势接过来小口饮了两下,泪珠滚落,将茶盏搁在了床头,虚弱的倒进庄引鹤的怀中,抽噎着开口道:“都头,我梦见我娘了,她说我不孝,要抛下她独自走了,说后悔生下了我。我心里不安,我是不是不该走?我想再去给我娘上柱香。”


    “这……禾儿,明儿一早,咱们就要出发,只怕是来不及,不如等咱们到了扬州安顿好,我在派人护送你过来?”庄引鹤思量下,还是觉得不妥,事出突然,随意变动恐有不妥。


    “都头,我心慌的很,临行前一晚,梦见我娘,若不去祭拜,我害怕……我害怕。”苏禾素手轻按胸口,泪水涟涟。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如同一个寻常女子一般依偎在他怀中,不知如何是好。


    “你说的也有理,只是若要车队修整等你归来,恐是要迟了。咱们日子掐得紧,到扬州几乎是隔日就要去有司衙门报道了。”当真是左右为难,他将日子算的这样紧凑就是为了不必应酬,借着公事的由头拒了,也是合情合理。


    “我明白,我想着明儿一早,咱们雇一辆马车,叫大力和来喜儿陪着我过去,清安县周边也并没有出过什么乱子,来喜儿认路,咱们在官道上碰头,左右不过是给驾车的人多添些银两。”


    “只是,我担心你的安危。不如我亲自跟着你过去吧,说来,你我都这般了,给你母亲上柱香,也是我这个晚辈该做的。”庄引鹤低头看着苏禾的表情,带着三分假意的试探。


    “爷!”苏禾本是依偎在他胸口处的,察觉到他的目光所及,从怀中半立起上半身,跪坐着回身抱住了庄引鹤,满怀馨香,叫他一时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二人甚少有这般温情的时候,“爷有此心,苏禾无以为报。”


    苏禾抱着庄引鹤的上半身,眼神清冷的盯着床幔,调整好神情,才眼含薄泪的看向他,面露期待,又很是懂事道:“只是出发在即,事多繁杂,若无爷亲自盯着,可会出乱子?我这里不过是小事,爷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庄引鹤一时叫这温香软玉闹昏了头,顺着苏禾的话道:“不过,就大力跟来喜儿跟着你,是不是太少了?”


    “秋桂心细,我的东西虽不多,可零零总总也装了三四个箱子,金银器具、贵重布匹,爷为我置办的,样样都是精品,得叫一个我信得过的丫鬟看着,我才能放下心。”苏禾故意挑眉看向他,一副财迷的模样,倒是将庄引鹤逗乐了。“咱们的人手不多,个个都有用处,我带走两个,已是极限了。”


    宠溺的点了点苏禾的鼻子,眼中满是柔情,似是要将人溺毙:“是啊,总不好叫院子里伺候的人远离父母,背井离乡。只是要委屈你了,等到了扬州,回了老宅,人手自然就够用了。”


    庄引鹤不提带苏禾拜见父母亲的话,苏禾自然不会不识趣的提起,她若是进后宅,不过就是他在任上收用的一个家室平平的市井小户女,顶天了算个良妾,还不配见他的父母,除非是得他母亲亲自召见。


    “可不是嘛,还望爷,别将我一个人丢在后院里,我、害怕。”苏禾的眼中带着期许和恐惧,恰到好处的情绪,叫庄引鹤心中舒爽自得,女子嘛,最终还是要依靠郎婿的,两人说话间,秋桂的声音隔着外间响起:“爷、娘子,五更了,该起了。”


    苏禾越身攀过庄引鹤的身子,素手拨开床幔,有些惊讶道:“外头都有些蒙蒙亮了,城门还有一会便开了。爷,咱们洗漱收拾吧”


    庄引鹤点头应下,苏禾见两人都着中衣,并无不妥才叫人进来伺候。庄引鹤一笑,也不晓得是哪里的毛病,就是不爱叫人贴身伺候。苏禾见大力进来,吩咐道:“你去找来喜儿,叫他去巷子里雇一辆车马,咱们要去一趟海兴寺,就你和来喜儿同我一起。”


    “是,娘子。我这就去办。”大力虽不解怎么还要去一趟海兴寺,但转身就出去办了,苏禾一回头就看见秋桂带着疑惑,才解释道:“我昨晚梦到母亲了,心中不安,还是决定再去一趟,你做事细致,替我看好咱们的箱笼,咱们得身家可都在里面呢。左右不过一个时辰的事,我们在官道碰面。”


    秋桂听娘子赞她,便是克制也露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重重点了点头,轻快道:“娘子放心,我一定盯好了,一会我就将咱们屋里剩下的东西收拾好,保准不会落下一点东西的。”


    “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你是个财迷的性子,带的你的丫鬟也有些。只管将要紧的收拾好,剩下的就是落下了,也不打紧。”庄引鹤听着她们主仆说话,虚点了点苏禾笑道。


    两人收拾好,又用了朝食,已经卯时初了,一众人等都已在前院门口等好了,来喜儿匆匆寻来的就是一个极简朴的马车,站在最后一个。苏禾几乎是两眼放光的看着她的救命稻草!只是做戏,还是周全圆满的好。


    “爷,咱们一同出城,在分开走;等我参拜完,就叫他快马加鞭送我去官道上。咱们一个时辰后碰头。”苏禾依依不舍的看着庄引鹤,拉着他的袖口,带着小女儿家的娇怯。


    “我送你上马车。”庄引鹤也顾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握着苏禾的手,就朝着最后那个格格不入的马车走去。


    “爷,娘子,实在是太急了,这已经是小人能找到的最好的马车了。”来喜儿行礼后,有些为难,这样的马车,下人坐坐无妨,要是叫奶奶用,实在是他无能。


    “无妨,也是事出突然,你能寻来马车,就已经不容易了。”苏禾才不介意是什么样的马车,青布简盖又如何?能送她去海兴寺,就足够了。


    “路上小心,咱们一会见。”庄引鹤将人送上马车,看着大力也一起上去,才转身叮嘱来喜儿:“仔细些,伺候好苏支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爷拿你是问!”这才转身骑上了追风,苏禾掀开车帘,冲着外面的庄引鹤一笑,璀璨耀眼。


    两人出了城门,又同行了一段路后,才分开,庄引鹤又是再三叮嘱,看着苏禾点头如捣蒜的模样,也晓得自己实在有些儿女情长了,他心中有些不安,但又说不清究竟为何,只是有些忧心的看着苏禾渐行渐远的马车,才挥手示意众人启程。


    苏禾看着愈来愈近的海兴寺,心中长舒一口气,看着大力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的模样,脸上带上了一丝笑意。这几日忙里忙外,大力的力气比别的丫鬟大些,秦嬷嬷从前还有些不满这姑娘做事毛躁,这几日用下来,倒是有几分满意。


    马车停在了寺门外,苏禾扶着大力的手下了马车,转身对来喜儿道:“你就在这候着吧,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你也上车睡一会,这几日都累坏了,大力陪着我就是了。”


    来喜儿一听确实也是,总归娘子如今是一门心思跟着爷去扬州过好日子了,自然不用像从前那般紧盯着了,躬身行礼道:“是,娘子。”


    苏禾叫大力守在外面,独自进了大殿,焚香参拜后,寻了住持道:“阿弥陀佛,住持师傅,我是来取东西的,还请寻一知客僧带我去客堂。”


    “阿弥陀佛,施主稍等,我这就叫人带你过去。”住持招来一个知客僧,就要将苏禾带到客堂,“稍候片刻,我还有事吩咐丫鬟。”苏禾双手合十,恭敬的朝着僧人行礼。随后出了大殿,挥手招来大力:“大力,咱们刚才来的匆忙,我腰间的荷包落在马车上了,里面有我写的东西,要烧给母亲的,你速去给我取来。”


    苏禾面色焦急,眉头紧锁,大力见状,直接道:“娘子在这等我,我速去取了回来。”说完,行礼转身告退,走的有些急。将人支开,苏禾转身快步进了大殿,催着知客僧道:“师父,我还要赶路,还请速带我去。”


    知客僧将人引进客房,才道:“施主,这就是你那日要留的客房,这三日无人居住。”说完就要告辞。


    “师父,咱们寺中可有后门,寻常香客能走吗?”苏禾进门就从角落里翻出了包袱,打开一看,旧衣还在。


    “有的,出了这房间,走到尽头有一小门,寻常香客倒是不走这里。”见苏禾不在说话,那僧人也双手合十行礼离开了。


    将门关上,不过半盏差的时间,苏禾就将衣服换好,又将头饰拆解干净,用一方青布包裹住,那一身锦绣华缎被塞进了包袱中,弯腰驼背的背上包袱,院中香火旺盛,苏禾念叨了几句罪过罪过,便从香坛边缘摸了一把香灰,朝着脸上一通抹,这下哪里还有被人娇养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乡野村妇。


    苏禾直觉告诉她,寺中后门若是香客不多,反而显眼,海兴寺香客络绎不绝是不假,可正大光明参拜的,谁从后门离开?还是赌一把!驼着腰背,混在香客中,快要离开寺门时,就看见大力手中紧握着香囊,快步跑向大殿,连忙避开,心中默念,对不住了。


    好在那丫头一门心思只想着给她送东西,并不曾在意周围的人,苏禾顺利的混出了寺门,已有香客参拜完,寻了牛车、驴车准备回去,苏禾缩在人群后,听着老汉招呼人。


    “青石镇的!青石镇的上车!”


    “平安镇的!平安镇的过来!”


    苏禾跟着人群挤上了去平安镇的牛车,被挤在了牛车最里面,好似馅饼一般。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声驾车的老汉:“老伯,咱们是直接回平安镇吗?”


    “自然了!要去县城的,走着去就是了,当然不必费钱坐车了。”那老汉抽着旱烟,吧嗒吧嗒的回了话。又站起身子,冲着寺门来往的香客喊道:“平安镇咧!回平安镇的来咧,咱们牛车坐满了就走啊!”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见车板上挤满了人,实在塞不下了,老汉才一扬牛鞭,高声喊:“走咧!”


    与此同时,一声女子的高呼,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惧:“来喜儿!娘子不见了!”苏禾抬起埋在膝盖上的脑袋,朝着那处看去,大力的脸上,涕泪横流;来喜儿也是一脸惨白,但愿那香囊里的东西能护着他们二人。


    第69章 第69章来喜儿顾不上男女有……


    来喜儿顾不上男女有别,一把拽住了大力的手臂,怒声道:“什么叫不见了?娘子不是在祭拜亡母吗?”神色恐慌中带着一丝狰狞,若是娘子出了什么差错,别说前程,恐怕小命都难保。


    “娘子叫我回来取香囊,我再回去时,娘子就不在原地了,大殿、客堂,里里外外都找遍了,真的找不到。”大力慌了神,一边举起手中的香囊向来喜儿示意,一边胡乱抹着脸上的泪。


    “你在这等我,我再进去看一眼,若是真的没有,咱们得回去告诉爷!”来喜儿如今有些信不过大力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跟丢了,这叫什么事!交代完大力,就朝着海兴寺狂奔,将里外寻了个透彻,有心拽住寺中的大师傅问问,可是他一个下人还是男子,从未直视过娘子,也说不上个一二来;无奈只能放弃。


    转头也不叫那老汉驾车,只自己扬鞭赶路,一鞭子甩在了马臀上,那黑马吃痛,扬起马蹄狂奔起来,倒叫那老汉心痛的不行,瞧着来喜儿面色铁青,也不敢多话,只小声嘟囔了两句。


    来喜儿握着马鞭的手颤抖不止,直到远远看见了庄家的车队,才放缓了速度,稍微靠近时,来喜儿直接从车架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的朝着庄引鹤的方向狂奔。


    噗通——


    来喜儿跪在了茶棚外,头在土灰的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就维持着这个姿势,颤颤巍巍道:“爷,娘子——娘子她不见了。”说话间,大力也跑了过来,一同跪在了地上。


    “什么!”庄引鹤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子,三两步走到了来喜儿面前,抬脚就将人踹了一个跟头,大力虽是女娘,也不曾幸免。两人爬回去跪好,“说!到底怎么回事!”一个眼神使给了来福儿,来福儿立即叫人散出五丈外,将此处围住。


    “娘子先是独自进大殿参拜,出来后告诉奴,香囊丢在了马车上,里面是娘子写给亡母的祭文,叫奴去取了来。”说完将香囊拿出,双手呈上,庄引鹤拿过香囊,“等奴再回去时,娘子就不见了。奴将寺庙来回都翻遍了,也不曾找到娘子。”


    “爷,小的也找了,确实不见了。”来喜儿心中恐慌,想偷偷抬头瞧瞧爷的脸色,就看见亲哥一脚踹了过来,肩膀一阵剧痛上,也不敢在有多余的动作,就听他哥怒斥道:“怎么办的事!爷信重你,才将娘子的安危交于你,你、当真是无能!”


    庄引鹤拆开了香囊,里面确有一张叠好的纸,看厚薄不像是祭文,便拿了出来,约莫半掌大小折在一起,明明只要一打开,就能看到里面的内容,此刻他的心却慌乱了起来,若这东西是留给自己的,那她出逃便是早就谋划好的,自己的一片真心,权当喂狗了!


    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纸条上只留了这么一句,当真是没白看那些个诗词歌赋,如今用来与他添堵!


    “放屁——我何曾心甘情愿!”庄引鹤气的后糟牙都要咬碎了,额角青筋暴起,恨不得一口气咬死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硬是将这半掌大小的纸捏的皱皱巴巴,才想撕碎了解恨,手却是一顿,冷笑一声,将东西复又折好,装进香囊塞进了怀中。


    “来福儿,你去将那车马买下,贵些也无妨,将秦嬷嬷叫来。”庄引鹤盯着地上磕头求饶的两人,按下杀心,眼见秦嬷嬷过来,才道:“大力和秋桂进马车厢去伺候,就说支婆远离故土,伤心欲绝,突发高热,病倒了。若再出岔子,爷也留不得你了。”语气森然,唬的大力直打抖。


    “嬷嬷,你同来福儿守好车队,我去去就来。”庄引鹤一个飞身骑上追风,还不等旁人是什么反应,朝着海兴寺的方向飞奔而去,秦嬷嬷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只得蹲下身子,大力已经是哭到说不出话来了,只能问来喜儿来龙去脉,听完秦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这苏娘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随即明白过来,爷这是要保下她,暗叹一声孽缘,就开始善后,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官道上,况且此地回清安县,也算不上远,那驾马的老汉揣着五十两银票乐滋滋的往回走了,这连马带车置办好一共才三十两,今儿送贵人出城谈好了五两银子,如今还多得十五两,又能重买一匹好马,还有的剩呢!


    庄引鹤许久被没人气成这样了,想起临行前又是换银票、又是交代绣铺、又是祭拜亡母,他以为她这是回转过来,愿意同自己回扬州老宅过安生日子,竟然全是糊弄自己的!料理那些事也不过是为她自己打算,好心计,好心计!他庄引鹤何时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她最好祈祷别叫自己找到了,否则必然打断她的腿,关在后院里,这辈子都别想见天日!


    追风乃是千里良驹,不过两刻钟不到的功夫就出现在了海兴寺外,将马栓好,便直奔大殿而去,一眼便瞧见了方丈,若非是在佛门清净地,他真是要揪着对方的僧袍要人


    ,还我娘子!


    压下心中怒火,只装作十分有礼的模样,对着住持道:“阿弥陀佛,师父。我想同您打听一个女娘,今儿清早过来祭拜亡母,穿着葱白色外衫,下着葱银灰色长裙,带着珍珠钗,十分素雅。”


    “是有这么一位女娘,只是祭拜完,便走了。”住持一听这描述,便晓得是哪位。


    “如今,这女娘走失,还请住持告知,她在这里做了什么?又去了哪里?女娘名声要紧,还请住持不要声张。”庄引鹤面色焦急,眼中全是担忧之色。


    “她一早过来祭拜完,便交了一百两银票,用作一年的香火灯烛前,又叫知客僧带去了客堂,前几日这位娘子在这里留了一件客房,说是三日后要取东西。后面知客僧带她去了客房,这位女娘拿完东西便走了。可要我将知客僧找来?”住持一听,连忙尽数告知。


    “一百两?海兴寺供奉往生牌,寻常不过五两银子一年,放在大殿中日日听众僧诵经念佛也不过才五十两一年。”庄引鹤敏锐的觉察到不对,眼神狠厉的看向住持。


    “是,这位女娘供奉了两位亡故之人,且都放在了大殿中,郎君请随老衲来,一观便知。”住持将人引向供奉之处,才又双手合十:“郎君可亲自查看,我这就去将知客僧找来。”


    庄引鹤先是看到了晴娘的往生牌,眼神向边上看去时,先是不可置信的凑近了身体,看了又看,而后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住一般,顾不上忌讳,拿起了往生牌,卓然而立的身子有一瞬间的颤抖,僵硬住的手抚摸过那红字的刻字,好似一把尖刀插进了他的心脏,粉碎了过往的自以为是。


    “佛光接引考苏禾往生莲位”下方左右各书:往生西方听经闻法,周围镌刻万字纹。


    庄引鹤被夺下手中往生牌位,那和尚将牌位重新放回,对其念了往生经: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别念了!”庄引鹤顾不上失态,揪住了那和尚的脖颈往后一推,她在这里供着她自己的往生牌,是什么意思?!苏禾到底是谁?!


    住持扶起了倒地的和尚,对着庄引鹤道:“阿弥陀佛,施主怎么了?知客僧我已经带来了,施主有话尽管问。”


    “你说,一五一十的说,那女娘去后院拿了什么东西?拿完东西又去了哪里!”海兴寺一行,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与他朝夕相处的女人究竟是谁,他一定要弄清楚,他庄引鹤就没有被人耍的团团转的时候!


    “那位女施主在三日前带着一个包袱,将它留在了客房中,言明今日来取。”知客僧将今日接待的过程一一道来。


    “那包袱我曾查看过,是一身粗布旧衣,并无不妥之处,老衲便也同意了。”住持插了一句。


    “后来,小僧带女施主去客堂时,女施主问了本寺可有后门,小僧告知是有的。而后就将人带到了客房,女施主便关门了。小僧也自行离开了。再后来便没见过那位女施主了。”


    庄引鹤一瞬间便猜到了,苏禾更换了旧衣从后门离开了,海兴寺后门官道就一条,照她惜命的样子,绝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现下还有一件事,他要确认!


    “这苏禾的牌位是谁供奉的?”心中已有答案,只是不死心罢了。


    “是那位女施主供奉的。”住持有些不解,这往生牌位是有什么问题么?


    “呵。”一声冷笑,她果然有事瞒着自己,“今儿是我心急,无礼之处,还请师父谅解。”庄引鹤朝着住持双手合十,恭敬道:“既如此,我便告辞了。”


    住持点点头,表示理解,将人送出大殿。庄引鹤快步出去,骑上追风,眼见车队还在原处,这件事拖不得,时间一长,山高水远,要找一个存心逃走的人,谈何容易!庄府车队人手不多,他只能先快马加鞭赶到扬州老宅,料理了上任一事,才能调拨人手。


    心下拿定了主意,速速叫来来福儿秦嬷嬷,道:“我要先行去扬州,你同秦嬷嬷一起安排好车队,日夜兼程赶路。”


    “是,爷。”来福儿应下,又难为道:“那来喜儿要如何处置?”他这事办的,就是打死也不为过,可终究是他的亲弟弟,他不能不顾。


    “先记下板子。叫他跟上我一起去扬州,他是见过苏支婆的,后面寻人还用的上,不过,若是再有差错,你是跟久了我的老人了,知道我的耐心!”


    “谢谢爷!小的明白,若是再出岔子,不用爷吩咐,小的第一个打死他!”


    庄引鹤带着来喜儿连夜赶路,在亥时末到了扬州城外,随便寻了一家客栈,来喜儿累极了,囫囵睡去。庄引鹤看着窗外月色,一时恨这个狼心狗肺的女娘,一时又担忧的不行,竟是一夜未眠。


    第70章 第70章苏禾缩在牛车上,一……


    苏禾缩在牛车上,一路坑坑洼洼,颠簸了约摸一个半时辰,才见到平安镇的城门楼,与清安县相比,自然是差了不少,老汉将车停在了城门外,先是将挤成一团的人都叫下车,随后又招呼道:“要回张家村的上牛车咧!”


    苏禾紧了紧头巾,将包袱跨到肩上,先是站在牛车边观察着进出的行人,又从袖口里摸出五文钱,畏缩着身子排队人后进了平安镇,这里管辖并不严苛,她的话音一听便是周遭的百姓,故而在五文钱的加持下,盘查路引的捕快也就抬手放过去了。


    进到镇内,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身上银票二百两,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能去兑了,琐碎散银约莫二十两多些,腹中早已饥饿,先寻了个街角的小摊,要了一份馉饳(馄饨),热热的吃下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由了。


    “多少文?”


    “十文钱。”老媪笑着回道,“娘子吃得可好?”


    “很好,这馉饳满口鲜香,实在好吃。”苏禾将十文钱给了那老媪,又道:“可否能向您打听个事?这镇上可有租房子的地方?”


    “有,有,有。”她的孙子便是房牙子,转头朝着摊位上忙活的老丈道:“老头子,你看一会,我带这位娘子去找小狗子。”


    “好嘞!去吧,去吧。”苍老浑浊的声音,那老丈佝偻着腰身,小心的洗着客人用过的碗碟筷子。


    “不是老妪自夸,我那小孙子做房牙子三四年啦,保管能替娘子寻到合适的房子的。”老媪满脸皱纹,却笑的极开怀。


    苏禾心中有几分防备,偷偷攥紧了包袱,这会天色还早,只要不往僻静处走,倒也无妨。不过苏禾也只是跟在老媪身后三四步,若有不测,也能跑的快些。


    “谢谢老媪,若是有合适的,我定然租下。”她边走边观察着这条街巷,两侧开着杂货铺子、小馆子、还有书坊等等,热闹虽不如清安县,但已经是很不错了。


    大约走了一盏茶功夫,一个杂货铺子边上,一间小门面,苏禾顿在门口,老媪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独自一人进去,叫出来一个身量瘦弱的男子,道:“小狗子,这位娘子想租房子,你替人家好好寻摸寻摸?”


    “婆婆,我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叫我小名!说多少回了,叫我竹子!竹子!”那瘦弱男子似是不满的抱怨着,嘴里又忍不住念叨:“你和祖翁可吃过东西了?若是下午生意不好,咱就收摊子回家。”


    “吃过了!你婆婆开馉饳摊子,还能饿着不成?”老媪被孙子这通关心慰贴的眉开眼笑,又将苏禾拉到身边:“你替这位娘子寻个合适的房子,我这就回去了。”


    “好咧。”竹子看着婆婆走远才转过身来,满脸笑意道:“娘子,平安镇上,赁房子的人家不少,不知娘子想要热闹些的地段?还是安静些的?”


    “有什么说法吗?”


    “热闹些的嘛,像秋风巷,租户多、人杂,但是胜在价格便宜;安静些的,譬如青云巷,住的多半是读书人或是镇中的富户,不过价格就高些了。”按他的意思,这娘子若是一人,还是住在读书人的地


    界好些。


    “都是什么价?”


    “娘子租个一进的小院子即可。秋风巷,一进院子一月需要三百文;青云巷嘛,要价六百文一月了。这是最低价儿了,若是房子好,家具全,要价更高呢。”竹子报的倒也是实在价,平安镇附近的村落多,寻常不愿意去县里的,多半都是来这,村子里若是谁家能在平安镇置办家业,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小哥,可能带我各处看看?”


    “娘子客气了,那是自然的,若是娘子这会有功夫,那这会咱们就去看看?”竹子做房牙子三四年,手上也有不少房子,能早些定下,他也能早点拿到佣金。


    “我还有一事,这平安镇租赁房子,可能月付?我手上银钱不多,若是直接起付一年,我只怕是租不起了。”声音很轻,苏禾垂下脑袋,似是因囊中羞涩而极不好意思一般。


    “这倒是有些为难,这起码也要三月一付才是,不过,若是娘子真有看中的,咱们再跟房主商谈就是了。”竹子挠挠脑袋,面露难色。


    “那多谢小哥了,咱们这就去看看吧。”苏禾心中盘算,能租在青云巷自然是最好了,若是三月一付,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还需再寻个营生,不能坐吃山空。


    竹子先是带苏禾去了秋风巷,一连看了三户,看的她直摇头,且不说地方狭小,四邻也不是好相与的,见她独身一人,直接上来攀谈打听,她实在不喜这样的环境。


    “小哥,秋风巷这样的,不必再带我去看了,直接带我去青云巷吧。”苏禾这一通走来下,实在有些疲累。


    “那行,娘子跟我来。”竹子不好直接提出让这位娘子去青云巷,恐她误会了自己。


    先去的是青砖瓦房的院子,四四方方,院中带一口水井,家具一概齐全,苏禾很是心动,就是价格叫人望而却步,一月租银一贯三千钱,并且半年起租,一点价不让,只能无奈去了下家。


    路过青云巷尾时,一个身着粗布的妇人拉住了竹子,道:“小哥,可是要租房子的?我这有一间屋子想租出去。”她盯着这二人许久了,看他们在巷子中转了又转,才叫住了人。


    “是,不过这位大娘,你家就一个二进的大院子,怎么租?”竹子将脑袋伸进门里瞧了瞧。


    “我家就我同我儿子两个人,我儿子在清风书院读书,一旬才一日假,我将这院子隔开,便能租出去了。只是娘子得同我们共用一个水井了。”那妇人一脸笑意,似是十分好讲话的模样。


    “您是秀才母亲呀,小的失敬的,您贵姓?”竹子一听,连忙拱手道不是。


    那妇人叫一声“秀才母亲”哄的眉开眼笑,连忙道:“小哥客气了,你叫我赵娘子就是了,你们若是有意,也可进来瞧瞧。”


    苏禾有些心动,开口道:“不知要多少银子一月?可能叫我一月一付?不瞒赵娘子,我实在囊中羞涩,这租银付完,还要寻活计才是呢。”


    “你家官人呢?”见她头上是妇人发髻,赵娘子倒是有些奇怪,怎叫一个妇人孤身来寻房子?


    “我家官人才走月余。”苏禾穿的粗布旧衣,言语间眼眶一片通红,眼中滚下泪来,活脱脱一个新寡的妇人,眼泪流的很像那么回事。“我新寡,秋风巷也不敢住。生怕出了岔子,叫亡夫蒙羞。”


    “就没个孩子?”若没孩子,那日子就难捱了,有个孩子还有些盼头。


    “官人身子骨不好,我本是进门冲喜的,官人一走,婆婆便将我赶出家门了。”苏禾也没帕子,就拿着袖口擦着眼泪,伤心欲绝。


    “可怜见的,我想将这院子租出去,也是贴补家用,一月租银八百文,月付也行。你若是能付得起,咱们就叫这小哥帮忙立个字据了。”赵娘子暗道自己也是蠢的,有孩子还能被赶出家门,这妇人虽有些晦气,但她也不敢招有年轻小女娘的人家,她儿子可不能叫人带累坏了,八百文一月,也能给览儿割肉补身子了。


    “我进去看看?”苏禾将包袱从腿间重又背回了肩上,遮掩着掐了自己好几把,也不知青了没有?


    “自然,快请进来。”赵娘子将两人迎进去。


    这其实不算是正经的二进院子,倒像是两家一进的小院子并在一处,赵娘子指出想租的那处,只有一间坐北朝南的卧房,然后就是灶房和茅厕,中间隔着土墙正好将水井一分为二,两家都能用。不过并无大门,想要出去,水井边上是一个小门,通过小门就可到赵娘子住的这边。地方不大,但是价格却很合适。苏禾当机立断决定租下。


    “赵娘子,这院子很好,东西也多齐全,一月八百文,我就租下了,只是我想在这边开个小门,将这道门彻底关上,后面就不用了。”苏禾想了想,还是决定改造一下。


    “娘子愿意这么弄也行,只是我寡妇失业的,实在拿不出银子来,不如姑娘先将就着住?”赵娘子自然不愿意掏钱。


    “也行。竹子小哥,后面就请你帮忙跑了,我先将租银付了,天色不早了,想着今儿就在这住下了?可行?”苏禾看向赵娘子。


    “行,行。”赵娘子接过苏禾从荷包里拿出来的一吊钱,数了二百文出来,剩下的都给了赵娘子。“竹子小哥,我全身身家都在这儿了,你这儿佣金多少?”苏禾苦笑一声。


    “娘子付我四十文即可,你们在立个字据,以后若有什么,也好分辨清楚。”竹子接过钱,又提了一嘴。


    “这,我不识得几个字,可否请小哥代劳?”苏禾有些为难。


    “两位直接跟我去一趟,我叫店里的童生老爷拟好契书,你们两人按个手印就行了。”


    三人锁门去了竹子的东家铺子,再回家中时,迎头撞上了赵娘子的儿子。


    “览儿,今儿怎么回的这般早?”赵娘子看到坐在院中的儿子,惊喜喊道。


    “今儿散的早,就早些回来了。娘,这位是?”赵览看着他娘身后跟着的女子,蹙眉问道。


    “哦,娘将隔壁院子租出去了,这娘子就是咱们租客。苏娘子,你先回去吧。”赵娘子不欲让两人说话,这苏娘子虽守寡,但是长得好,她还是要防着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