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香味如此实在，如此温暖，驱散了所有阴霾和疲惫。


    包子出锅了，一个个白白胖胖，热气腾腾，有的甚至透出里面鲜美的汤汁。


    她忍不住趁热咬了一口。


    面皮松软，肉馅滚烫鲜香，烫得她直呵气，却舍不得停下。


    满满的幸福感，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


    就着清茶，吃着自制的大肉包。


    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也隐没了，星星开始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烁。


    小院里安静极了，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她细细品味着这来之不易的、平凡却珍贵的休憩。


    手腕上的表针安静地走动着。


    衣柜里挂着新买的衣裙。


    胃里是温暖实在的食物。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警惕、与黑暗周旋的利器。


    她只是林晚。


    一个拥有崭新生活、会为一条漂亮裙子心动、会为自己做一顿可口饭菜的普通年轻姑娘。


    此刻，她只想全心全意地拥有它。


    享受这片刻的、真实的烟火人间。


    军区小会议室的空气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烟草和茶叶渣混合的味道，即使窗户开着，也难以彻底散去。


    阳光透过擦拭得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窗，落在深绿色的会议桌面上，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微尘埃。


    韩立军坐在主位，指间夹着一支燃烧了近半的香烟，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听着雷同志嗓门洪亮地汇报近期边境物资排查的进展。


    李秘书坐在角落，钢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发出持续而规律的沙沙声，如同某种精密仪器在记录。


    门被轻轻敲响。


    李秘书起身去开门，片刻后回来，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迟疑。


    他俯身在韩立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韩立军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


    他抬起眼，目光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思索。


    “让她进来。”他声音不高，却让正在慷慨陈词的雷同志下意识停了下来。


    林晚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的就是那套新买的米白色的确良衬衫和藏蓝色百褶裙，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些许疲惫和恳切的神情。


    看起来就像一个标准的、文静内向的机关女青年。


    只是那双眼眸深处，比平日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少了些那种让韩立军暗自心惊的锐利穿透力。


    “首长，各位领导。”她微微躬身，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柔软的怯意，“打扰您们开会了。我……有件事想向首长汇报一下。”


    雷同志粗黑的眉毛拧了起来，显然对会议被打断颇为不满，但碍于韩立军的态度，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一股粗气，抱着胳膊靠回椅背。


    韩立军示意她继续说。


    “我……我最近身体一直不太舒服。”林晚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难以集中，跟着秦老师学习的时候，总是……总是记不住东西，反应也慢。”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真实的困扰和一丝羞愧：“上次任务之后，可能是……可能是有点吓到了，一直没缓过来。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不仅学不好，还会耽误了首长交代的正事。所以……所以我想请求组织，能不能……暂时给我调整一下工作岗位？去一个压力没那么大、需要学习新东西少一点的岗位？”


    她的请求合情合理，语气恳切，甚至带着点年轻人搞砸了事情后的不安。


    像一个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主动承认能力不足的普通姑娘。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雷同志脸上的不满化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就知道，这种城里来的娇滴滴的女学生，根本受不了真正的考验！


    之前那点“灵光”估计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李秘书停下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审视着林晚，似乎在判断她话语里的真实性。


    韩立军沉默地吸着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看着林晚，目光深沉，仿佛要透过她此刻略显苍白怯懦的表象，看到底层的真相。


    他记得她描述那个栎木柜“空间不协调”时的冷静，记得她在货场上精准标记可疑点的果断。


    那样的心志，真的会如此轻易被一次任务吓垮吗？


    还是说……那种过于敏锐的“天赋”本身，就伴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副作用或极大的精神负荷？


    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想去什么岗位？”


    “我……我服从组织安排。”林晚低下头，“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不需要太复杂判断的就行。比如……档案室、图书室之类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仿佛自己也知道这个请求有些“不上进”。


    “胡闹！”雷同志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哐当响，“档案室？那是养老的地方！组织上培养你，是让你去养老的吗？有点困难就打退堂鼓，像什么话！”


    他的大嗓门在会议室里回荡，充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林晚像是被吓到了，肩膀微微缩了一下，眼圈似乎都有些发红，更显得柔弱无助。


    韩立军抬手，止住了雷同志的怒吼。


    他依旧看着林晚，沉吟了片刻。


    就在他似乎要开口拒绝时，眼神几不可察地恍惚了一瞬，极其短暂，快得如同错觉。


    他原本锐利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丝，到嘴边的话也微妙地改变了方向。


    “嗯……年轻人，遇到困难有畏难情绪，也正常。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确实不能硬撑。”


    他的语气变得缓和，甚至带上了一点长辈式的体谅。


    “既然你提出来了，组织上会考虑你的实际情况。第七研究所下面有个内部资料阅览室，正好缺个管理员，工作比较清闲，主要是登记、整理、借阅，不需要太费神。你先过去适应一段时间吧。”


    这话一出，不仅雷同志目瞪口呆，连李秘书眼中都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韩首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如此轻易就同意将一个重点培养的“特殊人才”调去一个几乎毫无价值的闲职？


    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