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身份，是她此刻最好的保护色，也能让某些暗中观察的目光稍稍放松警惕。


    她换上一身半新的蓝色格子罩衫，头发梳成利落的马尾，对着衣柜里那块模糊的玻璃照了照。


    镜中的女孩眼神清亮，带着一丝难得的轻快，看起来和城里那些家境尚可的年轻女工并无不同。


    很好。


    她背上一个军绿色的挎包，推门而出。


    清晨的大院安静而有序，偶尔有穿着军装或干部服的人匆匆走过。


    她凭着通行证顺利走出西门，找到了那趟通往市中心的班车。


    班车是罕见的铰接式公交车，漆成淡黄色，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空气里混合着汗味、汽油味和早餐的食物气息。


    林晚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


    省城确实比县城繁华许多，苏式楼房更高大，标语更醒目，自行车流如同奔腾的河流，铃声响成一片。


    她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十字路口下了车。


    人流如织，各种声音扑面而来——自行车的铃铛声、公交车的喇叭声、人们的高声交谈……


    阳光照在脸上，带着暖意。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喧闹的、充满烟火气的市井活力，仿佛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


    她此行的目标明确——百货大楼。


    那是一座方方正正的五层建筑，外墙刷着淡黄色涂料，楼顶竖立着巨大的红色标语牌，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玻璃橱窗里陈列着最新式的缝纫机、自行车和收音机，吸引着路人羡慕的目光。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复杂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新布料的棉浆味、皮革制品的鞣酸味、糖果糕点的甜腻香气、还有万金油和雪花膏混杂的化学香味……


    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时代最具诱惑力的殿堂的气息。


    光线明亮，人声鼎沸。


    柜台挤满了人，售货员们穿着白大褂或蓝围裙，忙碌地取货、收钱、撕票，脸上带着这个时代供销系统人员特有的、混合着忙碌与优越感的表情。


    林晚随着人流慢慢移动，目光好奇地掠过一个个柜台。


    她先是在文具柜台驻足，买了一支崭新的英雄金笔和一瓶鸵鸟墨水。


    笔尖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象征着知识与体面。


    接着，她来到了卖手表的柜台。


    玻璃柜台下，丝绒衬布上摆放着各式手表。


    上海牌、宝石花牌、钻石牌……金属表壳熠熠生辉，秒针规律地跳动着。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拥有一块手表，几乎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一位中年女售货员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穿着普通但整洁，眼神清澈，便懒洋洋地问：“想看哪款？”


    “同志，能拿那块上海牌全钢的给我看看吗？”林晚指了指其中一款简洁大方的。


    售货员有些意外，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并不阔绰的姑娘会直接问价这款不便宜的手表。


    她拿出表，语气缓和了些：“一百二十块，工业券十五张。全钢防震，质量最好。”


    林晚接过手表。


    沉甸甸的质感，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皮肤，精巧的表盘，清脆的秒针走动声。


    她仔细看了看，便干脆地点头：“就要这块了。开票吧。”


    售货员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如此爽快，态度立刻热情了不少，一边开票一边说：“姑娘好眼光！这表耐用，戴几十年都不坏！给你对象买的？”


    林晚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利落地数出钱和工业券。


    将手表戴在腕上，冰冷的表壳渐渐被体温焐热。


    一种踏实而愉悦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不仅是一件商品，更是一种对自己能力的肯定，一种迈向新生活的仪式感。


    离开手表柜台，她又被化妆品柜台吸引。


    雪花膏、头油、蛤蜊油、甚至还有口红和眉笔。


    她买了一瓶上海产的雅霜，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膏体细腻洁白。


    又买了一支最简单的无色润唇膏。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却代表着对美好生活最朴素的向往。


    随后，她走上了卖布匹和成衣的楼层。


    这里更是女人的天下。


    各种花色的棉布、的确良、灯芯绒堆积如山，色彩比楼下更加丰富绚丽。


    女人们围着柜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花色、质地和价格，空气中飘浮着细碎的绒毛和织物的味道。


    林晚看中了一块白底小蓝花的的确良布料，清爽又活泼。


    “同志，这布怎么卖？做一件衬衫要多少？”她问那位忙着扯布的售货员。


    售货员头也没抬，语速极快：“一块三一尺，一件衬衫大概七尺布票加九块钱。”


    “给我扯七尺吧。”林晚说道。


    买了布，她又看中了挂在旁边的一件现成的深蓝色涤卡长裤。


    裤线笔挺，面料厚实，看起来很有精神。


    试了试尺寸合适，她又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手里提着的网兜渐渐沉甸甸起来。


    新买的手表在腕间闪着光，雅霜的香味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快乐。


    这是一种简单的、物质的快乐，却真实而温暖。


    最后，她来到了食品柜台。


    这里的味道更加诱人。


    水果糖、动物饼干、鸡蛋糕、江米条、还有用透明纸包着的、油渍渍的腊肠和午餐肉罐头。


    她称了半斤动物饼干，又买了一包用油纸包着的、撒着白芝麻的绿豆糕。


    想了想，又奢侈地买了一罐午餐肉。


    这些东西，在知青点时是难以想象的奢侈。


    如今，她却可以轻松地光明正大地拥有。


    采购完毕，她感到有些口渴。


    看到旁边有卖汽水的，三分钱一瓶，她也要了一瓶。


    橘黄色的汽水冒着细密的气泡，喝一口，冰凉爽甜，带着强烈的、属于工业香精的刺激口感，却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坐在百货大楼休息的长椅上，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嘈杂的市声，品尝着简单的甜食。


    她仿佛真正融入了这个时代，成为了这蓬勃生活洪流中的一滴水。


    一个普通的、爱漂亮、馋嘴的年轻姑娘。


    她慢慢吃着绿豆糕，指尖还沾着细碎的粉末和油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