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刻意晚了半小时才来到供销社。


    脚步看似平稳，实则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弦上。


    财务室的门虚掩着。


    她推开门。


    “哟！林晚回来了？”赵梅第一个抬起头，圆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市里的任务完成啦？听说很要紧呢！”


    马春华坐在对面，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正对着账本唉声叹气。


    听到动静，她撩起眼皮，极其刻薄地扫了林晚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意味不明的冷哼，便又低下头，将算盘珠拨得震天响，仿佛那算盘跟她有八辈子血仇。


    一切似乎都与离开时别无二致。


    熟悉的空气，熟悉的纸张油墨味，熟悉的暗流涌动。


    然而，林晚刚落座，张卫国就推门走了进来。


    他高大的身影似乎带来一股外面的冷风。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审视，比平时更加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表皮，直视她隐藏的所有秘密。


    “林晚同志，回来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重量，“任务还顺利？”


    林晚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平静：“还好，张主任。账目有些乱，但总算核对清楚了。”


    “嗯。”张卫国点了点头，目光并未移开，像是随口问道，“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听说那边前几天天气不好，路况也差。”


    来了。


    试探。


    或者说，某种程度的预警。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甚至微微蹙了下眉，像是在回忆：“是有点颠簸，不过还好，顺利回来了。谢谢主任关心。”


    张卫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了审视、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担忧？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交代了几句日常工作，便转身离开了。


    但他留下的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晚心中漾开层层不安的涟漪。


    他知道了什么？


    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一整天，林晚都处在一种高度内紧外松的状态。


    处理着熟悉的账目，应对着赵梅偶尔的闲聊和马春华时不时的冷言冷语，但绝大部分心神，都用于监控周围的一切。


    她能感觉到，供销社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说不清道不明，但那种无形的张力，确实存在着。


    下班铃声终于响起。


    她收拾好东西，第一个走出财务室。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到了供销社后院那片相对僻静的仓库区。


    果然，在一个堆放废旧包装箱的角落，她看到了顾野。


    他正靠在一堵斑驳的墙上，指间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着。


    公安制服外面随意套了件旧棉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


    看到是林晚，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度的惊愕，随即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取代——警惕、审视，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


    最终还是顾野先动了。


    他猛地站直身体，一步跨到林晚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气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困兽压抑的低吼，带着一种急迫和难以置信的厉色：


    “你昨天到底去哪了？！”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住林晚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不是去市里完成抽调任务吗？”林晚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抽调任务？”顾野从齿缝里挤出一声极低的冷笑，“那昨天下午呢？”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重重砸在林晚的心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段，有人看到你出现在那附近的车站！神色匆忙！”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将她钉穿，“林晚，你告诉我，这只是巧合？！”


    林晚的瞳孔在瞬间收缩了一下！


    还有目击者？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但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得近乎漠然的表情，只有眼底极快速地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震惊和……被冤枉的屈辱？


    “顾公安，你是在审问我吗？”她的声音微微抬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我奉命出差，完成任务后按时返回。路上遇到什么事情，难道是我能控制的吗？你说有人看到我在火车站，那又如何呢？我正常出差回来而已，仅凭猜测就能给人定罪？”


    她的反击快速而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这个时代年轻女性受到无端指责时应有的激动情绪。


    顾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噎了一下，眼神中的锐利和肯定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动摇和困惑。


    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那你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里。”林晚毫不退让地直视着他，语气斩钉截铁，“我坐火车回来，中途确实在一个小站下过车透气，但站名我都没注意。如果这也能成为被怀疑的理由，那我无话可说。”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失望：“顾公安，如果你有确凿证据，大可以直接抓我。如果没有，请不要用这种莫须有的猜测来打扰我的工作和生活。”


    说完，她不再看顾野那变幻不定的脸色，猛地转身，大步离开。


    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


    直到走出很远，拐过墙角，彻底脱离顾野的视线范围，她强撑着的镇定才瞬间垮塌，后背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扶住墙壁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起疑了。


    而且是高度怀疑。


    公安介入了，速度惊人。


    她不确定公安和抓她的那伙人有没有什么联系，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林晚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光投向灰蒙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