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王家

作品:《捡漏年代:开局一个鸡蛋

    曾经,这个生命只让她感到无尽的负担和绝望,是捆绑她在这地狱里的另一道枷锁。


    可此刻,感受着掌心下那微弱的搏动,再看着地上那摊彻底失去威胁的“烂泥”,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云层的晨曦,极其缓慢又无比坚定地,刺穿了她心中厚重的阴霾。


    她的孩子,或许……不必再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了?


    王癞子他老娘还在呼天抢地,哭骂声尖锐刺耳。


    刘招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她没有再看地上的人一眼,也没有理会婆婆的哭嚎。


    她像一个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的旅人,拖着依旧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朝着自家那间破败的、却仿佛透进了一丝微光的泥坯房走去。


    灶台边,锅里的野菜糊糊已经烧干了底,发出焦糊的气味。


    那把豁了口的旧柴刀,还静静地躺在灶台边沿,在昏暗的晨光中,反射着一点冰冷而决绝的幽光。


    刘招娣的目光在那点幽光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她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倒进锅里,刺啦一声,腾起一片白汽。她拿起葫芦瓢做的水瓢,用力刮着锅底烧焦的糊糊,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刮干净锅底,她重新添上水,抓了一把玉米糁撒进去。


    然后,她走到灶台边,弯腰捡起了那把旧柴刀。


    手指握住粗糙的木柄,冰凉的铁质触感传来。


    她走到院子里那块磨刀石旁,舀了一瓢水浇在灰白色的石面上。


    然后,她蹲下身,开始一下一下,用力地磨着那带着豁口的刀刃。


    刺啦——刺啦——


    粗糙的磨刀石摩擦着铁器,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盖过了远处隐隐传来的王癞子他老娘那绝望的哭嚎。


    刀刃在反复的摩擦下,那些翻卷的豁口被一点点磨平,露出底下黯淡却连续的金属光泽。浑浊的锈水顺着磨刀石流淌下来,渗入泥土。


    刘招娣低着头,枯黄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能看到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那双紧紧盯着刀刃的眼睛。


    那双曾经空洞麻木的眼睛里,此刻映着冰冷的铁光和石面的水渍,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随着那刺耳的磨刀声,一点一点地凝聚,一点一点地变得……坚定。


    ﹉﹉


    王癞子家那间低矮破败的泥坯房,像一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衰老病兽,在初秋微凉的空气里沉重地喘息。


    门框上挂着的几串干瘪红辣椒蒙着厚厚的灰尘,早已失去了鲜亮的颜色。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草药苦涩、病人身上散不去的秽物馊臭、以及食物久放变质后发出的酸腐气息的浑浊味道,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踏入者的胸口。


    王癞子他老娘,那个曾经刻薄如刀的老婆子,此刻佝偻得像只被抽了骨头的虾米,正坐在冰冷的门槛上。


    她枯树枝般的手指机械地剥着几颗干瘪发黑的豆子,豆壳碎裂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张布满深刻沟壑的脸庞上,曾经锐利如鹰隼的刻毒眼神,如今只剩下浑浊的空洞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她偶尔抬起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扫过院子里晾晒的几件破旧衣裳,最终又落回到自己枯瘦的手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坍缩成眼前这几颗微不足道的豆子。


    屋里,那张散发着浓重尿臊和汗馊味的土炕上,王癞子如同一滩彻底腐烂发臭的烂泥,无声无息地瘫着。


    他浑浊发黄的眼珠偶尔会极其缓慢地转动一下,空洞地瞪着糊满旧报纸、洇着大片水渍的屋顶,喉咙深处偶尔溢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嗬嗬”声,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呜咽,证明这堆腐肉里还残存着一丝游魂。


    涎水不受控制地从他歪斜的嘴角流出,在油腻发黑的枕巾上洇开一圈又一圈深色的、令人作呕的痕迹。


    刘招娣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从弥漫着柴烟和焦糊气味的灶房里走出来。


    碗里是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飘着几片焦黄菜叶的糊糊。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几乎没有声响。


    枯黄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勉强算得上整齐的髻,露出苍白瘦削的脖颈。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旧褂子虽然依旧空荡,却洗得干干净净,不见往日的污渍。


    她走到炕边,没有像以前那样卑微地弓着腰,只是微微垂下眼睑,看着炕上那摊“烂泥”。


    目光平静得如同深秋的潭水,不起一丝波澜,既无怜悯,也无怨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


    她舀起一勺糊糊,勺子边缘在碗沿轻轻刮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叮”声。


    然后,她俯下身,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稳定,将勺子精准地探进王癞子微张的、流着涎水的嘴里。


    王癞子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聚焦在刘招娣脸上,喉咙里发出更响的“嗬嗬”声,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发出某种无意义的哀鸣。


    刘招娣的手没有丝毫停顿,手腕平稳地一抬,那勺寡淡的糊糊便顺势滑入他喉咙深处。


    他本能地吞咽了一下,糊糊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一阵微弱的呛咳,涎水和糊糊的混合物从嘴角溢出更多。


    “咳……咳……” 王癞子的身体在破褥子上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珠死死瞪着刘招娣,那目光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屈辱和恐惧。


    刘招娣视若无睹。


    她拿起旁边一块同样洗得发白、却仍带着淡淡药味的旧布,动作近乎粗暴地擦去他嘴角和下巴上的污秽。


    布片粗糙的纤维摩擦着他松弛的皮肤。


    擦完,她又舀起一勺,重复着喂食的动作。


    整个过程机械、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投入,如同在完成一件每日必须的、令人厌恶的杂务。


    门槛上,王癞子他老娘剥豆子的手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越过门槛,落在刘招娣挺直的背影和炕上儿子那副凄惨的模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