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贵妃殴，京都大殇。京道之上，四周的铺子也冷冷清清，一辆马车徐徐而过。


    至清河桥旁，马车却是停了。


    裴钰先下，而后扶着披着粉裘的女子下了马车，女子踽踽独行，向着河边柳下而去。


    望着那落寞的身影，他心落了落，转头吩咐道：“诸位先回吧，我陪二姑娘呆一会。”


    所乘的是慕韬遣来的人，自然是慕府的马车和慕府之人。见其这么说，不由地纠结几分。一则他们奉命而来，若是带不回二姑娘也不好交差。二则孤男寡女共行，岂不遭人传言。


    几人在慕府已久，所奉差事也多，俱心思通透，转念一想，这位裴少卿已是慕老爷为二姑娘定下的夫婿，虽未昭告，皆心知肚明。再则，下人们也是很喜这位姑爷的，不仅人长的好，还不曾苛待下人，一贯这般温和有礼。


    思了几思，几人便恭敬行了礼，退下了。


    河水怅怅，水流缓慢，已有冰冻之势。翠柳逢冬，落了绿叶，仅有空枝在树梢，随着风来回晃晃悠悠。


    慕婉静静的站在河边，寒风阵阵，刺骨般的寒冷，纤指紧紧拢着裘衣。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未回头，来人也未出声打扰，至她身旁默默相陪。


    望了片刻，慕婉才缓缓回了眸，忽觉风似乎小了些。她细细一观，才发觉原来是有人帮她挡了风。


    那份酸楚在心底又泛滥开，身子未动，她偏了头，望向身旁之人，眸光闪动，轻轻出声。


    “姑母不在了。”


    “我知道。”


    裴钰垂眸，悲戚的看着自己一身官袍。


    慕婉随着他的目光，裴钰不喜奢靡，常着素衣，越加显得他肌骨清瘦，但他身量又高，着官袍时，肩宽腰窄，自有一番清风韧骨。


    这般好的人。


    不知为何，也不知为谁，她声音越加哽咽：“裴大人，这京都犹如一匹猛兽，不知何时便将人拆骨入腹。更如千万狼群环伺，让人喘不过气来。”


    裴钰心中一惊，这话已是不敬，但又心疼她失去亲人，转身面对她，轻声安抚：“我都知道。”


    “裴钰……”


    在顾不得什么，慕婉唤了他的名。


    不仅如此。


    她上前一步，环抱住了他的腰，窝在他的胸膛落了泪，声音凄切之中带着恐惧：“我怕。”


    顾不得周围是否有旁人，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她凭借这份恐惧做了大胆的举动。


    她告诉自己，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让她做个懦弱的人。


    来京一载，她终于见识到了皇家无情，京都之险。她怕极了。她怕这无情的京都吞噬慕家、裴钰还有她。


    在这一瞬间。


    她真的很想离开这里。


    她真的好想对裴钰说，让他带她离开京都。


    嘴唇嚅动，终究不曾说出半句，只余哭泣声声。


    她明白，她无法离开，裴钰亦是。


    不仅是为裴钰多年寒窗苦读，寡母邻里对其期望，更为姑母临去之前的嘱托。


    怀中娇躯轻颤，脑中最初那股混乱散去。裴钰轻轻叹息一声，抬手终是抚上了少女肩头，将其拥入怀中，给于回应。


    “别怕。我在。”


    .


    这一幕，落入立在不远处树后的一人眼中。


    狭长的双眸死死盯着二人，心底似有滔天的怒火齐聚。掌心上的伤早已好了，此刻却不知为何又密密麻麻的痛痒了起来。


    如蚁钻心。


    他紧咬后牙，轻轻吐息。而后微微阖目，向着一侧偏了头。


    一人闪出，俯身行礼：“殿下。”


    黑衣冷眸，正是司羽。


    “明日，便把消息透露给东宫。”


    司羽眸动，计划竟提前了？


    他虽隐于暗中，方才一幕幕却也见得清楚。想起主子一早面见陛下回宫便换了衣，松了发，去了宫道。后来不知为何又来了此地。


    看到主子那阴沉的脸色以及袖下紧握的拳。


    司羽不由地心惊：该不会是因为慕二姑娘吧？


    一方面又在心中计量着，这件事提前，是否会给主子带来危险。


    正思量，却听上方主子幽幽道：“他在这太子之位坐的也够久了。陛下越是要保他，我就越要将他赶入穷巷，让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想起慕韬正私下联络大臣上书，司羽明白了主子之意。


    鹤蚌相争。


    他颔首：“是，属下立刻去办。”说罢，便消失的无影了。


    河边的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桥，缓缓向着慕府而去。


    萧渊走出几步，离了树荫，目光远投，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可怜又可悲。


    “慕婉，你明明答应过。你怎能……不等我。”


    .


    慕婉自府中待了三日，宫中便传了令，锦皇子不适，命其前往鎏佳宫。


    她离开之时便叮嘱过海珠，细心照料，不得离身，若有不对，即去向圣上请旨，唤她前去。


    慕婉惴惴不安，一路上设想无数，到了鎏佳宫，召了御医，才知是小殿下吃撑了奶，哭闹不止。


    她这才安下了心，将小小的稚儿抱在怀中，仿佛冥冥之中有着血脉联系，小殿下一入她怀中，便不哭不闹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的看着她，双手握成拳头晃来晃去。


    看着粉嫩的小脸，慕婉鼻头一酸。年幼封王，却无至亲。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将其抱在怀里，轻轻拍至睡熟，再交予海珠。


    一连多日，俱是如此。


    深冬。


    是夜，无月无星。阴沉沉的天幕，注定了此夜的不平静。


    慕婉是被吵醒的。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仔细一听，外面呼喊之声此起彼伏，并不是梦。


    此时，秋菊推门进入房间，她并未点蜡，而是直接来到了床前。


    “发生什么了？”


    “宫中突然冲出众多黑衣人四处烧杀，督卫军正与其交手。”


    慕婉掀帘下了床，秋菊衣袍整齐，不似刚醒，好似未睡。顺手拿起一侧的外袍为她披上。


    外面的声音并未止歇，反而越来越大，亦夹杂着利器相交金戈之声。


    慕婉心中惶惶难安：“听这声音，人数不少。京都防备甚严，尤其是宫中，怎么会突然冲出这么多来历不明之人？”


    秋菊摇头，没有回答。神色却无半点慌乱。


    慕婉却抓了她的手，问道：“小殿下呢？”


    “还在寝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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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菊回答，便见慕婉急急出了门，向着寝殿而去。


    一路上，各房门敞，宫女太监奔逃。慕婉加快脚步，未及殿门，便听到了小殿下的哭声。


    慕婉快走几步，迈入房间，便见海珠抱着小殿下，拉着嬷嬷的手，哀求着：“你不能走，你走了小殿下怎么办？”


    那嬷嬷抹了把汗，扒开海珠的手：“海掌史，你快放我走吧，太子殿下杀进来了，再不跑就没命了！太子殿下定然不会放过小殿下，你也快逃吧！”


    什么？


    太子竟然……


    慕婉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自那日后，太子被禁，圣上的旨意却迟迟未下。谁也摸不清圣上的心思，但后来沈慎找她，她依稀猜测出圣上并不想废太子。那么，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会让太子直接举兵反了？


    嬷嬷向外走，看到了门口的慕婉，低了头，自一侧遁出，逃命去了。


    海珠追出来，也看到了她，一时没忍住落了泪。


    既是太子，那么嬷嬷说得对，他绝不会放过小殿下。


    来不及多想，慕婉吩咐道：“秋菊，海珠快换上宫婢的衣服，我们从后面走！”


    秋菊去一旁侍殿拿了几件衣服，鎏佳宫本就因贵妃产子中毒一事去了很多宫女太监，后来的都是圣上自旁处调来伺候小殿下的，此刻也跑的差不多了。


    三人换上了宫女的衣服，慕婉又扯下一方黑纱，缠绕其身，掩住怀中哭累了沉沉睡去的小殿下。


    厮杀不止，血流了长街一道，到处都是尸体。


    慕婉带着二人，趁乱躲避，出了鎏佳宫。迎面走来一队士兵，分不清敌我，她只好带着她们躲在了月弯门后。离得近了，才看到这群人甲胄加身，非是督卫。领头之人，举臂高呼：“给我找！殿下有令，找到渊王以及小殿下格杀勿论！”


    “是！”众侍卫一哄而散。


    慕婉心中发紧。


    海珠脸上挂着泪痕，这会姑娘在前，竟不觉得怕了，小声问道：“姑娘，这到处都是太子近卫，我们去哪儿？”


    她回过头，看着海珠的眼睛，低声回道：“太子逼宫，必是堵了皇宫各门，逃出去是不可能了。他势必要先解决渊王以及小殿下，此刻宫中哪里都不安全。”


    她边说边看向海珠身后的秋菊，却见她依旧一副镇静之色，不由地佩服几分，心中也多了几分宽慰。


    “沈督卫而今必定是在圣上处，我们去找他。”


    当下，只有沈慎才能护住小殿下。倘若他护不住小殿下，便也护不住圣上，那么再做什么也都徒劳。


    避开寻找的士兵，海珠在前指引着，穿过凌乱的花园，到了一处窄道，海珠猝然停下了脚步。


    慕婉止步，随之望去，只见窄道的那头，站着一人，盔甲加身，手持长刀，一步步靠近。


    是太子近卫。


    他方才便看到了三人，本着独享这份功劳，便依着逃走的方向，提前在此堵截。


    慕婉后退，喊了一声“快跑。”转头逃跑。


    秋菊在她身前，跑了几步察觉不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慕婉也随之回首，只见海珠并未跑，而是左顾右看，发现花园中的锄头，捡起紧握，看着靠近的士兵，冲了上去。


    “海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