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台的穹顶之下，空气凝滞。


    三个人，一台老旧的电台，还有一个看不见的囚犯。


    “开始吧，林靠北。”古教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林靠北把那台被称为“餐叉”的电台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金属外壳在观测室的昏暗灯光下反射着幽光。他没有碰它，只是看着。


    “教授，我们甚至没有准备任何应急方案。”许妍站在一旁，她的双手抱在胸前。“如果这次他回不来呢？”


    “方案无效。”周牧开口，他的话语里没有温度。“上次的事件证明了，物理隔绝没有意义。精神上的吞噬，再厚的铅板也挡不住。”


    “那我们就看着他被吃掉？”许妍的质问带着火气。


    “这是他的选择。”周牧回答。


    林靠北没有参与他们的争论。他伸出手，手指悬停在电台的调谐旋钮上。上一次，那股空洞的饥饿感几乎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现在，他要主动去接近那个深渊。


    “喂养它。”


    古教授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台诡异的机器，也不再去看旁边两个各怀心思的同伴。他开始回忆，回忆那种被吞噬的感觉。那不是一个好的体验，恐惧和空虚感再次浮现。


    “不是让你回忆恐惧。”古教授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他的思绪。“是让你找到那股饥饿的源头。然后，用你的精神力，去触碰它。”


    林靠北的手指终于落在了旋钮上。


    他没有转动它。他只是将自己的精神力，顺着自己的手臂，通过手指，注入到这台机器里。


    “把它当成你的延伸。”古教授引导着。“你的精神力就是食物，电台就是餐具。现在，把食物递过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电台还是那台电台，沉默，冰冷。


    “我……感觉不到它。”林靠北说。他的精神力像是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因为它不信任你。”周牧突然说。“一个狱卒递过来的食物，囚犯会怀疑里面有毒。”


    “闭嘴，周牧。”古教授呵斥道。“林靠北，继续。不要停。拿出你的诚意。让它感受到，你不是在施舍，而是在给予。”


    诚意？


    林靠北的脑子一片混乱。他对一个只想着吞噬自己的“东西”能有什么诚意？恐惧、戒备、憎恶……这些才是真实的情绪。


    “你给的不是纯粹的精神力。”周牧再次开口，完全无视了古教授的警告。“你的精神力里，混杂了恐惧和抗拒。对它来说，这就是挑衅。”


    许妍看了周牧一眼，没有说话。


    林靠北的手指开始发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在快速流失，但换来的只有一片死寂。他开始怀疑古教授的理论。这根本不是喂养，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消耗。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出现了。


    不是来自电台。


    是来自他自己的意识深处。


    那股熟悉的、潜伏着的饥饿感，开始苏醒。它似乎是被林靠北主动释放的精神力所吸引，从沉睡中被惊动了。


    “它在回应。”古教授低声说。


    林靠北面前的空气开始扭曲。


    不是剧烈的变化，只是一点微小的、光线折射的异常。一个不属于这里的轮廓正在缓慢成形，比上一次更加清晰。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一个由纯粹的黑暗构成的虚影。


    那股饥饿感瞬间放大了无数倍。


    林靠北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要被吸进那个黑暗的轮廓里。


    “稳住！”许妍喊道。“你的精神屏障在变弱！”


    “不要抵抗。”古教授的指令却完全相反。“打开一个小口子。让它‘闻’到食物的味道。”


    这是疯了。


    林靠北的本能在大声尖叫，让他立刻切断连接，逃得越远越好。


    “驯兽师，林靠北。”古教授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你要学会的不是逃跑，是共舞。”


    林靠北咬着牙，强迫自己放松了精神防御的一角。


    就在那一瞬间，那个黑暗的虚影动了。


    它没有扑过来，也没有展现出任何攻击性。它只是从那团不定的黑暗中，延伸出一条极其纤细的黑色线条，缓慢的，试探性的，朝着林靠北放在电台上的手指靠近。


    时间仿佛变慢了。


    许妍停止了呼吸。周牧的身体微微前倾。


    黑色的线条末端，轻轻触碰到了林靠北的指尖。


    没有预想中的吞噬，没有冰冷的触感，也没有被吸走的生命力。


    一丝微弱的暖流从指尖传来。


    那股盘踞在他意识深处的饥饿感，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就像一台永远在轰鸣的机器，突然有了一个瞬间的静默。


    林靠北愣住了。


    那条黑色的线条在接触的瞬间就立刻缩了回去，整个虚影也跟着溃散，消失在空气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天文台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那是什么？”林靠北举起自己的手，看着那根被触碰过的手指。“那不是饥饿。”


    “是回馈。”古教授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捉摸的表情。“你喂了它一小口，它还了你一点东西。”


    “暖流？它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林靠北无法理解。“它不是只剩下原始欲望了吗？”


    “谁说欲望就只有饥饿？”古教授反问。“也许，它也渴望温暖。或者，这只是它的一种交流方式。一种不带任何意图的、最原始的‘触碰’。”


    “我不信。”许妍立刻反驳。“这绝对是个陷阱。它在用这种方式降低我们的警惕心。下一次，那股暖流可能就会变成致命的毒素。”


    “有可能。”古教授居然同意了她的看法。“但也有可能，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看’到它。不是透过囚笼的缝隙，而是透过它自己打开的一扇小窗。”


    周牧走到桌边，拿起那台电台。他检查了一下，然后说：“机器的内部能量没有变化。刚才的连接，完全是精神层面的。它绕过了‘餐叉’。”


    “不。”林靠北否定道。“电台是必要的。我能感觉到，我的精神力是通过它才被‘格式化’的。没有它，我的精神力就是一团混乱的信号，它根本无法接收。”


    “所以，它不是餐叉。”周牧看着林靠被。“它是翻译机。”


    这个新的定义让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很好。”古教授打破了寂静。“你们终于开始用自己的脑子思考，而不是全盘接受我的比喻了。今天的进展，超出了我的预期。”


    他看向林靠北。“感觉怎么样？那个‘回馈’。”


    林靠北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那股暖流已经消失了，但那种感觉却留了下来。意识深处的饥饿感虽然恢复了，但似乎不再那么狂躁。


    “它……安静了一点。”


    “非常好。”古教授点点头。“你给了它一点它需要的东西，所以它暂时安分了。这是一个突破。从今天起，每天进行一次。不要多，也不要少。记录下每一次‘喂养’后它的反应，以及它给你的‘回馈’。”


    “如果下一次的回馈是攻击呢？”许妍追问。


    “那就记录下攻击的模式、强度和你的应对方式。”古教授的回答冷酷而直接。“所有数据都有价值。”


    他没有再给任何人提问的机会，转身走向控制台。


    “记住，林靠北。”古教授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你不是在安抚它，也不是在取悦它。你是在和它建立一套语言。在你们能用这套语言交谈之前，不要妄想去理解它。”


    林靠北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上面什么都没有，但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和他连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