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靠北的每一步，都踩在世界的裂缝上。


    他身后，是苏文压抑的、野兽般的喘息。他身前，是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是皇后的喉咙。


    “孬种。”


    苏文的唾骂传来，带着血腥味。


    林靠北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力气回头。他的肺部像两个破烂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尖锐的杂音。


    “去吧！”苏文的咆哮在崩塌的轰鸣中撕开一道口子，“去当它的食物！它的奴隶！我就是死在这里，也比你干净！”


    干净？


    林靠北的脑子里咀嚼着这个词。


    在这个连骨头都会被碾成粉末的地方，还有什么干净可言？


    他停下脚步，不是因为苏文的话，而是因为脚下的一块金属板整个翘起，翻滚着坠入下方无尽的红色深渊。


    路，断了。


    物理上的路。


    但那条由精神构筑的、通往皇后核心的无形通道，却在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快。


    皇后的意念不再是催促，而是命令。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引力，拉扯着他的意识。


    “我不会去的！”苏文在他身后尖叫，“你听见没有！我不会让你得逞！”


    林靠北终于回头。


    他看见苏文举起了一块半人高的金属残片，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准了他。不，不是他，是他身后那片代表着皇后入口的黑暗。


    “我毁了它！我们一起死！”她嘶吼着，手臂的肌肉坟起，那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


    “你毁不掉……”林靠北的话被剧烈的摇晃打断。


    这一次，不是震动。


    是剥离。


    整个陨坑的内壁，正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从星球上撕扯下来。他们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地面，而是一艘正在解体的船。


    万物都在失重。


    苏文手中的金属片脱手飞出，却不是砸向黑暗，而是飘向了布满裂痕的穹顶。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所有轰鸣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高频的寂静。


    从地心深处，那颗不稳定的星核碎片，绽放了它最后的光芒。


    不是爆炸，不是冲击。


    是一种纯粹的、将一切规则都抹除的“白”。


    光从每一道裂缝中涌出，瞬间吞噬了红色的能量光，吞噬了岩石的质感，吞噬了金属的轮廓。


    苏文脸上的疯狂凝固了。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身体被那纯白的光芒穿透，开始变得透明。


    林靠北也一样。


    他能看见自己正在消失的手臂，看见自己胸腔里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死亡。


    原来是这个样子。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被还原成最基本粒子的平静。


    就在这时。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狂怒意念，在林靠北的意识里炸开。


    那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这片正在抹除一切的白光。


    是皇后的意志。


    下一秒，林靠北眼前的黑暗蠕动了。


    那不是后退，不是躲避。


    是盛开。


    如同日食时，从太阳黑影边缘喷薄而出的日冕。皇后庞大的身躯内部，有什么东西猛地张开了。


    那是一面“帆”。


    一面由最纯粹的精神能量和生物力场编织而成的、半透明的、流光溢彩的巨帆。它从黑暗中升起，以超越光速的姿态展开，巨大到遮蔽了整个穹顶。


    帆的表面，流动着无数复杂的金色纹路，像是某种活着的电路图，又像是远古神祇的图腾。


    它张开，弯曲，形成一个巨大的、温柔的弧度。


    将林靠北护在身下。


    将不远处的苏文护在身下。


    也将那具漂浮在半空、装着王不败残骸的担架，一同笼罩了进来。


    几乎在能量帆完全闭合的瞬间，一道空间的涟漪突兀地在他们附近荡开。


    夜枭的幽灵机甲，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从跃迁状态中强行跌出。机甲的表面布满了电弧，一半的装甲已经气化，露出内部烧得焦黑的骨架。


    “苏……文！”


    驾驶舱里传来夜枭沙哑的、濒死的呼喊。


    机甲仅存的独眼闪烁了一下，似乎想展开最后的屏障。


    但它晚了。


    或者说，它恰好赶上了。


    皇后张开的能量帆边缘，最后的那一抹流光，像一道慈悲的毯子，将这台濒临解体的机甲也扫了进去。


    然后，白光降临。


    没有声音。


    没有震动。


    世界消失了。


    能量帆的内部，变成了一个绝对隔绝的领域。林靠北他们能看见帆的外面，那片纯白的光是如何疯狂地冲刷着、撕扯着帆的表面。


    每一寸金色的纹路都在剧烈地闪烁，每一次闪烁，都代表着海量的能量在湮灭、对冲。


    苏文瘫在地上，身体停止了透明化。她呆呆地看着外面那片纯白的地狱，又抬头看了看保护着他们的、来自怪物的能量帆。


    她的世界观，在这一秒钟，被彻底粉碎了。


    “它……救了我们？”她喃喃自语，像在问一个自己永远无法解答的问题。


    “它在救它自己。”林靠北喘着气，他比苏文更能感受到皇后的状态。


    每一次白光的冲刷，都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顺着精神链接传进他的大脑。那感觉，就像有人正用砂纸，一遍又一遍地打磨他的灵魂。


    皇后在承受着一切。


    融合……


    一个微弱的、带着极度痛苦的意念再次传来。


    需要……力量……


    能量帆开始变得不稳定。


    表面的金色纹路开始一根根地断裂，熄灭。外面那片白光，似乎找到了突破口，一丝丝地渗透了进来。


    “它撑不住了。”林靠北艰难地开口。


    “什么？”苏文猛地转头看他。


    “我说，它快撑不住了！”林靠北吼道，“它用自己挡住了星核爆发，现在需要补充能量！”


    “补充？用什么补充？”苏文的脑子一片空白。


    林靠北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朝着那片代表着皇后核心的黑暗走去。


    这一次，苏文没有阻止他。


    她也没有咒骂他。


    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看着这个刚刚被自己骂作“孬种”和“叛徒”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拯救了所有人的怪物的深处。


    “喂。”


    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她开口了。


    林靠北的脚步顿了一下。


    “你……”苏文的嘴唇在颤抖，“……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她之前在暴怒中问过。


    现在，她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又问了一遍。


    林靠北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脸，用余光看着她。


    “我是一个赌徒。”


    他的回答平静得可怕。


    “之前，我赌它不会立刻吃了我们。现在，我赌它需要我们活着。”


    说完，他不再停留，走进了那片黑暗。


    他的身影消失的瞬间，苏文看见，那面巨大的能量帆上，一条断裂的金色纹路，重新亮了起来。


    微弱，但确实亮了。


    融合，开始了。


    苏文愣愣地站在原地，在她不远处，夜枭的机甲驾驶舱发出一声气阀泄压的轻响，舱盖缓缓打开。


    夜枭从里面翻滚出来，他脱掉了头盔，露出一张被汗水和血污浸透的年轻脸庞。


    “那是什么？”他看着头顶的能量帆，又看了看林靠北消失的方向，满是劫后余生的茫然，“我们……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苏文的回答，没有半分喜悦。


    她看着那片黑暗，仿佛能穿透层层血肉，看见正在发生的、超越她理解范畴的“融合”。


    她知道，爆炸结束了。


    但他们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