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一片死寂。


    苏文的膝盖一软，将背上的人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哐当”一声，像是扔掉了一袋垃圾。


    林靠北的后脑勺磕在地上，发出一记闷响。他闷哼了一声，眼皮颤动，似乎要醒过来。


    “别装死。”苏文撑着墙壁，胸口剧烈起伏，肺部像个破风箱，“门。怎么回事？”


    她死死地盯着他。这个男人身上透着一股邪气，从头到尾。那扇门绝不可能自己打开。


    林靠北的嘴唇开合，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节：“……吵。”


    “吵？”苏文简直要气笑了，“我他妈差点被烤熟了给你陪葬，你嫌我吵？”


    她一脚踢在林靠北的小腿上。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更多的反应。


    “回答我，林靠北。”苏文蹲下身，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上半身提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和这鬼地方有什么关系？”


    林靠北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他的意识仍然是一片混沌的泥沼，但苏文的质问像一颗颗尖锐的石子，投入其中，激起阵阵涟漪。


    门……


    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皇后……


    另一个念头浮现。那个浩瀚、疯狂、却又在最后关头给予他滋养的意志。它……就在附近。


    “我……”他艰难地开口，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不知道。”


    “放屁！”苏文低吼，她的脸凑得很近，“别跟我耍花样。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在勘探队里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吗？从你出现在营地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开始不对劲！”


    “我……”林靠北试图集中精神，但那片混沌的海洋还在他的脑中翻涌。皇后的意志像一个挥之不去的背景音，庞大而混乱。


    “你什么你！”苏文松开手，任由他重新摔回去，“废物。关键时刻永远都是个废物。”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里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通道，更宽，墙壁上没有发光的能量线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粗糙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岩壁质感，只是被人工打磨得平整。空气里没有焦糊味，反而有一种泥土和金属混合的腥气。


    而且，这里在震动。


    不是剧烈的摇晃，而是一种持续的、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低频共振，让她的牙齿都有些发麻。


    “这是哪里？”她自言自语。


    “星核……陨坑……”林靠北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一点。


    苏文猛地回头。


    他已经勉强撑起上半身，靠着墙壁，脸色惨白如纸，但双眼睁开了一道缝。


    “你说什么？”


    “我们……在星核的正上方。”林靠北的呼吸急促起来，“这地方……要塌了。”


    话音未落，整个通道猛地一震！


    头顶的金属板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几块碎石从缝隙中掉落，砸在他们脚边。


    墙壁上，一道红色的警示灯突兀地亮起，发出刺耳的蜂鸣。


    警告：星核反应炉能量输出极不稳定。


    警告：结构完整性低于百分之十五。


    警告：即将发生……


    后面的词语被一阵更剧烈的晃动吞没了。


    苏文一个踉跄，扶住墙壁才稳住身形。她终于明白那股不安的源头是什么了。不是焚烧炉，不是怪物。


    是这座山的“心脏”，要爆炸了。


    “开什么玩笑！”她骂了一句，冲到林靠北身边，粗暴地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起来！我们得离开这！”


    “没用的……”林靠北咳了两声，每一下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整个陨坑……都在它的力场里……我们出不去。”


    “它？谁？”


    林靠北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看向通道的尽头。那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苏文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那片黑暗，仿佛活了过来。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那片黑暗中升起。一个庞大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轮廓。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它的存在本身，就让空间都为之扭曲。


    是皇后。


    它那颗破碎的、由无数复眼组成的巨大头颅，缓缓转向他们。那些复眼中，倒映着无数个惊恐的苏文和虚弱的林靠北。


    混乱、疯狂、毁灭的意志，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苏文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逃跑的念头甚至都无法升起。在这样绝对的、压倒性的存在面前，任何反抗都显得可笑。


    完了。


    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然而，那股精神风暴在触及他们前一刻，却突然停滞了。


    皇后的意念，带着一丝困惑，聚焦在林靠北身上。


    光……还在……


    但是……在熄灭……


    这里……在毁灭……


    它混乱的思维中，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清晰的逻辑链条。它感受到了林靠北濒死的身体状态，也感受到了来自地底深处、那足以将万物化为灰烬的狂暴能量。


    那个能量……也会毁灭它。


    毁灭……


    这个词，让皇后的意志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颤栗。


    而此刻，林靠北的脑海里，也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看着身旁因为恐惧而身体僵直的苏文，看着那庞大而绝望的皇后，感受着脚下即将喷发的死亡。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过去，都在这一刻被剥离。


    只剩下最核心、最原始的本能。


    生存！


    这个念头，不是命令，不是思考，而是一声发自灵魂最深处的呐喊。


    离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这个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求生欲，朝着那片混沌的海洋，猛地推了过去。


    这不是对皇后的命令。


    这是对另一个同样被困在绝境中的“同类”的……共鸣。


    一瞬间，皇后那无数只复眼中疯狂的红光，黯淡了下去。一丝清明，如同在风暴眼中诞生的短暂平静，出现在它混乱的意识核心。


    它感受到了。


    那个弱小灵魂传递过来的，不是恐惧，不是臣服，不是挑衅。


    是和它此刻感受到的完全一样的东西。


    活下去。


    皇后的攻击姿态消失了。它那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向林靠北和苏文的方向，无数复眼同时眨动了一下。


    然后，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含义不明的嘶鸣。


    那嘶鸣声在狭窄的通道中回荡，不像是威胁，更像是一种……确认。


    苏文从极致的恐惧中回过神，她大口喘着气，不明白为什么这怪物停了下来。


    “你……你对它做了什么？”她扭头问林靠北。


    林靠北摇了摇头，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他只是感觉到，自己和那个庞大的怪物之间，建立起了一道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桥梁。


    皇后动了。


    它没有攻击，也没有让路。


    它那庞大的身躯缓缓后退，退回了通道尽头的黑暗中。但那股庞大的意志，依旧笼罩着他们。


    “它走了？”苏文难以置信。


    “不……”林靠北的声音气若游丝，“它在等。”


    “等什么？等我们死吗？”


    剧烈的震动再次传来。这一次，连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出现裂痕，红色的光芒从裂缝中透出，那是星核能量即将失控的征兆。


    “我们会死在这里。”苏文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绝望。


    就在这时，林靠北的脑海里，再次响起了皇后的意念。


    那意念不再是混沌的咆哮，而是一幅清晰的、直接投射进他意识里的“画面”。


    那是一条路。


    一条由精神能量构筑的、穿过物质、通往未知之地的路。


    路的起点，是他们。


    路的终点……是皇后的核心。


    过来。


    皇后的意念简单而直接。


    融合……才能……离开。


    林靠北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不……”他脱口而出。


    “不什么？”苏文立刻追问，“它跟你说什么了？”


    “它要我们……”林靠北的牙齿在打战，“……过去。到它身体里去。”


    苏文愣住了。她花了整整三秒才消化掉这句话的含义。


    “你他妈在跟我开玩笑？”她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暴怒，“让我进到那坨烂肉里去？我宁愿被炸成灰！”


    “这是唯一的路。”林靠被苦涩地说，“它构建了一个……空间通道。但通道的出口，在它体内。”


    “所以它不是想救我们，它是想吃了我们！”


    “也许……”林靠北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也许……吃了我们，它才能获得足够的力量，在爆炸前离开这里……”


    “我杀了你！”苏文彻底爆发了，她一把将林靠北推在墙上，双目赤红，“我就知道！你跟这怪物是一伙的！你到底是谁！？”


    通道的崩塌在加剧。大块的岩石和金属从头顶砸落。


    他们没有时间了。


    林靠北看着状若疯狂的苏文，看着周围不断崩坏的世界，感受着皇后那不带感情却无比坚决的催促。


    他突然笑了。


    “我是谁？”他喘着气，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我是一个……想活下去的混蛋。”


    “你……”


    “你也是，苏文。”他打断了她，“你也想活下去，不是吗？”


    苏文的动作僵住了。


    “选吧。”林靠北看着她，“是被炸成宇宙的尘埃，还是……赌一把？”


    他指了指那片深邃的黑暗，那个怪物张开的、通往生路，也可能是更深地狱的入口。


    “赌？”苏文的声音沙哑，“拿什么赌？拿我们的命，去赌一个怪物的心情？”


    “不。”林靠北摇了摇头，“赌我。”


    他说完，不再看苏文，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黑暗，蹒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