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空间里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无尽的沉沦。


    那柄由人性凝聚的利刃，在斩断锁链的瞬间，也耗尽了所有的光。它碎了，化作亿万点萤火，飘散在这片混沌的海洋里，忽明忽灭，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林靠北的意识，也随之瓦解。


    他赢了。


    代价是与敌人同归于尽。


    不，比那更糟。白启或许只是被重创，而他，即将彻底消散，连一点残渣都不会剩下。


    这就是引爆“皇后”的后果。他点燃了汽油桶，自己也身在其中，被炸得粉身碎骨。


    “结束了……”


    一个念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然而，预想中的彻底寂灭并未到来。


    那片被他引爆的，属于皇后的疯狂意志，那片毁天灭地的精神海啸，在失去了“白启”这个宣泄目标后，并未就此平息。它依旧狂暴，依旧混乱，但……它没有继续撕碎林靠北那点可怜的意识残骸。


    它只是在那里，翻涌着。


    林靠北能“感觉”到它。


    不再是通过链接，不再是通过控制协议，而是一种更直接、更原始的感知。


    他能感觉到，那片混沌的海洋深处，存在着一个核心。一个同样在承受着无边痛苦，同样被撕裂，同样充满了愤怒与绝望的核心。


    皇后的核心。


    它在哀嚎。


    它在哭泣。


    它在憎恨一切。


    而此刻，林靠北那即将消散的意识碎片，正漂浮在这片哀嚎的海洋上。


    没有排斥，没有吞噬。


    两个破碎的灵魂，在毁灭的风暴过后，第一次如此“贴近”。


    一股难以言喻的共鸣，在两者之间产生。


    不是控制与被控制。


    不是利用与被利用。


    而是一种……同病相怜的默契。


    你……也……很痛……


    一个断断续续的、不属于任何语言的意念，从混沌海洋的深处传来。


    林靠北的意识碎片微微一亮。


    你……也是……


    他回应。


    皇后的疯狂，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那股纯粹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第一次有了迟疑。


    它从林靠北的残骸中，感知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被囚禁的愤怒，被操控的屈辱，以及……被当作战利品和工具的悲哀。


    这个“容器”，和自己一样。


    ……


    外界。


    刺耳的警报声，取代了白启的尖啸，响彻整个地下基地。


    “警告！主控单元‘白启’失去链接！”


    “警告！协议完整性低于百分之一！控制权丢失！”


    “启动紧急预案……‘净化协议’……倒计时，三百秒。”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宣告着末日。


    苏文跪倒在林靠北身旁，完全无视了那些催命的警报。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林靠北的脖颈。


    冰冷，僵硬。


    没有脉搏。


    她又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


    死寂。


    没有心跳。


    “不……不会的……”苏文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拼命地捶打着林靠北的胸口，一次又一次。


    “林靠北！你给我起来！你不是赢了吗？你这个混蛋！”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只是出于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你就这么保护的？你起来啊！”


    “二百四十秒。”


    警报声依旧在倒数。墙壁和天花板上，开始亮起一道道红色的光路，像某种即将启动的电路。整个空间的温度在急剧升高。


    “净化协议”，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文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七窍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衬得他面色惨白如纸。


    “你这个……骗子。”


    她喃喃自语，然后猛地站起身。


    她不能让他留在这里，被什么“净化协议”烧成灰。


    她抓住林靠北的胳膊，试图将他拖起来。但一个失去意识的成年男性的体重，远超她的想象。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将他拖动几厘米。


    “起来！我叫你起来！”


    她对着那具“尸体”嘶吼，仿佛这样就能唤醒他。


    “一百八十秒。”


    汗水浸透了苏文的后背。她放弃了拖拽，转而尝试去背他。她跪在地上，费力地将林靠北的上半身拉到自己的背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站起来。


    “呃啊——！”


    她发出一声低吼，双腿剧烈颤抖，膝盖几乎要被压垮。


    但她还是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站了起来。


    林靠北的身体沉重地压在她的背上，像一座山。


    “你最好……给我记着……”苏文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朝着紧闭的合金大门挪动，“等出去了，我饶不了你！”


    每走一步，她都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呻吟。


    “一百二十秒。”


    “净化协议启动，能量开始注入焚烧矩阵。”


    墙壁上的红色光路越来越亮，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的味道。


    就在这时，苏文背上的林靠北，身体忽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意识的废墟中。


    那声嘶力竭的呼唤，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光，照进了林靠北即将沉入永恒寂静的残魂里。


    是苏文。


    她……在危险中……


    这个念头，比求生的本能更强烈。


    我……要……保护她……


    他最后的意识碎片，燃起了最后的光。


    而这道光，被那片混沌的海洋捕捉到了。


    保护……？


    皇后的意念带着一丝困惑。


    那个……女人……林靠北的意念断断续续，她……是我的……


    他想说“同伴”，想说“要守护的人”，但残破的意识已经无法组织起如此复杂的概念。


    最终，只传递出一个最核心的本质。


    ……光。


    混沌的海洋，沉默了。


    片刻之后，一股远比之前温和，但依旧磅礴浩瀚的精神能量，从海洋深处涌出，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林靠北那些即将熄灭的意识萤火。


    它没有吞噬，而是在滋养。


    它没有毁灭，而是在重塑。


    皇后的疯狂意志，在此刻，做出了一个违背其本能的决定。


    它要救这个和自己一样“破碎”的灵魂。因为，这个灵魂里，有它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不是属于自己的光，而是源自他人的光。


    ……


    “六十秒。”


    苏文终于挪到了大门前。她喘着粗气，几乎要虚脱。她想腾出手去按开门的按钮，但她不敢放下林靠北，她怕自己再也没有力气把他背起来。


    大门是紧闭的，上面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示灯。


    “该死！”


    她绝望地用后背撞了一下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开门！给老娘开门！”


    她徒劳地吼叫着。


    “三十秒。”


    “焚烧矩阵能量……百分之百。”


    墙壁已经变得滚烫。


    就在苏文准备放弃，打算和这个混蛋死在一起的时候。


    她背上的那具“尸体”，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然后，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听清的呻吟，从林靠北的喉咙里溢出。


    他的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心跳……恢复了。


    苏文愣住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面前那扇坚不可摧的合金大门，红灯忽然熄灭。


    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解开了。


    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外面相对安全的通道。


    苏文僵在原地，缓缓回头，看向趴在自己背上，依旧双目紧闭的林靠北。


    她什么都没做。


    他……也什么都没做。


    那门，是怎么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