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融化。


    这不是一个比喻。苏文脚下的金属甲板正在失去物理意义上的“平面”属性。它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黄油，边缘开始扭曲、拉伸。她踉跄一步，扶住身边冰冷的机甲外壳，才勉强稳住身形。


    头顶的能量帆不再是金色。它变成了一种混杂着血肉与电光的诡异颜色。那些纹路不再是单纯的能量通道，它们在搏动，像一根根粗大的血管，每一次搏动，都让这片被庇护的空间扭曲得更厉害一分。


    “空间参数在崩溃！”夜枭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电磁干扰的嘶嘶声。他用战术手套撑着地，试图站起来，但每一次尝试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回去。“重力……时空锚……全乱了！我们在被……撕开！”


    苏文没有回答。她的大脑拒绝处理夜枭吼叫中的任何一个技术名词。她只知道，有什么东西错了，大错特错。那片包裹着他们的黑暗，那片吞噬了林靠北的黑暗，正在从内部改变一切。


    撕裂……


    那个痛苦的意念再次出现，但这一次，里面夹杂着一丝决绝。不再是求救，而是一个宣告。


    “抓稳了！”夜枭突然吼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飞行员面对失速时的本能恐惧，“它要带我们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苏文脱口而出。


    “我怎么知道！地狱吧！”夜枭咒骂着，他放弃了站立，整个人紧紧贴在变形的甲板上，“你看外面！”


    苏文顺着他的指示看去。


    能量帆之外，那片纯白的地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沌。颜色、光线、物质，所有概念都在这里被搅碎成一锅沸腾的浓汤。伊甸星，那颗曾经的星球，正在以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方式，被抹除。


    然后，她看见了一条裂缝。


    它就出现在混沌的正中央，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强行撕开了现实的画布。


    “不……那不是跃迁门……”夜枭的声音在发抖，“那是……伤口……它在现实上挖了一个伤口……”


    他话音未落，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传来。


    那不是推力，也不是拉力，而是整个空间本身都在朝着那个“伤口”陷落。苏文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她死死抓住机甲的凸起，指甲在金属上划出刺耳的尖啸。


    夜枭没她那么好运，他整个人被“滑”了出去，朝着那片黑暗的核心滚去。


    “抓住我！”他嘶吼。


    苏文下意识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她眼睁睁看着夜枭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就像林靠北一样。


    不，不一样。


    夜枭消失的下一秒，一股力量从黑暗深处延伸出来，像一条无形的触手，卷住了苏文的腰，将她也拖了过去。


    天旋地转。


    她失去了所有方向感，身体被抛入一个无法理解的维度。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从她身边擦过，那是破碎的时间和空间。她看见了伊甸星的诞生，看见了第一批殖民者踏上土地，看见了自己和林靠北第一次争吵的画面。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又在一瞬间消失。


    抓紧……


    那个意念变得清晰了一些，痛苦依旧，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文感觉自己被固定住了。她低头，看见一条血红色的能量带缠在自己身上，能量带的另一头，连接着同样被束缚住的夜枭，而它们的源头，都来自那片搏动的心脏。


    皇后，或者说，融合了林靠北的皇后，正在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锚点，拖着他们在时空的风暴里航行。


    “疯了……全都疯了……”夜枭在她身边喃喃自语，他显然也看到了那些幻象，精神处在崩溃边缘，“我们死了吗？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闭嘴！”苏文吼道。她不知道这声呵斥是为了让他安静，还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们是乘客，搭乘着一艘由血肉、能量和疯狂意志构成的船，驶向未知的彼岸。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个世纪。


    那股疯狂的拖拽感骤然消失。


    苏文感觉自己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坚硬的触感从背部传来，让她痛哼出声。缠绕着她的能量带悄然褪去。


    四周一片死寂。


    她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冰冷，带着一股铁锈和臭氧混合的怪味。


    头顶，那面能量帆依旧存在，但颜色已经稳定下来，呈现出一种暗金色，像冷却的熔岩。透过能量帆，她能看到外面。


    不是伊甸星的白色地狱，也不是时空裂缝里的混沌。


    是星空。


    静谧、深邃、缀满了冰冷星辰的宇宙。


    在他们的不远处，一颗巨大的、暗红色的恒星悬浮着，像一只沉睡的巨眼。


    “我们……出来了？”夜枭的声音沙哑，充满了不确定。他撑起身体，环顾四周，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苏令文身后。


    “我们出来了。”苏文回答，但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星空。她看着那片庇护着他们的黑暗核心。


    它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黑暗的中央，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在缓缓成形。血肉、筋络、能量，像一团被揉捏的黏土，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塑造成人的模样。


    是林靠北的轮廓。


    “他……”夜枭也看见了，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脸上混杂着恐惧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他还活着？”


    苏文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那个人形一点点变得清晰。


    能量……稳定……


    那个意念直接在他们两人脑中响起。它不再痛苦，不再微弱，而是一种平静到冷漠的陈述。


    “林靠北？”苏文试探着开口。


    那个正在成形的人形，动作停顿了一下。


    林靠北……这个识别符，正在被数据库整合。


    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念，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苏文心中刚刚燃起的最后一丝希望。


    “你不是他。”她的声音很轻，却无比肯定。


    “它在说什么？”夜枭听不懂这种精神层面的交流，他急切地问，“它是不是林靠E北？回答我！”


    “它不是。”苏文缓缓摇头，“林靠北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夜枭的脸瞬间沉了下去，他猛地从腰间拔出爆能手枪，对准了那个人形轮廓，“什么东西？怪物吗？一个吞噬了人类的怪物？”


    定义：怪物。负面标签。根据林靠北的记忆数据，此标签通常指向威胁。那个意念再次响起，我，是威胁吗？


    这个问题，它似乎是在问苏文。


    苏文看着那团依旧在塑形的人形，看着那张与林靠北一模一样，却没有丝毫生气的脸。她想起了林靠北最后的话。


    “我是一个赌徒。”


    “现在，我赌它需要我们活着。”


    “你需要我们活着，对吗？”苏文开口，她没有理会身边紧张到极点的夜枭，而是直接向那个“东西”提问。


    正确。人形轮廓的嘴唇没有动，但意念清晰地传来，融合提供了基础生存能量，但修复和进化，需要更多样本。你们是……最初的样本。


    “样本？”夜枭捕捉到了这个词，他的手指扣上了扳机，“你把我们当成实验室里的老鼠？”


    一个不精确，但可以接受的比喻。


    “去你妈的样本！”夜枭怒吼一声，枪口喷出致命的光束。


    光束在距离人形半米的地方，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湮灭成一团光斑。


    无效攻击。能量等级过低。那个“东西”做出了评价，基于林靠北残留的情感数据分析，你的行为属于‘敌对’。建议你停止，否则将触发‘清除’程序。


    “清除？”夜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还要再开火，却被苏文一把按住了手。


    “别激怒它！”苏文低吼。


    “它都要把我们当样本了，你还护着它？”夜枭甩开她的手，双眼赤红，“苏文，你清醒一点！林靠北已经死了！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吸收了他记忆的怪物！它现在能和我们沟通，下一秒就能把我们吸干！”


    “那你想怎么样？”苏文反问，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开枪打死它？然后我们两个被扔死在这片鬼知道是哪里的太空里？”


    “至少我们死得像个人！不是谁的试验品！”


    “我不想死！”苏文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盯着夜枭，也盯着那个沉默的人形，“我想活着。林靠北用他的命换我们活着，不是让你在这里发疯，然后拉着我一起陪葬的！”


    争吵声中，那个人形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塑造。


    它拥有了林靠北的一切，身高、体型、样貌，甚至连衣服都完美复刻。只是，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质感，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


    它缓缓地抬起手，似乎在感受这具新的身体。


    然后，它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那是一双纯金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威严，冷漠，仿佛神祇在俯瞰蝼蚁。


    融合，第一阶段完成。它的嘴唇终于动了，发出的声音，是林靠北的，但语调却平直得像一段机器合成音。


    现在，开始讨论样本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