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哀嚎。


    那不是比喻。在“裁决者”号撞击卡拉曼山脉的第十七秒，冲击波跨越了上千公里的距离，抵达了陨石坑。苏文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狠狠地向上抛起。她和林靠北所在的移动监测站像怒海中的一片树叶，被剧烈起伏的地面抛向半空，又重重砸下。


    所有的灯光在一瞬间熄灭，只有设备控制台上闪烁的红色警报，在黑暗中投下地狱般的影子。


    “咳……咳咳！”苏文从一堆翻倒的设备里爬出来，满嘴都是铁锈味的血和尘土。她甩了甩头，试图摆脱耳中尖锐的嗡鸣。


    “靠北？”她喊了一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空洞而无力。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以及监测站金属外壳被后续冲击扭曲时发出的呻吟。


    就在这时，一抹异样的光芒从防爆观察窗透了进来。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金色。苏文挣扎着爬到窗边，看到了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天空，那张覆盖了整个陨坑区域，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生命树”巨网，正在瓦解。


    构成巨网的每一根“枝干”和“脉络”都失去了张力，从凝实的能量体崩解成亿万个细碎的金色光点。它们没有飘散，而是像一场盛大而悲壮的葬礼，缓缓地、无声地沉降。一场只属于能量的、金色的雪，落向大地。


    “真美啊……”林靠北虚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苏文立刻转身，在昏暗中找到了他。他被安全带固定在座椅上，但巨大的冲击还是让他撞到了控制台，额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糊住了半张脸。


    “你怎么样？”苏文冲过去，手指颤抖着想要解开他的安全带。


    “别管我……看屏幕。”林靠北的呼吸急促，他指着面前那块唯一还亮着的监控屏，“皇后……‘生命树’的控制消失了……压力……外部的能量约束消失了……”


    苏文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屏幕上，代表着“皇后”生命体征的曲线图，像疯了一样向上飙升，瞬间突破了所有阈值，撞上了屏幕顶端，变成一条刺目的、笔直的红线。


    警告：目标能量反应失控性增殖。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空间扭曲。


    警告：……


    一连串的警告刷满了屏幕，最终化为一个血红色的巨大符号：暴走。


    陨坑的中心，那个刚刚吞噬了无数星核碎片的庞然大物，那个被“生命树”强行催生出的“新神”，第一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那不是吼叫，不是咆哮。


    而是一声足以撕裂灵魂的、充满了痛苦与混乱的尖啸。


    下一刻，一道粗大的、凝成实质的炽白色能量柱，从皇后的尾部毫无征兆地射出。它没有瞄准任何目标，只是因为内部能量的过度满溢而产生的暴力宣泄。能量柱扫过大地，犁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融化的岩石在峡谷两侧形成了沸腾的岩浆瀑布。


    “啊——！”


    林靠北发出了与皇后如出一辙的惨叫。他猛地向后仰去，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被无形的电击贯穿。鲜血，从他的眼角、鼻孔、耳朵里争先恐后地涌出。


    “靠北！”苏文惊骇地扑过去，想要按住他。


    “链接……链接在反馈……它的痛苦……它的混乱……全灌进来了……”林靠北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碎片，“太多了……能量太多了……它消化不了……它要炸了……”


    “切断！我马上切断链接！”苏文转身扑向控制台，她的手在冰冷的金属面板上摸索，寻找那个红色的紧急断开按钮。


    “不！”林靠北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不能切！”


    他的吼声让苏文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回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一具空壳的！”


    “切断……它就彻底没有‘锚’了……”林靠Kao bei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但他的手死死抓住了座椅扶手，阻止自己彻底昏厥，“现在……我还能分担一点点……一点点……它的混乱……我就是它的镇定剂……虽然快没用了……”


    又是一道能量柱射向天空，将厚重的云层打出一个巨大的空洞，边缘是诡异的电光。


    整个陨石坑变成了一座疯狂的射击场。皇后像一个失控的陀螺，一边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一边向四面八方胡乱地发射着毁灭性的尾炮。山峦在光束中蒸发，废墟被夷为平地，大地被烙上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疤痕。


    “一个快失效的镇定剂有什么用！”苏文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她无法忍受看着同伴在自己面前被活活折磨至死，“你这是自杀！”


    “如果不自杀……那就是同归于尽！”林靠北的嘴角溢出更多的血沫，“你没感觉到吗？它的能量还在涨……‘生命树’消失了，但陨坑里那些星核碎片的能量还在源源不断地被它吸过去！它现在是个只进不出的黑洞！一旦我这个唯一的‘泄压阀’也断开，它的核心会瞬间崩溃……然后……轰！”


    他没有说完，但那个“轰”字，让苏文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她不是不明白。一个被撑到极限的气球，如果再往里吹气，同时堵住唯一的出气口，结果只有一个。


    而这个气球，是足以毁灭半个大陆的能量集合体。


    “那怎么办？”苏文的声音干涩，她看着林靠北七窍流血的样子，又看看窗外那副末日景象，一股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她，“我们就这样……在这里等死？”


    “我不知道……”林靠北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那是神经系统在过载下崩溃的前兆，“它在……看……不，它在‘感觉’……它没有眼睛……但它能‘感觉’到一切……它感觉到了痛苦……感觉到了我们……它恨我们……”


    “它恨我们？”


    “对……是我们……把它催生出来的……它不想……变成这样……”林靠北断断续续地说着，他的话语开始变得混乱，仿佛在转述另一个存在的感受，“撕裂……吞噬……好撑……好痛……杀了你们……杀了所有……会动的东西……”


    苏文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这疯狂的破坏，不只是能量失控的宣泄。


    还有复仇。


    “它冲我们来了！”林靠北突然用尽全力喊道。


    苏文猛地回头，透过观察窗，她看到那个庞大的、不可名状的怪物，几十条节肢在地面上疯狂地刨动，巨大的身躯转向了他们这个小小的移动监测站。


    它真的“看”到了他们。


    “必须切断！”苏文做出了决断，她的脸上再无犹豫，“与其被它一炮轰成灰，不如赌一把！赌你说的‘爆炸’不会发生，或者没那么快发生！”


    “不！你会害死所有人！”


    “那也比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强！”苏文嘶吼着，伸手拍向那个红色的按钮。


    她的指尖距离按钮只剩下不到一厘米。


    就在这时，林靠北的身体猛地绷直，一股不属于他的、狂暴的力量从他体内爆发出来。他挣断了座椅上的安全带，像一头猎豹般扑了过来，将苏文死死地压在身下。


    “你……疯了……”苏文被他撞得头晕眼花，挣扎着想推开他。


    林靠北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压在她身上，沉重如山，却在不停地痉挛。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灼热的鲜血和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


    “它……在用我的身体……”他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挤出几个字。


    皇后不想他切断链接。


    所以，它控制了他。


    “放开我！林靠北！”苏文用尽全力捶打着他的后背，但毫无作用。他的身体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操控着，肌肉绷得像钢铁。


    窗外，一道刺目的光芒亮起，将整个监测站内部照得雪白。


    来了。


    苏文停止了挣扎。她能感觉到，压在她身上的那具身体，在极度的恐惧中颤抖。那是林靠北自己的恐惧。


    他不想死。


    但他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


    苏文放弃了，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被能量洪流吞噬的瞬间。


    一秒。


    两秒。


    五秒。


    预想中的毁灭没有降临。


    她疑惑地睁开眼，透过林靠北身体的缝隙，看向窗外。


    那道已经瞄准了他们的能量炮，在发射的最后一刻，诡异地偏转了九十度，射向了空无一物的远方天空。


    皇后的动作停滞了。


    它庞大的身躯僵在原地，像一座突然断电的机器。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维能量介入。


    警告：目标精神核心被强制覆盖。


    警告：控制权……易主。


    控制台上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屏幕上的文字刷新得飞快。


    压在苏文身上的林靠北，身体也停止了痉挛。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看着苏文，用一种全然陌生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居高临下的语调，缓缓开口。


    “妇人之仁。”


    那是白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