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撕裂了舰桥的死寂。


    红色的光芒取代了常态的照明，将每个人的脸都映成一片血色。剧烈的震动从脚下的甲板传来，仿佛整艘“裁决者”号是一只被无形巨手捏住的铁罐，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报告！引擎区发生剧烈爆炸！我们……我们失去了主推进器！”一名操作员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备用引擎呢？切换到备用能源！”凌一把抓住控制台的边缘，稳住自己摇晃的身体。她刚刚建立的秩序，在绝对的物理崩坏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不行！能量传导线路被炸断了！我们正在失去所有动力！”


    警告：舰体结构完整度下降至41%


    警告：反重力稳定器离线。


    警告：轨道正在加速衰减。预计坠入大气层时间：17分钟。


    冰冷的电子音，像一把把铁锤，敲碎了所有人最后的侥幸。


    十七分钟。


    这是他们生命的倒计时。


    “指挥官……”一个带着杂音的通讯请求接了进来，是轮机舱的负责人陈中尉，“爆炸……爆炸点不对劲。不是炮火贯穿伤，是从内部，是我们的引擎核心自己爆了！”


    凌的身体僵了一下。“你说什么？”


    “是自毁程序！一种预设的、高热自毁程序！我从没见过这种指令，它被加密了，权限……是舰长级的！”陈中尉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背景里是同样绝望的嘶吼和金属扭曲声，“是他干的！白启！他早就料到了！他根本没想过要让我们活下去！”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舰桥里所有幸存者的心中引爆。


    人们的动作停滞了，机械执行命令的麻木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和愤怒所取代。他们下意识地望向那个被固定在原地的身影。


    白启。


    他依然像一座雕塑，一动不动，作战服的关节被死死锁住。他没有辩解，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舷窗外那颗越来越大的蔚蓝色星球。


    “他算计了我们所有人……”有人喃喃自语。


    “这个疯子！”


    “我们被骗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恐慌开始蔓延。


    “肃静！”凌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所有杂音，“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所有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执行紧急预案！”


    “执行什么预案？等死的预案吗？”陈中尉在通讯频道里咆哮，“凌指挥官！你解除了他的指挥权，你告诉我们有希望！可现在呢？我们只是换了一种死法！从瞬间蒸发，变成活活烧死！这就是你带给我们的希望？”


    “闭嘴，陈中尉！我命令你……”


    “命令？你凭什么命令我们？”陈中尉打断了她，“你用枪指着一个为人类未来而战的英雄，说他是个赌徒！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一个连赌桌都不敢上的懦夫！你剥夺了他拯救一切的机会，也剥夺了我们作为军人，战死沙场的荣耀！我们现在算什么？一堆坠向地面的太空垃圾！”


    这番话语带了毒，精准地刺入凌的软肋。


    她夺取指挥权时所说的话，此刻被原封不动地奉还，变成了对她最尖锐的讽刺。


    “荣耀不能让你们活下去。”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存有生力量，带回数据，这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我没有做错。”


    “带回去？你看看外面！”陈中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什么都带不回去了！数据在坠落中早就损坏了！我们唯一的价值，就是白启准将说的，跟那个怪物一起毁灭！你却亲手毁掉了我们最后的价值！”


    舰体左舷装甲开始脱落。


    警告：生命维持系统出现多处泄露。


    舰桥内，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备用氧气面罩从天花板上弹了出来。船员们慌乱地给自己戴上，呼吸声变得粗重而急促。


    绝望的氛围浓重得如同实质。


    “系统，”凌没有再理会陈中尉的咆哮，她的指令清晰但缺少了此前的镇定，“将所有能源集中到舰首偏导护盾，调整舰体姿态，入轨角度调整到十五度，我们尝试水上迫降。”


    “那不可能！”一名导航员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我们不是穿梭机！以现在的速度和角度，我们会在高层大气就解体！”


    “这是命令！”凌重复道。


    “我拒绝执行这个荒唐的命令！”导航员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这和自杀没区别！陈中尉说得对！我们被一个外行给毁了！”


    “坐下！”凌拔出了她的手枪，这一次，枪口对准了那名导航员。


    舰桥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刚刚发生过的一幕，再次上演。只是这一次，对峙的双方换了人。


    “怎么？你还想再杀一个吗？”导航员脸上满是疯狂的嘲弄，“来啊！开枪！反正都是死！死在自己人枪下，总比被烧成灰好！”


    凌的手没有动。


    她不能开枪。她刚刚用“不能牺牲活生生的人”这个理由夺取了权力，现在就用枪逼迫船员去执行一个九死一生的命令，这会让她建立的一切彻底崩塌。


    她也输了。


    输给了人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白启，那个被固定住的“雕塑”，突然发出了低沉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让这片绝望的死地更添了几分诡异。


    “妇人之仁……”白启的声音沙哑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嘲讽，“凌，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想要保护的人。他们不需要希望，他们只需要一个能让他们死的‘有意义’的谎言。而你，连一个像样的谎言都给不了他们。”


    凌没有回头，但身体却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裁决者”号的舰体开始发出刺耳的撕裂声，透过舷窗，可以看到大块的金属碎片从船身剥离，在空中燃烧成流星。


    他们已经进入了伊甸星的高层大气。


    火光开始在舷窗外亮起，从橘红到刺目的白，整座舰桥被映照得如同炼狱。


    “报告舰体损伤情况。”凌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她放下了枪，重新转向控制台，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


    没有人回答她。


    在死亡面前，所有的命令都失去了意义。船员们有的瘫在座位上，有的呆呆地看着舷窗外越来越近的蓝色海洋和绿色大陆。


    “计算我们的轨道。”凌继续下达指令，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我们需要知道……坠落点在哪里。”


    正在计算……


    预计坠落点：坐标XXX.XXX，卡拉曼山脉。


    系统忠实地执行了她最后的命令。


    凌看着屏幕上标记出的那个红点，一片连绵的山脉。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她做出了选择，也承担了选择的后果。


    她没有错。


    她只是输了。


    “裁决者”号拖着上百公里长的浓烟与烈火，如同一柄来自神域的审判之矛，贯穿了伊甸星的天穹。它像一颗被强行射落的星辰，砸向了远方的卡拉曼山脉。


    下一秒，地平线上升起了一轮小太阳。


    无声的、毁灭性的光芒吞噬了一切，紧随其后的是足以撼动整个大陆的剧烈爆炸。山脉在冲击波中崩塌，森林被夷为平地。


    冲击波跨越千里，席卷了那个巨大的陨石坑。


    笼罩在陨坑之上，那棵无形的、连接着天地、名为“生命树”的能量网络，在“裁决者”号坠毁的瞬间，控制核心消失了。整张巨网瞬间瓦解，化为漫天飞散的金色光点。


    陨坑的中心，那些原本被“生命树”精准引导着能量的星核碎片，失去了束缚。


    它们的光芒开始剧烈地、毫无规律地闪烁。一股股狂暴而不稳定的能量从碎片内部泄露出来，搅动着周围的空间。


    控制源，消失了。


    新的“神明”尚未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而为它提供养料的星核，已然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