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吞噬我们的能量。”


    凌的声音失去了所有血色，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她的话语不是疑问，而是对一个荒谬事实的最终确认。


    舰桥的照明系统在疯狂闪烁，刺耳的警报声变成了这艘星舰唯一的背景音乐。主屏幕上，那条代表着“皇后”的金色能量曲线，已经冲破了理论上的阈值上限，抵达了一个从未被定义过的区间。


    而代表主炮的白色能量曲线，则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泻千里。


    “不只是吞噬。”白启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钉在指挥席上，“它在解析，在……复制。”


    屏幕的角落，一行行数据流以人类无法解读的速度刷新。


    未知协议解析进度：78%……85%……99%……


    协议解析完毕。


    正在逆向构建能量传导模型……


    “它在学……”凌的嘴唇在颤抖，“它在学习我们的技术！”


    这句话，比舰船即将毁灭的警报更让人恐惧。


    那不是一个只懂得毁灭的野兽。那是一个拥有超凡学习能力的、正在飞速进化的……智慧体。


    他们用自己最尖端的武器，给这个新生儿上了最宝贵的一课。


    “切断主炮能源供给！立刻！马上！”白启的咆哮在舰桥里炸开，他终于从那毁灭性的认知中挣脱出来。


    “来不及了！长官！”凌双手在控制台上飞速操作，调出一个又一个窗口，但每一个窗口都反馈回猩红的“权限被锁定”的字样。“它……它锁死了能量回路！能量正在从备用能源库被强行抽取！我们阻止不了！”


    “那就引爆能源回路！我不要这艘船了，也要把它……”


    白启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主屏幕上的画面，变了。


    陨坑上空，那根正在被金色浸染的白色光柱，突然开始剧烈的、不稳定的收缩。而在陨坑的中心，那个“皇后”的本体，那团模糊的生物轮廓，它有了动作。


    它那被撕裂的、如同巨型花苞般的尾部，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骤然绽放。


    在那花苞的核心，一个点。


    一个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仿佛能将光都吸进去的黑暗之点。


    下一瞬。


    紫金色的光，从那个点上喷薄而出。


    那不是光柱，也不是光束。


    那是一根针。


    一根由毁灭能量构成的、足以刺穿整个世界的……神罚之针。


    它出现得太快，快到舰桥里所有人都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它撕裂了大气，跨越了百公里的距离，没有激起一丝涟urut，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又被压缩。


    警告！高能反应接近！


    警告！侦测到空间扭曲信……


    舰载系统的警报只来得及喊出一半。


    然后，整艘“裁决者”号，猛地一震。


    不是爆炸的冲击，而是一种……被贯穿的顿挫感。


    舰桥内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维持着舰体平衡的反重力引擎发出一声哀鸣，彻底停摆。


    世界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与死寂。


    只有备用电源启动后亮起的几盏红色应急灯，和依旧在尖啸的警报，证明他们还活着。


    “发生……什么了？”一个年轻的船员颤抖着问。


    没有人回答他。


    几秒后，辅助屏幕被备用电源点亮。上面显示着舰体的结构图。


    一个巨大的、贯穿性的窟窿，出现在舰体中后段。


    那里是引擎核心的位置。


    “引擎……没了。”凌的声音空洞，“主能源、备用能源……所有动力系统，全被摧毁了。”


    她抬起头，看向指挥席上的那个男人。


    “我们……变成了一口飘在轨道上的铁棺材。”


    白启没有说话。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被精准命中的点，看着那紫金色的能量残余，像跗骨之蛆一般，还在不断侵蚀着周围的装甲。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倾尽心血打造的、代表着人类最高武力的“裁决者”，在那个怪物面前，像一个脆弱的玩具。


    对方甚至没有动用那正在吞噬主炮的诡异能力。


    只是用它自己的“炮”，回敬了一发。


    一发，就够了。


    “不……还没有……”白启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与不甘而剧烈抖动，“还没有结束！”


    他猛地扑向控制台，双手胡乱地拍打着那些已经失去响应的按钮。


    “辅助动力！给我启动辅助动力！把所有能源都给我调到舰首的撞角上！我要撞下去！我要跟它同归于尽！”


    他的吼声歇斯底里。


    “长官！我们已经失去所有动力了！”凌大声喊道，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那就启动备用紧急能源！在船员休息区还有最后一套！”白启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那是维持生命系统的最后能源！启动了它，我们所有人不出十分钟就会因为缺氧和低温死掉！”


    “那就死！”白启回过头，一把揪住凌的衣领，“死也比让那种东西活在世上强！你难道不明白它是什么吗？那是人类的末日！”


    “我只明白我的职责是尽量让船员活下去！”凌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反驳，“而不是陪着一个疯子去送死！白启，你清醒一点！任务已经失败了！”


    “失败？”白启笑了，笑声里充满了癫狂，“我的字典里没有失败这个词！”


    他推开凌，踉跄地冲向舰桥的紧急通道。


    “手动开启紧急能源阀门！执行我的命令！”


    “站住！”


    凌的声音变得冰冷。


    她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小巧的能量手枪，对准了白启的后背。


    “白启准将，我以‘裁决者’号副指挥官的身份，正式解除你的指挥权。”


    舰桥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白启的脚步停下了。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那把对着自己的手枪，脸上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很清楚。”凌的手没有一丝颤抖，“你在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人类未来’，牺牲掉眼前活生生的人。这不是指挥，是谋杀。”


    “妇人之仁！”白启怒斥，“你根本不懂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今天放过它，明天它就会出现在地球的轨道上，到时候，死的就不是我们几百人，而是几十亿人！”


    “那也该由舰队司令部来决定下一步的计划，而不是由你，一个被打断了脊梁的赌徒，在这里押上所有人的命！”凌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是军人，不是你的私人武装！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存有生力量，并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把‘皇后’的数据，完整地带回去！”


    “带回去？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白启指了指外面漆黑的太空，“我们就是一颗飞向地面的石头！带不回任何东西！我们唯一的价值，就是跟它一起毁灭！”


    “那也轮不到你来决定我们的价值！”凌毫不退让，“系统，以副指挥官最高权限，锁定白启准将的行动能力。启动紧急求救信标，向第二舰队发送最高优先级的求援信息。”


    权限确认。


    正在锁定……


    白启的作战服关节处发出了几声轻响，瞬间变得僵硬，让他无法再动弹分毫。


    他像一座雕塑，被固定在原地。


    他输了。


    不仅输给了那个怪物。


    也输给了他最信任的副官。


    “你……会后悔的……”白启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凌没有再看他，她收起手枪，转身面对控制台，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


    “报告舰体损伤情况。”


    “所有船员进入休眠程序，最大限度降低生命维持系统能耗。”


    “计算我们的轨道，我们需要知道还有多久会坠入大气层。”


    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仿佛刚才那个举枪对峙的人不是她。


    舰桥里，幸存的船员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始机械地执行命令。


    没有人再去看那个被剥夺了权力的指挥官。


    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选择相信那个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人。


    白启僵硬地站着，透过主屏幕的舷窗，看着那颗蔚蓝色的星球。


    那颗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星球。


    而在星球的表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个金色的、新生的“神明”，或许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


    他为它献上了祭品。


    而它，用他的祭品，完成了最终的蜕变。


    “裁决者”号，开始在星球引力的拖拽下，缓缓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