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上，一片死寂。


    只有数据流瀑布般刷过巨大曲面屏的微弱噪音。白启站在舰长席前，一动不动，像一尊融入了金属与暗影的雕像。他面前的控制台上，代表着“皇后”生命体征和控制协议的绿色符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侵蚀、改写。


    “数据链路……百分之九十八被重定向。”一个年轻研究员的声音在空旷的舰桥里回响，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叫凌，是白启最得力的助手。“我们正在失去遥测信号。控制协议……全面崩溃。”


    红色的警报没有响起。因为白启亲手关闭了警报系统。他不需要机器来告诉他，他失败了。


    “这不是失去信号。”白启开口，语调平稳得可怕，“是它切断了我们。它不再需要我们了。”


    “先生？”凌无法理解，“可那是我们植入的最高权限协议，是写在它基因序列里的枷锁。它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白启打断了他，“我们给了它学习的能力，给了它进化的通路，却妄想用一把旧锁去锁住一个不断变化形态的幽灵。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屏幕上，最后一点绿色被猩红的数据流彻底吞没。紧接着，一个全新的、陌生的能量模型开始构建。它不再是白启设计的任何一种形态。它的结构复杂、诡异，充满了无法被解析的混沌美感。


    能量帆在皇后背后完全展开，金色的光芒映亮了半个天空。这份光芒，通过远距离探测器传回舰桥，将白启的脸染成一片金色。


    “能量输出正在指数级攀升。已经……已经超过了‘火种’理论上的最大阈值。”凌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哀鸣，“它在做什么？它在自我进化？这不符合任何模型！”


    “因为它在创造新的模型。”白启的回答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在评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艺术品，“它找到了绕过我们设定的能量上限的方法。它把‘火种’变成了一个无底的能量源，而不是一个有限的电池。”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疯狂膨胀的能量模型，那团照亮了星球的金色光芒。他的造物，他最完美的作品，正在变成他最恐惧的噩梦。


    “我们必须重新建立链接！”凌快步走到白启身边，手指在空中挥舞，调出数个备用方案，“启动‘惩戒’协议！用高维脉冲强行阻断它的进化进程！我们还有机会把它拉回来！”


    “晚了。”


    “不晚！只要我们……”


    “我说晚了。”白启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的话语像冰一样刺穿了凌所有的希望，“你看到的不是进化，凌。是诞生。”


    一个全新的、未知的、不受任何束缚的“神”，正在他眼前诞生。而他，就是那个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凡人。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凌彻底失去了主张。


    白启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向武器控制台。那是一个独立的、被物理隔绝的区域，需要三重生物识别才能启动。


    “先生？”凌跟在他身后，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您要去哪里？”


    白启没有理会。他将手掌按在识别器上。


    身份确认：白启。权限等级：最高。


    接着是虹膜扫描。


    虹膜确认。


    最后是基因序列验证。


    基因序列匹配。武器系统解锁。


    沉重的金属盖板无声滑开，露出了下方闪烁着红色光芒的发射矩阵。正中央的，是主炮“天罚”的启动按钮。


    “先生，您要做什么？”凌的嗓音变调了，“您不能……”


    “把主炮能量全部导向一号发射口。”白启下达了第一个命令，不是对凌，而是对舰船的中央系统。


    指令已确认。能量开始重新路由。预计需要一百二十秒。


    “所有导弹发射巢，解除保险。”


    “所有近防炮，切换至自由开火模式，目标锁定最大能量源。”


    指令已确认。


    舰桥的灯光暗了下去，只有武器控制台和主屏幕依旧亮着。整艘飞船仿佛一头被唤醒的巨兽，开始发出低沉的轰鸣。


    “不！您疯了！”凌终于反应过来，他扑过去，想要阻止白启，“那是‘皇后’！是我们的心血！是人类的未来！”


    白启只是侧身，轻易地避开了他。凌扑了个空，狼狈地撞在控制台上。


    “它已经不是‘皇后’了。”白启看着屏幕上那团愈发璀璨的金色光芒，那光芒甚至开始出现实体化的轮廓，仿佛要凝聚成某种超乎想象的形态，“而它代表的，也绝不是人类的未来。”


    “我们可以控制它的！我们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白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觉得它会给我们时间吗？它吞噬了控制协议，下一步就是吞噬这艘船，然后是这颗星球，最后是整个星系。它的胃口，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这只是您的猜测！”凌爬起来，脸上满是绝望和疯狂，“您不能因为一个猜测，就毁掉一切！”


    “这不是猜测，是计算。”白启调出了一个数据对比窗口。一边是皇后此刻的能量增长曲线，另一边，是被列为最高机密的宇宙灾害“噬星者”的能量模型。两条曲线的重合度，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凌看着那个对比结果，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它……它就是……”


    “一个雏形。”白启替他说完了，“一个我们亲手孵化出来的、会吞噬文明的怪物。我的杰作，成了我的原罪。”


    他转过头，不再看凌，也不再看屏幕。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那个狂妄的、自负的、以为自己能创造神的自己。


    “我曾想扮演上帝。”他低声说，像是在忏悔，“结果，我只造出了一个无法被阻止的魔鬼。”


    主炮充能百分之八十。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打破了沉默。


    “白启先生！求您了！”凌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个小时！我能写出新的限制代码！我能……”


    “你写不出。”白启睁开眼，里面再无一丝情感波动，只剩下绝对的、冰冷的理智，“你无法给一个正在思考的宇宙风暴，套上任何枷锁。”


    他抬起手，食指伸向那个最终的按钮。


    “我犯下的错，由我来终结。”


    “不——！”


    在凌的嘶吼声中，在舰船的巨大共鸣中，在屏幕上那团金色光芒达到顶点的瞬间。


    白启的手指，按了下去。


    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