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警报的红光，是监牢唯一的光源。


    它像一道道血色的鞭子，抽打在苏千雪的墙壁上、地板上，还有她的脸上。她没有动，只是站在房间中央，计算着红光每一次闪烁的间隔。


    一点二秒。


    G区结构受损，启动紧急封锁程序。


    非核心区域能源供应切换至备用线路。


    她房间的门锁，发出一声短促的、不正常的电弧爆鸣。然后，那个代表“绝对安全”的绿色指示灯，熄灭了。


    门开了。


    不是白启的授权，是“生命树”自己的痉挛。是夜枭送来的钥匙。


    苏千雪没有一丝犹豫，她像一道早就绷紧了的弦，在门锁失效的瞬间就弹了出去。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刺耳的警报在金属墙壁间冲撞、回响。


    混乱是阶梯。她比任何人都懂。


    “站住！你是哪个部门的？”


    转过拐角，两个穿着外骨骼的安保人员拦住了她。他们的动作很僵硬，显然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级别的警报。


    “博士，这里已经戒严了，请立刻返回你的房间！”其中一个上前一步，试图用身体挡住去路。


    苏千雪手里捏着一张白启给她的、权限低得可笑的身份卡。此刻，她却像拿着尚方宝剑。


    “奉白主管的命令，前往C3隔离实验室。”她的语调平直，不带任何情绪，模仿着白启的命令方式，“核心样本出现异常波动，需要我立即进行物理干预。”


    “白主管的命令？”另一个安保队员显得很困惑，“我们没接到任何通知！通讯频道里全是G区的爆炸报告！”


    “所以他才让我来。”苏千雪的逻辑快如闪电，“通讯系统已经被高能脉冲干扰了。你们是想等命令传达到你们的终端上，还是想承担样本失控的责任？”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了那个拦路的安保。


    “让开。”


    “不行！”那个安保很执拗，“没有验证过的命令，就是无效命令！这是规定！”


    “规定？”苏千雪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爆炸发生的时候，规定在哪里？当‘生命树’的装甲被撕开的时候，规定又在哪里？”


    她伸手指了指走廊的另一端，那里有几个研究员正惊慌失措地跑过。


    “你们的规定，是去安抚那些没用的废物，还是保护这艘船上唯一不可替代的资产？”


    两个安保对视了一眼。他们只是底层人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巡逻，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爆炸、戒严、主管的口头命令……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处理范畴。


    “主管……主管他现在在哪？”


    “主控制室。”苏千雪立刻回答，“他正在处理G区的烂摊子。而我，在处理另一个烂摊子。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立刻滚去疏散平民，那是你们的本职工作。第二，拦在这里，等五分钟后，我们一起上军事法庭。”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在两人最脆弱的神经上。对白启的恐惧，压倒了对程序的固守。


    “……C3实验室在B区通道那边，那边已经封锁了。”执拗的那个安保，语气软了下来。


    “我知道。”苏千雪从他身边挤了过去，“我有权限。”


    她没有再回头。她能感觉到那两名安保的视线，但他们终究没有再阻拦。


    恐惧是比任何门禁卡都好用的通行证。


    她快步穿行在迷宫般的舰船内部。白启把她关在这里，允许她有限地活动，是为了让她研究“皇后”的数据。这反而让她对“生命树”C区的结构了如指掌。她知道哪条维修通道最快，哪里的监控探头有固定的扫描死角。


    警告，C区能源管线出现不稳定波动。


    C7至C12区舱门压力异常。


    更多的故障报告开始跳出。夜枭的攻击，像一颗投入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


    她在一扇厚重的合金闸门前停下。


    权限不足。


    身份卡发出了拒绝的蜂鸣。这是通往隔离舱核心区域的最后一道屏障，白启绝不可能把这里的权限给她。


    “见鬼。”


    她转身，看向通道侧面墙壁上的一块检修面板。她用指甲撬开盖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线路。这是最原始的办法，也是最耗时的办法。她没有时间了。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公共广播系统发出了一阵电流杂音。


    然后，是白启的声音。那个她无比熟悉，此刻却让她血液凝固的声音。


    “C组，放弃‘催化剂’的稳定注入。”


    苏千雪的动作停住了。


    “什么？”广播里传来一个下属困惑的提问。


    “执行命令。”白启的声音冷得像真空，“既然他们想让它提前出来，那我就满足他们。把剩下的‘催化剂’，一次性全部推进去。”


    “主管！那会彻底摧毁皇后的理智！它会变成一个只知道吞噬的怪物！林靠北也会……”


    “我说过。”


    苏千雪能想象出白启说出这句话时的样子。


    “工具，没有拒绝的权力。而一件即将失控的工具，唯一的价值，就是在彻底报废前，发挥它最后的光和热。”


    “现在，执行。”


    广播切断了。


    苏千雪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一次性……全部推进去？


    不。


    那不是催化，那是谋杀。是对林靠北，也是对“皇后”的彻底毁灭。白启疯了。他要在失控之前，榨干林靠北最后的价值。


    “不……”


    她放弃了撬锁，转身疯狂地砸着那扇合金闸门。


    “开门！开门！”


    她的手很快就皮开肉绽，但她感觉不到疼。所有的感知，都被那个疯狂的命令彻底摧毁了。


    “开门！白启！你这个疯子！”


    回应她的，只有坚硬冰冷的金属。


    她停了下来，靠着闸门滑坐在地。绝望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溺毙。


    她输了。


    从一开始，她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挣扎，在白启那种纯粹的、不计代价的疯狂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她以为自己可以利用规则，利用混乱，可对方直接掀了桌子。


    “林靠北……”


    她蜷缩起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就在这时，她旁边的墙壁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敲击声。


    “嗒。嗒嗒。嗒。”


    是摩斯电码。


    苏千雪猛地抬起头。


    她凑到墙边，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上。


    敲击声又响了一遍。


    “嗒。嗒嗒。嗒。”


    是字母“V”。


    她立刻反应过来，用指关节敲击地面。


    “嗒嗒嗒。嗒—”


    “S”。她的姓。


    墙内的敲击声停顿了片刻，然后变成了一串急促的信息。


    “左侧。三米。通风口。快。”


    苏千雪立刻跳了起来，冲到三米外。那里的墙壁看起来天衣无缝。她用手摸索着，终于在和地面齐平的地方，摸到了一道极细的缝隙。


    她用力一拉，一块和墙壁完全同色的盖板被掀开了，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漆黑洞口。


    里面有人。


    是她安排的另一颗棋子。一颗连夜枭都不知道的、真正的底牌。


    她没有丝毫迟疑，俯身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