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轨道船坞的阴影里，一艘船静默如鬼魂。


    它的涂层吸收着所有光线，仿佛是宇宙背景上一个被挖掉的洞。这艘名为“幽灵”的飞船，正用磁力爪扣在“生命树”号庞大躯体的腹部，像一只以星舰为食的寄生虫。


    驾驶舱内，夜枭的手指在控制板上移动。每一个动作都精确、节制，不浪费一毫秒。


    “我在位置了。”他对着加密频道说。


    “确认。”苏千雪的回复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没有电流的杂音，却带着金属的冰冷，“三分钟。能源节点E7，就在你下方十二米处。切断它，主系统会产生一百二十秒的判断延迟。”


    “收到。”


    夜枭没有回答更多。他拨动一个开关，一根纤细的机械臂从“幽灵”腹下探出，顶端是高精度的等离子切割器。全息屏幕上，生命树号的内部结构图被放大，一个红点在复杂的管线网络中标注出来。


    E7。


    “幽灵号，外部作业启动。”夜枭对着空气下令。


    一个机械合成音回应：指令确认。机械臂“手术刀”已部署。结构图同步……同步失败。


    夜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怎么回事？”


    侦测到未归档的结构性变动。E7节点外部加装了三层复合装甲，热信号屏蔽。数据库里没有这个。


    夜枭立刻接通了苏千雪的频道。“你的情报过时了。”


    频道那头沉默了两秒。“不可能。这是白启三天前的内部布防图。”


    “他三天之内又改了。”夜枭调出实时扫描图像，新的装甲结构被红色高亮标记出来，“他知道有人会来，或者说，他防备着所有人。”


    “能绕过去吗？”


    “负反馈电网，强行破解会触发区域警报。物理切割……”夜枭放大图像，分析着装甲的材质，“需要六分钟。我们没有六分钟。”


    “我们必须有。”苏千雪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传递过来的压力却让驾驶舱的空气变得粘稠，“林靠北的精神链接快到临界点了。皇后一旦彻底挣脱，第一个吞噬的就是他。我需要那个延迟窗口，把他拉出来。”


    夜枭没有说话。他看着屏幕上的结构图，大脑飞速运转。


    绕行，不可能。强攻，太慢。


    那么，只剩下一个选项。


    “苏千雪，你给我的跃迁引擎，修复率是多少？”


    “百分之七十。只能进行十五公里内的短距跃迁，而且坐标会产生随机漂移。你想做什么？”


    “我要给白启送一份大礼。”夜枭的手指离开了切割器控制台，转向了武器系统，“你不是要混乱吗？我就给他一场盛大的混乱。”


    “解释。”


    “我不打算切断E7了。”夜枭调出了“幽灵”号上仅存的一枚震荡鱼雷的参数，“我要直接引爆它旁边的冷却剂管道。”


    苏千雪那边陷入了死寂。


    几秒后，她才开口。“那会造成连锁反应。整个G区都会瘫痪，爆炸的能量溢出，会把你的‘幽灵’一起撕碎。”


    “所以我要用跃迁引擎。”夜枭的计划简单而疯狂，“在鱼雷撞击目标前零点五秒，我启动跃迁。百分之七十的成功率，赌它不会把我扔进‘生命树’的反应堆里。”


    “这个方案的风险……”


    “比眼睁睁看着林靠北被吃掉要小。”夜枭打断了她，“你的人，你自己决定。我只负责执行。做，还是不做？”


    又是一阵沉默。


    夜枭能想象到另一头的苏千雪正在进行何等剧烈的计算与权衡。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棋盘上棋子的生死。


    最终，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做。”


    “很好。”


    夜枭关闭了外部通讯。他不需要再听任何干扰。


    他将鱼雷挂载到机械臂上，像一个外科医生，准备进行一场粗暴的切除手术。


    武器系统激活。


    “蜂刺”震荡鱼雷，解锁。


    目标锁定：冷却剂主管道，坐标E8。


    他设定了三十秒的倒计时。


    然后，他将双手放在了跃迁操纵杆上。这根操纵杆摸上去冰冷而粗糙，是紧急修复的产物，充满了不确定性。


    跃迁引擎预热。能量读数不稳定。


    警告：跃迁坐标存在高风险漂移。


    驾驶舱内，红色的警告灯无声地闪烁，映着夜枭毫无表情的脸。


    他不在乎。


    “幽灵，准备跳。”


    倒计时开始。


    三十。


    二十九。


    他能感觉到“生命树”这头钢铁巨兽体内的脉动。那是能量在奔流，是数万人的生命在维持着它的运转。而他，即将给这头巨兽的心脏，狠狠来上一刀。


    十。


    他推动了鱼雷的发射钮。


    机械臂猛地一甩，那枚致命的“蜂刺”脱离了束缚，拖着蓝色的尾迹，精准地射向冷却剂管道。


    九。


    八。


    夜枭的双手握紧了跃迁操纵杆。


    七。


    六。


    他的视野里，那枚鱼雷像一颗流星，一往无前。


    五。


    四。


    警告！高能量物体接近！


    “生命树”的防御系统终于反应了过来。刺耳的警报瞬间响彻了整个G区。无数炮台从船体上伸出，开始转向。


    但太晚了。


    三。


    二。


    “跳！”


    夜枭爆喝一声，猛地将操纵杆推到底。


    跃迁启动！


    “幽灵”号的船体剧烈地一震，窗外的宇宙开始扭曲、拉伸，变成一片无法理解的混沌色块。


    零点五秒后。


    在那片扭曲的视野边缘，夜枭看到了一团光。


    一团足以吞噬一切的、沉默的白光。


    没有声音。在真空中，爆炸是无声的。但夜枭仿佛能“听”到那毁灭性的能量，能“感觉”到冲击波如何撕裂“生命树”的装甲，如何让冷却剂在瞬间气化，造成一场史无前例的内部灾难。


    然后，他的一切感知都被跃迁的G力彻底碾碎。


    ……


    “生命树”号，主控制室。


    “警报！G区冷却系统失效！管路发生爆炸！”


    “结构完整性下降百分之十二！能源供应中断！”


    “G区所有舱门自动封闭！生命维持系统……离线！”


    一连串的报告，像子弹一样砸向白启。


    他站在控制台前，看着那个原本稳定的巢穴数据，因为外部能源供应的突然中断，开始剧烈波动。


    “怎么回事？”


    “主管！刚刚侦测到一次非法的跃迁反应，就在爆炸点附近！有艘不明船只……”


    “废物！”白启的怒火第一次外露，“立刻给我查！封锁所有航道，把那只老鼠给我揪出来！”


    他转过身，看着隔离舱的方向。


    混乱。


    延迟。


    这正是敌人想要的。


    他上当了。那个“鱼钩”，从始至终就不只是林靠北一个人。


    “苏千雪……”白启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你想救他？你以为这样就能打乱我的计划？”


    他重新打开了公共频道。


    “C组，放弃‘催化剂’的稳定注入。”


    “什么？”


    “执行命令。”白启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既然他们想让它提前出来，那我就满足他们。把剩下的‘催化剂’，一次性全部推进去。”


    “主管！那会彻底摧毁皇后的理智！它会变成一个只知道吞噬的怪物！林靠北也会……”


    “我说过。”白启打断了下属，“工具，没有拒绝的权力。而一件即将失控的工具，唯一的价值，就是在彻底报废前，发挥它最后的光和热。”


    “现在，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