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她。


    通风管道里弥漫着铁锈和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空间狭窄得让她只能匍匐前进，每一次挪动，肩胛骨都会刮擦到冰冷的金属管壁。


    她不是一个人。


    前方有轻微的拖曳声，像一条蛇在蜕皮。


    “还要多久？”她的声音在管道里被压得扁平而失真。


    “如果你觉得快，可以自己长翅膀飞过去。”一个沙哑的男声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嘲弄，“或者，你可以选择回去砸那扇门。”


    是“V”，魏。一个本该在三年前的“清理行动”中就从名单上被划掉的名字。一个白启亲手埋葬的幽灵。


    “白启以为你死了。”苏千雪说。


    “他还以为自己是神。”魏冷笑一声，“可惜，神不会把用过的抹布随手丢在通风井里。他忘了，抹布也会发霉，会长出要命的毒菌。”


    他的话语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被彻底背叛后凝结成的、冷硬的怨毒。


    “你为什么要帮我？”苏千she问道，“这不像你的风格。你从不白白出手。”


    “我不是在帮你，”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在给白启的杰作上，添上最后一笔签名。我的签名。”


    “林靠北不是什么杰作。”


    “哦，他是。一个能与‘皇后’融合到这种程度的共生体，不是杰作是什么？白启想把他变成一颗炸弹，引爆，然后欣赏一场盛大的烟火。我觉得太浪费了。”


    “你想做什么？”苏千雪的心沉了下去。她逃离了一个疯子，难道又撞进了另一个疯子的罗网？


    “我想看看，一件完美的‘工具’，在拥有自我意志后，会选择成为什么。”魏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一丝奇异的狂热，“是继续做工具，还是……成为执棋人？”


    苏千雪没有回答。她闻到了危险的气味。魏和白启是一类人，他们都将林靠北视作物。区别只在于，白启想看他毁灭，而魏，想看他成神，或者成魔。


    “你就不怕玩脱了？”


    “我已经在三年前就玩脱过一次了，苏主管。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白捡的。我不怕输。”魏的声音再次变得平淡，“前面，左转。我们到了。”


    管道的尽头是一个铁栅格。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下方正是隔离舱外那条空无一人的走廊。主控台的屏幕幽幽地亮着，像一只独眼。


    “白启封锁了这里的一切，物理层面和网络层面。”魏低声说，“但他算错了一件事。能源节点的破坏，让整个区域的供电系统进入了紧急状态。主系统为了自保，会舍弃很多不必要的模块，比如……高级防御协议。”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系统会变笨，但不会死机。它仍然会执行命令，只是反应会很慢。你的权限卡，现在是这里的最高指令。”


    苏千雪看向他：“你不下去？”


    “我的舞台在这里。”魏拍了拍身下的管道，“白启留下的追踪信标还在运行，我得把它们引到别的地方去。不然，我们刚打开门，突击队就会把我们包围成一个铁罐头。”他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递给苏千雪，“这是我复制的生物密钥，权限比你的更高。白启的私人权限。别问我怎么拿到的。”


    苏千雪接过那个冰冷的金属盒。


    “我能给你争取五分钟。”魏的声音很严肃，“五分钟后，不管你成不成功，我都必须引爆EMP，清除所有信号。到那时，这里会彻底断电，门会永久锁死。你和你的‘杰作’，就一起留在这里吧。”


    “足够了。”


    苏千雪不再犹豫，她双手抓住铁栅格，用力一拉。年久失修的卡扣发出一声脆响，栅格被她卸了下来。


    她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落到地面。


    走廊里死寂一片。她冲到主控台前，打开金属盒，将那枚沾着血迹的密钥插进凹槽。


    控制台屏幕闪烁了一下，一行绿色的字符跳了出来。


    检测到高级生物密钥……


    权限验证中……请稍候……


    进度条慢得像垂死的老人。


    苏千雪的心跳得厉害。一秒，两秒……时间在被无限拉长。


    警告：7号能源节点严重故障。


    系统切换至低功耗应急模式。


    正在重新校准验证路径……


    队列剩余：3


    该死！


    就在这时，隔离舱厚重的合金门内，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


    “咚！”


    苏千雪一怔，立刻贴近舱门。


    “林靠北？”


    回应她的是第二声撞击，比刚才更响。金属门板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听到了。他知道她来了。


    舱内。


    林靠北的意识像是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是属于他自己的，在冰冷的黑暗中挣扎；另一半，则是“皇后”那狂暴、贪婪的意志，被新注入的“催化剂”彻底点燃。


    “吞噬……饥饿……”


    无数混乱的念头冲击着他的大脑。他看到无数断裂的画面，星球的毁灭，星辰的悲鸣。那是“皇后”的记忆，是跨越万千光年的饥饿。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皮肤下，黑色的血管网像活物一样蠕动、扩张。


    但他听到了。


    在所有杂音之外，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苏千雪。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锚，将他即将被风暴卷走的理智死死地钉在原地。


    她来了。


    她有危险。


    白启那个疯子……他要做什么？


    不行。


    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意识从“皇后”的漩涡中拔出来，狠狠地撞向这个囚禁他的牢笼。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要把这扇门打开。


    他要出去。


    他要保护她。


    “咚！！”


    隔离舱内的维生导管因为剧烈的震动而一根根爆裂，营养液喷洒得到处都是。


    外部控制台上，红色的警告灯疯狂闪烁。


    警告：隔离舱内部结构受损！


    警告：侦测到高能量反应！


    队列剩余：2


    “林靠北！住手！”苏千雪嘶喊道，“你在摧毁维生系统！坚持住，再给我一点时间！”


    “吼——”


    回答她的，是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那是他和“皇后”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他停不下来。


    “皇后”在失控，它将他的力量引导向了破坏。


    “快点！快点！”苏千雪疯狂地拍打着控制台。


    队列剩余：1


    “咔嚓！”


    一声刺耳的断裂声从门内传来，似乎是某个关键的锁芯被强行拗断了。合金门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道缝隙在门框连接处崩开，迸射出耀眼的电火花。


    权限验证通过。


    欢迎您，白启主管。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终于响起。


    苏千雪想也不想，一拳砸在屏幕上那个鲜红的“紧急开锁”虚拟按钮上。


    正在执行开锁程序……


    警告：门锁机械结构损坏87%……强制执行……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剩下的一排锁定栓在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下，被硬生生从卡槽里扯了出来。


    厚达半米的合金闸门，向内侧弹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杂着血腥和臭氧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千雪没有丝毫迟疑，侧身挤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停住了呼吸。


    隔离舱的正中央，林靠北被无数断裂的缆线和导管半吊在空中。他身上那件白色的拘束服已经碎裂，露出下面布满黑色纹路的皮肤。那些纹路像是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呼吸明暗不定地闪烁着。


    他缓缓抬起头。


    他的左眼，依旧是属于人类的黑色。


    而他的右眼，则变成了一枚燃烧的、纯金色的竖瞳。


    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那是他的声音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勉强拼凑出的词句。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