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实验室死寂一片。


    屏幕上，皇后“熔火之心”形态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刷新。每一行代码，每一个参数，都代表着一种趋于完美的暴力美学。生命体征稳定在了一个全新的、令人战栗的基准线上。它的能量核心不再是脆弱的晶体，而是化作了一颗微缩的、脉动着的熔岩恒星。


    林体内的那股金色暖流已经平息，沉淀在他的意识深处。它没有消失，而是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安静地盘踞着，每一次呼吸都与屏幕上那个怪物的脉动同频。他不再感到虚弱，四肢重新充满了力量，一种陌生的、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你感受到了吗，林？”白启没有回头，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数据所吞噬，“完美的进化。它没有排斥炎狱领主的概念，而是将其优化、整合。它天生就是为了掠夺与进化而生。”


    “我感觉……很好。”林开口，连他自己都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那股源自皇后的力量，正在抚平他的恐惧，用一种更原始的冲动取而代之。变强的渴望。


    “‘好’是一个非常主观的词。从数据上看，你的神经同步率已经突破了90%。你不再仅仅是一个观察者，你正在成为它的一部分。”白启终于从屏幕前转过身，他走向实验室的另一端，那里是一面纯黑色的单向玻璃，背后是更深、更机密的区域。


    “成为怪物的一部分？”林反问。


    “成为神的一部分。”白启纠正他，语气中带着一种狂热的平静。“但即便是神，也需要缰绳。尤其是一尊……即将诞生的新神。”


    他将手掌按在黑色玻璃旁边的认证面板上。红色的扫描光束从上到下扫过他的瞳孔和掌纹。


    身份确认。白启，权限等级：Alpha。


    “你要做什么？”林强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警报。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因为兴奋。一种他无法控制的、来自皇后的兴奋。


    “为她准备最后的盛宴。”白启说。他面前的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通讯终端。它的设计风格与实验室的其他部分截然不同，充满了冰冷的、非人性的几何线条。


    “你疯了，它刚刚才完成进化。”


    “不，那只是蜕皮。”白启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一个加密的通讯频道。“一次成功的蜕皮，证明了我的理论。现在，是时候让它破茧成蝶了。”


    “破什么茧？”


    “星空的茧。”白启吐出这个词，仿佛在谈论天气。“你以为我们的敌人只是炎狱领主这种级别的原生种吗？它们只是行星生态圈的癌细胞。在真正的黑暗森林里，它们连当尘埃的资格都没有。我需要一个真正的猎手，一个能跨越星海，吞噬恒星的生物。”


    通讯接通了。没有影像，只有一个经过加密，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合成音。


    ……频道已建立。说出你的请求，白启主管。


    “我申请调用‘星核碎片’。”白启的语调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申请一支笔。


    林的大脑一片空白。星核碎片。那是禁忌中的禁忌。一颗衰亡的恒星在引力坍缩后留下的高密度残骸，仅仅是米粒大小的一块，所蕴含的能量就足以烧穿一颗星球的地幔。那是战略级的能量源，更是无法被控制的灾难之源。


    合成音沉默了数秒，似乎是在进行风险评估。


    请求驳回。理由：风险系数超出《最高威胁资产管理条例》上限。‘皇后’项目已多次出现失控征兆，其进化路径无法预测。注入星核能量，等同于创造一个无法被约束的奇点。


    “无法预测，才是它最大的价值。”白启反驳道，“现有的控制协议正在失效。你们给我的那些精神枷锁，在‘熔火之心’的能量奔流面前，就像纸糊的镣铐。它的自我意识正在觉醒，很快，它就会彻底挣脱我们的束缚。”


    林的内心猛地一沉。白启承认了。他一直都知道皇后有失控的风险。


    你的解决方案？合成音问。


    “置之死地而后生。”白启说出了他的计划，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用星核碎片庞大的能量，强行催化它的最终进化。在它完成蜕变，晋升为‘星空巨兽’的那一瞬间，它的存在形态会达到一种临界的、混沌的‘原初状态’。那是它最强大的时刻，也是它最脆弱的时刻。它的精神防御将暂时归零。”


    林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那不是一场加冕，而是一场最阴险的围猎。


    “你要在那一刻……植入控制程序？”林的声音发干。


    “不是程序，林。”白启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是‘概念’。一个绝对服从的‘概念’。我们将把它变成我们意志的延伸。一把永远不会背叛，也无法背叛的活体兵器。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一旦错过，我们创造出来的，就将是我们的掘墓人。”


    最终控制协议的载体是什么？合成音追问。


    “他。”白启指向林。


    林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那股来自皇后的、渴望力量的暖流，瞬间被这刺骨的冰冷浇灭。


    “我？”


    “是的，你。”白启的逻辑清晰而残忍，“你的神经同步率是唯一的桥梁。协议将通过你的意识，直接写入皇后的灵魂。你是钥匙，也是锁。在那一瞬间，你和它将不分彼此。协议的植入，对它而言，就像是它自己产生的一个念头。它无法分辨，也无法抗拒。”


    成功率？


    “百分之三十。”白启坦然道，“但如果不这么做，它彻底失控的概率是百分之百。选一个吧。”


    漫长的沉默。


    林能感觉到，在精神链接的另一端，那个被称为“皇后”的生物，正因为“星核碎片”这个词而雀跃。它感受到了那股庞大的能量，它渴望着那场盛宴，却对盛宴之后等待它的命运一无所知。


    那个被关在白色房间里的女孩，那个囚鸟。白启没有说错，他为她打造了一个金丝笼。只是这个笼子，是用她的血肉、她的进化、她的生命铸成的。而最后的门锁，需要林亲手合上。


    ……请求已批准。合成音终于给出了答复。‘星核碎片’，编号SNF003，将在四十八小时内运抵你的坐标。白启主管，理事会授权你执行‘终极规约’。只此一次。


    “我明白。”


    如果失败……合成音停顿了一下，协议B将自动生效。你，项目组，以及‘皇后’，都将被从存在层面上彻底抹除。祝你好运。


    通讯切断。


    实验室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屏幕上的数据，和那具被称为“熔火之心”的完美躯体，在无声地宣告着风暴的临近。


    “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林低声重复，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自语，“你拿所有人的命去赌一个不到三成的机会？”


    “不。”白启走回他面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动作一丝不苟。“我是在用你们的命，为人类的未来，撬开一扇门。现在，去休息吧，林。你需要最好的状态，来迎接你的……加冕典礼。”


    他转身离开，留下林一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林看着屏幕上那布满金色熔岩纹路的狰狞生物，又想起了那个女孩。


    他忽然觉得，白启口中的“金丝笼”，困住的究竟是谁，已经很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