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星的废墟从不寂静。


    扭曲的金属骨架在辐射风中哀嚎，如同巨兽垂死的悲鸣。数公里高的晶簇森林折射着陌生的星光，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不断变幻的阴影。这里是信号的坟场，也是拾荒者的地狱。


    一台黑色的机甲静静地躺在一根断裂的晶柱阴影下。它的名字是“幽灵”，此刻却像一具真正的尸骸。装甲上布满了狰狞的爪痕与烧灼的孔洞，左臂被齐根斩断，断口处裸露的线路在空气中无力地闪烁着电火花。


    驾驶舱内，叶骁拔掉了最后一根扎进腹部的金属碎片。他没有处理伤口，只是任由血液浸透作战服。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


    控制台上一片血红的警报。


    “‘幽灵’，报告状态。”


    主能源核心离线。备用能源剩余7%。机体完整度31%。潜行系统模块严重受损，功能缺失。


    冰冷的合成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武器系统。”


    全数离线。


    “废物。”叶骁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机甲，还是在骂自己。他伸出完好的右手，手指在虚空中划过，调出了一块虚拟光屏。上面是复杂的线路图和数据流。


    “晶簇的信号屏蔽效果如何？”


    信号屏蔽场强度98.3%。我们暂时安全。但无法向外界发送任何讯息。


    “我不需要向外界发送。我需要接收。”叶骁的手指在光屏上飞速跳动，绕过一个个烧毁的模块，强行搭建起一条临时的指令通路，“给我接上生命树网络的后门。用‘垂钓者’协议。”


    执行该协议将消耗3%的备用能源。且有27%的概率被网络哨兵反向追踪。


    “那就快点。”


    叶骁闭上了嘴，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操作中。数据瀑布在他的面前倾泻而下，他像一个在惊涛骇浪中寻找特定水滴的渔夫。生命树网络，伊甸园公司的信息中枢，是这个星系的天网。而他，知道这张网的几个漏洞。


    这是他最大的资本，也是他最大的原罪。


    警告：侦测到外部网络安全巡查。


    追踪程序启动。预计锁定我方位置需要17秒。


    “太慢了。”叶骁低语。他的手指更快了。他没有时间去筛选，只能选择权限最高、时间戳最新的数据包，进行强制下载。


    进度条在光屏上疯狂跳动。


    10%…


    30%…


    警告：反向追踪已锁定扇区。范围缩小中。剩余时间：9秒。


    60%…


    80%…


    剩余时间：3秒。


    “断开！”叶骁吼道。


    连接已切断。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高能光束从天而降，精准地击中了数百米外的另一根晶柱。晶柱瞬间被汽化，巨大的冲击波掀起漫天尘埃。


    “他们以为我们藏在那边。”叶骁扯动了一下嘴角，那更像是一个痛苦的抽搐。他活下来了。暂时。


    他打开了刚刚下载的数据包。


    没有标题，没有分类，只有一堆冰冷的、原始的记录。


    实验体：林靠北


    精神核心融合度1.8%（抑制后）


    阈值上限37.4%，污染转化率0.08%


    生理指标：趋于稳定


    心理评估：极度不稳定，出现高度自毁倾向


    备注：抑制装置效果显著。主体对痛苦的耐受力远超预期。可进入下一阶段的压力测试。


    一连串的数据看得叶骁皱起了眉。林靠北？没听过的名字。但“精神核心融合”这个词，让他产生了一股生理性的恶心。他知道那是什么。一种被明令禁止的、将人类与“异物”强行缝合在一起的疯狂技术。


    而记录者，是白启。


    那个名字，叶骁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他继续向下翻阅。大部分都是图表和曲线，枯燥而残忍。直到他点开了一个被标记为“高价值附件”的子文件。


    这不是数据。这是一份评估报告。


    评估对象：苏千雪


    代号：圣母


    基因纯度：99.6%（A++级）


    价值评估：当前阶段，“奇美拉计划”最重要的外部组件。不可替代。


    功能定位：1.二阶段融合的稳定剂；2.失控状态下的最终保险；3.高兼容性基因模板，用于后续项目的‘容器’培育。


    处置建议：严密监控。在实验体林靠北完成第一阶段同化后，立刻将其带入‘摇篮’。


    叶骁的动作停住了。


    他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


    “稳定剂……最终保险……容器……”他喃喃自语，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从他的脊椎一路冻到天灵盖。


    他终于把这些碎片拼凑了起来。


    一个被当成野兽一样折磨的实验体。一个被当成“物品”一样评估的女孩。还有一个，躲在幕后，像神明一样记录着一切的疯子。


    这不是实验。


    这是一场祭祀。用一个人的痛苦，去浇灌另一个人的价值，最终，都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奇美拉计划”。


    “白启，你这个杂种。”


    叶骁关掉了光屏。驾驶舱内重归黑暗，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辐射风的呜咽。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从地狱里侥幸爬出来的亡魂。复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燃料。而白启，是他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


    原本，他只想找到白启，然后杀了他。


    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一个更疯狂，也更有趣的想法。


    如果白启的“祭品”被抢走了，那场盛大的“祭祀”，又该如何进行下去？


    那个高高在上的“神”，会不会因此而跌落凡尘？


    “‘幽灵’。”


    在。


    “把所有能源都转到动力系统上。”


    警告：这将导致维生系统以外的所有功能永久下线。包括你正在使用的这块光屏。


    “我不需要了。”


    叶骁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伤口的疼痛，机甲的残破，被追杀的处境，在这一刻都被抛在脑后。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那份评估报告。


    和那个叫苏千雪的名字。


    “给我规划一条前往‘摇篮’的最短路线。”


    ……路线已规划。


    “很好。”


    “我们的新目标，”叶骁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是去抢走神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