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舱内，一片纯白。


    林靠北盘腿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这是他能找到的、最接近“冥想”的姿势。他尝试放空自己，让意识沉入那片与皇后相连的、混沌的海洋。


    这一次，他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他只是一个倾听者。


    链接建立的瞬间，汹涌的洪流冲垮了他脆弱的意识堤坝。


    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隔着一层毛玻璃的窥探。这是直抵核心的浸入。


    没有语言，没有逻辑。只有最原始的脉冲，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雷鸣。


    饥饿


    一种足以吞噬星辰的、永恒的空洞感。不是胃部的需求，而是构成存在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渴望着用物质与能量来填补。


    力量


    盘踞在躯体深处的、如同休眠火山般的力量。肌肉纤维每一次细微的舒张，都蕴含着撕裂钢铁的风暴。生物能量在体内循环，发出低沉的、肉耳不可闻的轰鸣。


    领地


    以巢穴为中心，向外辐射的、绝对的支配权。空气中每一粒尘埃的流动，地面下每一只虫豸的爬行，都在这张无形的感知网络中标注。任何未经允许的、拥有“质量”的闯入者，都是对神圣疆域的亵渎。


    林靠北的意识，就像是这片狂暴海洋中的一叶扁舟。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溶解，被同化。他的人性，他的记忆，他作为“林靠北”的一切，都在这纯粹的生物本能面前迅速褪色。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集中起全部的意志，将所有的念头压缩成一个最简单、最无害的意象。


    一个信号。


    “休息。”


    他将这个微弱的、几乎是哀求般的意念，投向了那片汹涌的意识深处。


    下一秒，十倍、百倍于之前的狂潮，猛然回灌。


    如果说之前是海洋，那现在，就是超新星的爆发。


    那个代表“休息”的信号，像是一滴落入熔岩的水珠，瞬间蒸发，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掀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庞大、更凶戾、更不可违逆的意志。


    狩猎


    这个脉冲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林靠北的身体在隔离舱内猛地一颤。他仿佛能感觉到利爪撕开血肉的触感，能“闻”到恐惧在空气中散发出的独特信息素。


    饥饿感不再是弥散的空洞，而是化作了指向特定方向的、锋利的矛尖。


    与此同时，在数十公里外的皇后巢穴中。


    那头盘踞在废墟之上的巨兽，猛地抬起了它巨大的头颅。原本闭合着的、如同紫金色宝石般的复眼，一排排地睁开。上千个独立的晶状体，折射出森然的、毫无感情的冷光。


    它躁动不安地调整着身体的姿态，甲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某种古老的本能被唤醒了。


    它感受到了来自“共生体”的信号。一个微弱的、代表着“软弱”的信号。


    在皇后的逻辑里，软弱，即是缺陷。


    缺陷，必须被更强大的外部刺激所修正。


    战斗，是唯一的修正方式。


    它的复眼，如同最高精度的雷达阵列，缓缓扫过地平线。最终，所有的镜片，都聚焦于同一个遥远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东西。


    一个强大的、值得去撕碎的、能够填补那份空虚的……存在。


    “看来，你的第一次沟通尝试，效果显著。”


    白启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隔离舱内响起。冰冷，平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一台机器在宣读数据。


    “你看到了什么，林先生？饥饿？还是愤怒？”


    林靠北没有回答。他正用尽全力，试图将自己的意识从那片杀戮的漩涡中拔出来。但他越是挣扎，那股“狩猎”的冲动就缠绕得越紧。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冲动中，夹杂着一丝……兴奋？


    一种源于他自己潜意识深处的、被压抑了太久的、对力量的渴望。


    “不……”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是的。”白启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皇后感受到了你的抗拒。在它的判断中，你的意志，是它完美进化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所以，它需要一场战斗来‘说服’你。或者说，‘淹没’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靠北质问道，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我想看到结果。一个完美的生物兵器，是不需要两个大脑的。最终，只会有一个意志留存下来。是你的理性压制它的本能，还是它的本能吞噬你的人性？这就是我们实验的核心课题。”


    白启的语调里，带着一种学者研究课题时的纯粹好奇。


    “你把这叫做实验？”


    “不然呢？难道是过家家吗，林先生？”白启反问，“你以为你是在驾驶一台机器？不，你是在和一个物种的进化本能进行拔河。而现在，你正在输掉比赛。”


    巢穴中，皇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次声波的冲击。它锁定了目标，那个让它感到威胁，也同时让它感到兴奋的源头。


    它的生物雷达，已经绘制出了一幅三维地图。


    目标，位于深海区域。


    静止。


    沉睡。


    但那沉睡中所散发出的生物辐射，却像黑夜中的灯塔，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它找到‘利维坦’了。”白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满意的成分，“比我预估的时间，早了三十七分钟。你的‘催化’效果，确实超乎想象。”


    “阻止它！”林靠北喊道。他能通过那份链接，清晰地“看”到皇后眼中的世界。那个被锁定的目标，散发着如同太阳般炽热的能量波动。那是一种纯粹的、蛮横的、足以碾压一切的力量。


    去挑战它，无异于自杀。


    “我为什么要阻止？”白启的逻辑无可辩驳，“这是‘他们’共同的选择。是你的软弱，激发了它的凶性。是你对战斗的回避，让它选择了最强的对手来证明自己。是你，林靠北，亲手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头。”


    “疯子……”


    “我建议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白启的建议，像是一份最终通牒，“试着去理解它，感受它。感受那份纯粹的、为了生存和进化而战的渴望。那也是你的一部分，你只是不敢承认。”


    林靠北的意识，被那股狩猎的冲动彻底包围。


    他看到了撕裂，看到了吞噬，看到了在对手的残骸之上，完成下一次蜕变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