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作品:《你听懂我吗》 隔日,程筝同秦三小姐一同出门去办.证书,柏油山道两边的林子笼起一团绿色的雾云,二人在其间穿梭而过。
程筝晕头转向打着呵欠,只顾跟秦三小姐一道走,对方抛来几句闲话她只漫应一声。
也不怪她,昨夜几人洽谈到天边挂了星子才盖被。说定了办公司,可办什么样的公司委实难以决定:丝茧品难办,因为日本丝有出口免税政策,中国却要附加各种出产税、销场税、海关税……价格和质量都难以争过;连火柴这类小物什,国人都偏爱用瑞典制造的。
现今市场被形形色色舶来品充塞,休提零件、布料、医药等生活用品,就连楼房都时兴西式遗风,国产货委实难做,如果不内销,打开海外市场只怕是更难。
如果要谈唯一的优势,那便是周家的门路他们私底下都可以借来用。
周家名下的厂子遍布各地,内销和出口都做得不错,这还得益于周五爷——也就是周峥,早年在轮船局做事时谄媚了不少洋人,他巴结过六国租界的话事人,开了条海外生意的口,天津海河码头那处属周家的货船最多;周五爷在华界的生意又借了太太宁波家族那边的势力,洋货市场也开得风风火火,天津除了最赫赫有名的劝业场,就属他的天富商场客流量最多。
但这生意也并没有那样好做,周峥之前亏过一次钱,正是因为那次生意失败,他与年少相伴的青梅竹马秋茹分开,转去娶了更有钱有势的杜流芳,不久后东山再起,又念及他那位青梅。即便那时秋茹已然要与方家老三谈婚论嫁,他也发了魔似的,处处打压,将方氏一家老小迫得躲回乡下,周峥于是顺心如意将人夺来收作姨太太。
后来的事就如同周太太先前提过的,秋茹在周家诞下方秋水,不多时便去了,周峥对二姨太所有的怜悯都流转到那个并非他所出的孩子方秋水身上。
这边的程筝跟同秦三小姐去办注册的事,另一边周怀鹤和王发最后去一趟五姨太下葬的墓园。
连下两日蒙蒙细雨后,香港仍阴,要入秋天。电车驶过维多利亚公园东岸,周怀鹤怀一束带朝露的马蹄莲,替下了昨日那束。
此行只是最后来看一眼,毕竟明日回天津后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由头再来香港了,周怀鹤全程默然,王发在外头候了不久就等来他。
他无法说定鹤少爷身上确有那种湿润的悲哀,也无法说定他不悲哀,王发只觉得鹤少爷就跟这香港的天儿似的,翳云压着脑袋,灰色的,却无雨水落下。
从墓园门口出来后不久,周怀鹤交代:“回去后立即打电话给孙家大少,再去天外天定一张桌子,就说我请。”
“怎地又请?上次你还嫌他不打招呼,将妹妹领过去为你说媒。”王发道。
“手头满打满算二百万,连厂子都难得办下来,思来虑去,钱款问题还是要向做金融公债生意的孙家请教。”
王发又问:“我们究竟办什么厂、什么公司?”
闻言,周怀鹤眨了一眨眼。
“……”
“钢铁。”另一边,程筝拉扯一下秦三小姐的袖子,叫她用广东话同那办事员讲。
内地办厂可以给多方提供货源,香港这边自家公司可以额外再做钢铁制造品的经销。目前内地仅有四家钢铁厂,国内大多数钢铁都指望进口,没有原材料,政府鼓励各种机械制造也跟不上产量,青黄不接。
如果她没记错,两年后日本人来了,东北的矿产倒被开采了个干净,那时候钢铁制造业才发展起来。
比起去竞争轻工业的存量市场,不如入主下场商户少的,做增量市场的生意。
但下场的人少自然是有原因的,技术力、钱款等等等等,昨日程筝向周怀鹤这样说的时候,他轻飘飘便说钱款的问题他自己能够解决,那程筝便不管了,即使半路腰斩,亏的也不是她的钱。
填完信息从发证处出来以后,秦三小姐将单子折进手提包里,瞧了她一瞧,奇道:“你口齿倒还伶俐。”
程筝莞尔一笑:“我老家便住东北乡下,邻里之中时而有去山头锄地时意外挖出东西来的,便留了个心眼记下了,先前不知,后来到天津来长了见识,才晓得那是铁矿,昨日便提了一提。”
“我总是觉着是你生错了人家。”秦三小姐领她候着电车,“你这聪慧劲儿,不说生在小姐人家,就是一户经营铺子的,都不会叫你沦落到给老人家当填房姨太太。”
阴冷的风直往人眼皮上刮,程筝静静答道:“各人有各人的命。”
秦三小姐颇赏识地看她一眼:“看得开也是好事。”
她轻轻地叹一声:“我妹妹就是看不清,下场也糟。”
第二日离开时,秦三小姐慢声叫她等一等,施施然寻去楼上,抱下一个精致的胡桃木妆奁来。
“我见你浑身上下都无一点儿金银细软佩戴着,行头太素。”她将妆奁的屉子拉开,“里头有一双鸡血梅花玉打制的耳环坠子,还有一块新的蜜丝佛陀的化妆品,之前别家太太赠给我的,我就赠给你了。”
未及她说话,三小姐便微嗔道:“你别不收下,待你回了天津,可别背了你昨日的话。我就怀鹤这一个外甥,要是你说谎,我也有你好看。”
“那是自然。”程筝接过那胡桃木妆奁,交给王发收进皮箱里,三人便与秦三小姐告别。
三小姐倚在门框边望着他们,香港那间赁屋窄小的门框恰恰好框住她细瘦袅婷的身体,活像个刀鞘,再锋利的人也被这门框吃了进去。
秦菡伸一伸手,掌心落了几滴雨,看着眼前将要回到内地的人。雨珠子砸在他们身上又弹开,像周身盖了个钟罩,他们渐渐、慢慢,消失在香港柏油山道绿油油的雨雾里。
“我就再也看不见家那边的秋雨了……”她失魂说,雨珠挂在她的嘴唇上。
回程要比来时顺利许多,想来也没有那样多在船上械斗的伙计。
自从云霆号出事以后,各家轮船公司严上加严地把控起来,上船之前必将人当洋葱似的里外都拨开来。
芸芸挂了大堂的电话机,迈着碎步向麻将桌那处走去,俯身凑到周太太耳朵边上耳语:“香港那边来电话了,鹤少爷给五姨太办完丧事,已经在回程路上了。”
周太太摸牌的手一顿,向靠近后院堂屋的地方飞去一眼,那处正斜斜靠着个高个男人,穿灰黄色条纹西装,直筒的灰色西装裤,脚下踩的是一双才叫街上小儿擦过鞋油的英国绅士包头黑皮鞋,跟电灯泡似的亮,一点儿皱都瞧不见。
“他知道么?”周太太收回眼继续跟几位太太搓麻将,几双白嫩嫩涂着色彩的指甲在桌布上晃来晃去,个个手上嵌着多个金的、银的、玉的嘎子——老天津人称戒指为“嘎子”。
芸芸偏脑袋去望一眼,方秋水正跟厨房烧饭的老妈子相谈甚欢,倒很敏锐地调过眼捉她的视线,怪礼貌地笑,笑起来也是洋人那副所谓的绅士范,芸芸顶不喜,向周太太嘀咕:“我还没去说呢,这外人可会捉弄人心,刚回来就给后院每个人发衣服点心,那些没眼风的哪见过洋货,立马就喜笑颜开地倒戈了。”
周太太说:“不也送了你的份么?”
芸芸气恼:“我哪跟她们似的!我是一心一意向着太太的!”
“好,好。幺鸡!”周太太扔出一张牌,目不斜视,“去同他说罢,总归是他表面上的弟弟,回来以后老爷定是要将人聚到一齐吃饭的,届时他们怎么个态度也不关我事,说到底只有怀良是我亲生的孩子。”
“晓得了。”芸芸喏喏答,接着道,“太太,我下午有些事,请半日假。”
周太太古怪:“你近来成日请假出去,我还听那些老妈子说你到处求人拨钱给你,到底是做甚么事?”
“老家的事……”芸芸低低地说。
周太太斜睨她一眼,警醒道:“你别是被坏男人勾去了魂,将自己弄得倾家荡产可没人救得了你!”
芸芸诧得几将跳脚:“我怎会那样没脑筋!”
“自己须得心里有数。去找杨妈说罢,就说太太允了。”
桌上一位太太笑嘻嘻推了牌,剩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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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掏了钱给她。
四个富太太皆是肥白如瓠,花花绿绿的嘎子在桌面上转着牌,像许多只咂舌的鹦鹉同时叽叽咕咕啼了起来,将周家搅得一片混沌,芸芸便走开了。
刚走到连着花园的后门那处,想叫秋水少爷让一让,不了前头浆洗衣服的老妈子突然指着她说:“对、对,就是芸芸的!”
她发愣,正纳罕,见她们不知甚么时候把她学文的簿子拿了出来,还拿给方秋水看。
方秋水捏着簿子中间那条缝,声口淡淡的,问她:“是谁教你写的英文?”
边上人打岔:“秋水少爷,这几个圆圈究竟甚么意思?”
方秋水不悦地折起眼皮瞧过去,面上虽仍带着薄薄笑意,却藏住几分尖锐的傲视,叫人不觉心中胆寒,立时噤了声,冻得缩脖子。
他长一双吊梢眼,嘴角也总是尖尖向上的,黑色头发长到颧骨,面相的确出挑,不过阴郁过头稍显刻薄,不叫人想要亲近,却又偏偏总是装作一派温和可亲的样子,这般出入叫人心中总是七上八下的。
“何妈妈,我明明是在问芸芸,我倒要去问问爸爸,是谁教的你在别人问话时打岔?”
“别……少爷,我只是无心之失,让芸芸讲话罢!芸芸!”她求救似的将视线落在芸芸身上。
芸芸心中虽然是跟周太太同仇敌忾一致不喜这位秋水少爷的,可是老爷顶疼爱他,周家半条命脉都握在这外人手里,她不过一个府上丫头,再不喜也不好冲撞人,只能嗫嚅道:“是六姨太教给我的。”
“六姨太?”方秋水指头一动,挑过一页,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我竟不知家里来了个有文化的新人,英文字写得很是漂亮。”
何妈妈奇道:“六姨太是乡下人,哪里会写英文字。”
“她顶聪明。”芸芸不免替程筝辩解起来,“这些她一看就会。”
方秋水又幽幽笑起来,合上本子还给她,说道:“看来等这位六姨太回来,我须得同她好好交流一下。”
他温和拍拍芸芸肩头,又笑道:“恰才见你和周太太一齐看我,是有事要与我说罢?”
芸芸总觉得在他跟前极难喘气,低头应声:“是鹤少爷的事,前些时候他因为五姨太的事跟六姨太一齐去香港,刚刚电话说快要回来了。”
“是么。”方秋水移开手,若有所思,“兄弟会晤是好事,何必这样战战兢兢怕我知道。”
芸芸不应声,方秋水嫌无聊,信步走开了,她跟何妈妈对视一眼,双双松下一口气。
另一头,海河轮船上。
船还须半日光景抵达海河码头,王发平日鲜少乘船出海,这一溜烟就跑没影了,许是躲进船舱吃酒去了。
江上航行一日有余,阑干外碧水苍天,日头正高,泄进船板,但温度着实不高。程筝与周怀鹤同坐一张餐桌两边,她正昏昏欲睡着,膝上垂了条厚毛巾,上面印着船舶公司的名字。
周怀鹤单手拎起茶壶,睨她一眼:“别盹着了,快下船了。”
程筝支起些精神,动了两下胳膊,又静了。
船上房间窄小,味道也冲,加上颠簸晕船,现今脑袋还是昏沉的。
“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他又道。
程筝问:“什么故事?”
“你母亲给你塞糖糕的故事。”他说,“你将我的往事偷听了个干净,礼尚往来总得还给我一些。”
程筝靠在椅子上笑笑,眼皮垂坠下来:“骗你的……不是糖糕,是□□糖,葡萄味的……”
“什么?”周怀鹤稍一蹙眉,没大听懂,可程筝已然歪煞着脑袋盹着了。
周怀鹤的目光由上到下,最终落于她鼻尖。
江面直射进来的阳光在她的脸颊上散开几缕,浮在睫毛上便像刺绣上的金线,一根一根,这人不讲话的时候倒显得沉静无害起来。
周怀鹤向后靠,甫一将视线挪往阑干外的江面,轻眯了眼,喃喃道:
“奇怪的人。”
“我总是不能够明白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