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作品:《你听懂我吗》 到香港第三日,周怀鹤和秦三小姐一早就不见,只留下王发招呼她。程筝出了门,仍旧是乘公共汽车。
在香港聚着各种肤色国界的人,一眼望去就能辨别地域。
广东人大多带着中国南方地区体格瘦小的特性,活像烧干的火柴棍,但用更为瘦小的马来人一衬便显得壮实许多;上海人珠圆玉润皮肤粉白,衣着打扮都追着三零年巴黎的时尚浪潮;当然还有英国军官,人高马大,汗毛旺盛。
程筝注意到汽车上坐了不少白人,打量几眼后又收了视线。
天后庙会期间,一连五天庙前广场都会架起舞台演神功戏,以及一系列舞龙舞狮的活动,香港人专信妈祖,庙里香火极旺,建筑是传统的岭南风格,倒比那些成群的西式洋楼多了不少市井气。
王发只陪她走到门口,随后便道:“周太太先前托我带些香港的点心回去,我顺路去买一些,六姨太先自己在庙里逛逛罢。”
程筝点头,心道这甚么祈福也不过是做戏用,周公馆的大烟炉子里有她扔的符,周峥的身体怎么也该好一些。
庙会里净是国人,少有白人,她确是去拜了一拜,插了几炷香,心中揣着的却只有姥姥以及自己个儿,才不为别个。
跪在蒲团垫子上,程筝抛掉两个圣杯,内心默念 :她此行是否顺利。
圣杯在漆盘里翻滚几圈,她眼皮一颤。
两个反面,为阴茭,表意为“否”。
她跪定一会儿,静静摆正圣杯,起身离去了。
刚祈完福出来,瞧见小门外石子小道上站着位圆形眼镜碎掉一边镜片的年轻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领带却已东倒西歪,正拉着一位耀武扬威的金发洋人找寺庙里的师父主持公道,满嘴广东话,程筝听得费劲。
“师父,你将才可瞧见了,是他踩碎我的眼镜,还用洋话骂人!”
师父略带歉意:“我不大会英文。”
正闹着,边上的白人满眼睥睨,用英文骂他是可笑的猴子。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拉扯起来,争论间洋人一拳打碎他另一边的镜片,渣滓扎进他皮肤里,年青人捂着脸躲避到一边,那洋人讥笑一声,理理西服便阔步离去,毫无歉意。
年轻华人牙齿几近咬碎:“英国佬越发恣意妄为了!竟忘了这究竟是谁的地盘!”
“已经是英国人的地盘了。”师父轻声叹道,见他情况不大妙,询问道,“先寻辆车去医院罢!当心眼睛!”
可庙里的人总不能不打招呼擅离职守,还有许多求签解签,师父望见她,招招手:“这位小姐可否搭把手!”
她并听不懂那人口中说着什么话,只看见他招手叫自己过去,又听见那师父嘴里叽叽咕咕说出一大堆字来,她一个也没听进耳朵里,抱歉地说:“我不是香港人。”
身旁的男人说起国语来:“你是北方人到香港来的么?我这样讲你能听懂么?”
程筝点头说能。
“烦请小姐替我拦一辆黄包车,领我去趟医院罢,我这眼睛将要废了!”
他捂住的左眼正向下坠血滴子,另一边睁开的右眼也因为失去镜片瞧不清路,这事确实紧急。
程筝慢走几步:“我领你去门口。”
“英国人为何打你?”她问了一句,男人说这群英国佬欺负人并不需要缘由,觉得他是可笑的猴子,就能挥拳直上,这里的警察署总是不敢得罪他们的。
说着,他有如国内那批知识青年,颤声骂道:“现今大家骨子里奴气忒重!见了白色皮肤的人,膝盖骨全是软的!”
“先生好志气,不知哪里人?”程筝徐声。
“家住北平,由于学校迁来香港的缘故,我被调聘过来,虽有意回内地振兴家国,却苦于内地没有大学愿意为我发聘书,满身才气无处可使,这是损失!”
程筝眉头一抖,心道还不见有人这么夸自己的,这人倒是顶顶自信。
将要走到门口了,她低低喃了一句:“你是大学教师啊。”
说罢,想起什么来,眼睛一亮,转身向他道:“先生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如何?我不久就要回天津,可以帮你问问。”
“当真!”他面上一喜,连眼睛上的伤都顾不得了,携着满手的血从荷包里掏出随身的纸笔,上头似乎记满了东西,翻到最后几页才有几张空白。
“我姓陈,这是我在香港的住址,我家没有电话机,直接邮信件过来!”一面咬着钢笔盖子含糊说,陈先生一面眯着眼歪歪扭扭写下字来。
可程筝却道:“陈先生,我是有条件的。”
“小姐任意讲便是!”
程筝道:“我家有几位乡下出生的仆佣,平日最是喜学,爱听三国水浒,论语的之乎者也晓得几句,如若我替先生要来一纸聘书,希望先生能额外教他们念书考学。”
“小姐大义,只要有人乐意求教,我自然竭力而为!”陈先生盖下钢笔盖,递一张沾了血的纸来。
程筝将纸张折了几折塞进包里,招招手叫来一位拉车的脚夫,一撇眼见王发已经买好点心在门口候着她。
“陈先生早些去医院,有消息我再联系您。”
“敬候佳音!”
目送人离开后,程筝寻去王发那处,说自己已经替周老爷祈完福。
王发好奇:“那人怎地满脸是血?”
程筝说:“被英国人打的。”
他长声叹了一口气,默了片刻,“回去罢。”
来香港这几日,秦三小姐忙活五姨太的后事,抽不出空来烧饭,王发日日都带捞面回来,白的细面条,里头一点肉沫和青菜,程筝的嘴早就淡得不行了,此时便嘴馋地问道:“就只买了周太太要的部分么?”
王发道:“不,也多捎了些回去当零嘴。”
“有什么品类?”
“杨福记的招牌,除了蚕豆绿糕,都拣了一些回去。”
“那为何将蚕豆绿糕挑去?”程筝很是失望。
“鹤少爷碰不得蚕豆,一丁点儿也不行,就是周公馆里都尽量不在府里吃。”
“过敏症么?”
“遗传病,五姨太先前就因为误食蚕豆,病了许久,去医院了人家说是甚么……基因病,食用多了细胞溶解,我听不大懂。”
程筝好一会儿没吱声。
王发虽是个事事都爱报给周怀鹤听的,但这嘴是真不严。
这种病她倒还真有些印象,前几年她还负责教辅出版的时候,审过生物习题集,里头有道遗传题,遗传性溶血性疾病,俗称蚕豆病。
她当时觉得这名字好玩,还专门打电话给她当时任云南大学生命科学院教师的朋友求证,黎棠说确实就有这种稀罕病,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没成想让她在这个节点撞上了。
“六姨太?”王发已经不知叫了她多少遍,程筝才堪堪回神。
“汽车到了。”他提醒。
“哦,好。”
她同王发一齐去天后庙走了个来回,回到家发现周怀鹤和秦三小姐还未回来,一直到晚饭才姗姗来迟,二人面上皆挂着悒郁之色。
三小姐摁开大堂里所有的电灯,重重陷进沙发椅里,左手小指残缺,支着脑袋,周怀鹤也异常严肃,拎了开水瓶倒水喝。
王发见状,小心翼翼向三小姐问:“怎地一个二个都臭着脸回来,五姨太下葬的事出了纰漏?”
三小姐挥一挥手:“妹妹已经安心下葬了,今日我跟怀鹤安置了果盘鲜花,一切都处理妥帖了。”
“那是因何?”
三小姐不答,周怀鹤润了嗓子,身上的灰色绸缎袍子还裹着香港夜里细密的凉气,平声道:“是公司的事。”
王发跟程筝还都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三小姐觑了周怀鹤一眼,复而确认:“你当真要跟他们说?”
不怪三小姐怪异,王发跟周怀鹤打小一齐长大,本就是送去天津叫周怀鹤有人可使的,这事告诉他也就罢了。
可那个周峥还未进门的六姨太,又怎么能可信?
她正这么想着,目光迁移到侧边的程筝身上。
不止她,在程筝的视线看来,面前三个人的目光都一齐落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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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筝静默一会儿,微笑道:“你们自家人谈事,若觉得我碍眼,我出去待着便是,不必拿我当黄鼠狼似的怀疑。”
说着,便欲起身,没成想被周怀鹤出声截住:“待着罢。”
“怀鹤,你自己想好!”三小姐再次提醒。
周怀鹤垂眸吹一口热水上飘然的雾气,轻轻地道:“叫六姨太自己做决择。”
程筝望了几人一望,复坐下,问:“什么抉择?”
“你可以留下跟我们一齐说事。实话讲,我回来路上细细斟酌过,我将要做的事确实需要六姨太搭手。”周怀鹤直视着她,目光炽炽,又安然,“你若有意跟我站在同一战线上,我便尽数告诉你。”
程筝想都不想:“我与鹤少爷合作多次,说个不得体的话,周公馆里我与鹤少爷接触最多,自然是为鹤少爷好的。”
周怀鹤作古怪相,眉头轻拧起来,飘了个不信任的眼风:“你全身上下最坏的就是一张嘴,怎么说都由你,日后若我两个哥哥向你说几句好话,六姨太怕不是墙头草两边倒,如今这番捶胸顿足的话也能向他们说了去。”
“你两位哥哥都没有你标致,我哪儿会那么轻易就被勾了去?鹤少爷信我,我是绝不叛变的。”程筝话说得自然,极真诚似的。
可这话一丢出来,平地惊雷一般,王发跟三小姐都惊乍起来:
“这是什么话!”
哪有马上要嫁给老子的姨太太,对家里小辈说这样撩浪话的!没羞没臊!
程筝也就是一时嘴快,前几次冲周怀鹤这么说他都不动声色的,她还以为大家都只当她是讲玩笑话,没成想这话竟这样雷人么?
“嗳,我只是单纯夸赞鹤少爷顶好看。”
甜言蜜语听得太多,周怀鹤已经不会怪异了,甚至极为平静,见她慌不择路向二人辩解,兀自抬手用茶盏遮住唇角。
心里腹诽,这下你是吃了油嘴滑舌的亏,谁叫你成日满嘴跑火车,话里不带一点儿真。
“言而总之。”程筝精疲力竭、口干舌燥,“如果我定要在周家站一队,自然是站鹤少爷队的。我不过就是个农户女,机缘巧合才进了周家,想来如果我日后真叛了变,鹤少爷捏死我也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还有什么忧心?”
秦三小姐重重叹一口气,周怀鹤询问她意见:“姨妈觉得如何?”
“你的钱,你便自己决定,赌胜赌败,也由你自己担责。”
程筝等了片刻,周怀鹤便放下茶杯,道:“说来这事也与六姨太有不少关联。”
“交易所挣的钱,我原意是拿给母亲治病用,可她已经去世了。”周怀鹤垂下眼睛,声音极慢,“这笔钱,我预备在香港注册一家公司。周怀良从军,再不济也可以依靠他母家宁波杜氏;方秋水虽非周峥所出,可周峥对他极为疼爱,周家大部分商号公司都交给方秋水打理,只有我毫无可依,很难虎口夺食。”
“所以你打算避开天津,先在香港发展?”程筝问。
“我若在天津,周峥眼皮子底下做事,便什么都瞒不住了。”周怀鹤说,“起步阶段需要藏锋,叫周家以为我毫无威胁,因此这公司不可挂在我名下。王发是周公馆的佣人,账户在账房都能看清,也不好将他牵涉进来,可这公司最少需要一位董事、一位股东才可获批。”
程筝看着他,联系上下文,大抵猜出来他的打算。
“姨妈作董事,六姨太作股东,公司便成立了,六姨太意下如何?”
能意下如何?这钱和公司是白给她的,简直是意外之喜。程筝内心兀自琢磨着,随后笑嘻嘻说道:
“自然是毫无意见。既然我已经是鹤少爷的人了,以后大家就管我叫程小姐罢,六姨太听着古怪。”
这话说得暧昧,但三小姐跟王发此时却没读懂这点暧昧。
周怀鹤又抬眼瞧了瞧她,心说难道是自己听撩浪话听得耳朵生茧,顺理成章会错意了?
六姨太——他低敛着眼,指节蹭着磋磨一下,似是将这几个字也搓在指尖琢磨。
他辨不清她的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