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作品:《你听懂我吗》 程筝若无其事地衔着糕点,仿若自己什么也没说一般。
周怀鹤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人,蓝布衫袖口圈出的手臂细瘦,掌心也是粗糙的,应是经常干活。
睫毛倒长,跟蛾子翅膀似的扑簌起来,眼波流转,清凌凌的。
他思忖片刻,踱去桌边,坐于她对面,给面子捻起一块绿豆糕。
“你又是听谁在背后编排我。”
程筝瞟了他一眼,视线又垂下去,扯谎道:“堂屋里她们推牌时讲的,说鹤少爷常偷着去交易所,还瞒着老爷。”
其实周怀鹤瞒得很好,除了家里那个叫王发的汽车夫,应该没人知道这事,自然也没法儿编排,可程筝总不能说,我是从未来来的,因此知道你的秘密吧。
他坐于对面,靠得近些就能闻到一股花香味儿,浓得盖过那股涩苦的药气,衬得口中的绿豆糕都变没味道了。
周怀鹤身子往后倚,顶住背后书柜,拿起绿豆糕又放在桌子边,没动,搓搓手指尖儿沾的粉末,道:“六姨太怕——”
程筝忍不住纠正:“我还不是。”
他直直瞧着她,改口:“准六姨太怕是听了谣言,这公馆里人人都知道我从香港回来以后,除了养病什么也不会,哪里来的钱玩儿股票。”
“再说。”周怀鹤睨眼,“若我真买过又如何?这事够得上威胁我帮准六姨太的忙?”
唇边沾了点儿碎末,程筝用手背揩了一下:“你打算买哪只股?”
“银行?粮食?皮毛?还是西药公司?我知道哪只股能让你赚两番。”
周怀鹤看上去就不像将她的话听进心里的样子,估计只认为她在胡扯,岿然不动道:“我身体是差些,但脑子还清楚,有这功夫不如去诓我那心里只有钱的父亲。”
她在私自进周怀鹤屋子之前就已想好了全套说辞,一人侃侃而谈:“听闻鹤少爷足不出户,应该不知外头,尤其是乡下的情况。在我被王利民卖来这里之前,乡下遭过几次匪患,后来那群土匪被捉去充军,我听了点儿行情,他们劫的就是洋人渡来的西药。”
程筝无聊地把盘子里的绿豆糕轻轻捻碎,继续:“王利民那时候也私吞了不少货,他将我跟货一起捎来天津,应该是准备私自卖掉,我见过他跟西药公司的代理谈事,那代理叫甚么威廉,鹤少爷自己去查证就知道了,一家新公司,英国人正卯足了劲儿推向市场,要挣中国人的钱。”
周怀鹤定了定,未言语。
二人中间就隔了一张胡桃木方桌,目光轻轻碰撞,程筝劝道:“英国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开市时大跌的,乘一趟人家的顺风车,不亏。”
现在还算证券发展的早期,按程筝之前补充的资料来看,天津在此之前有一家证券物品交易所,没干多久就倒了,后来只剩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交易所,随后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才成立第一家正式的证券交易所。
不过这个阶段人民买股的热情也很高涨,上海那边尤甚,还有专门的金融学者去做公债生意,数额不小,高达百万。
谈话这么些时间,周怀鹤身上的水珠早就被风吹干了,头发也半干,热度散去以后,唇色淡了些,戚戚然又漂亮的一张脸,也难怪被腌进坛子还能当艳鬼。
程筝心说这人怎么有了舌头也不讲话,真够无趣,自己编这番话可费了好些功夫。
“我知你只把我当乡下野丫头,我的话,十分你怕是只听得一分,理解。”她又退一步,“我知道的也就这些,如果你买了没赚,今日当我没来过;若赚了,再来考虑帮我的忙也不迟,今日这话就当我给鹤少爷的投名状。”
周怀鹤双腿交搭,问她:“你想要我帮什么忙?”
“我暂时不想真嫁过来,鹤少爷想办法帮我拖着周老爷就行。”
“那为何不找大太太去说。”
程筝觉得他问题忒多:“我自然找过,可她毫不介怀我要入门的事,还分我点心吃,给我做新衣裳。”
周怀鹤算得远:“她只是一时容着你罢了,杜流芳怎么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自然不会担心你危及她的正妻地位。”
他有些发困,意兴阑珊地盯着她的眉眼,为了醒神,手指敲了敲桌子,“可你住了今日,住了明日,后日流言四起,说周老爷只宠小的,外头人定会编排起杜流芳来,那时她可不一定还能容你。”
程筝道:“我倒不觉得周太太有你说得那么小心眼。”
“你既认为她人好,何必还来找我。”
几句话周旋来周旋去,怪不得这人要下拔舌地狱,真是长了一根难缠的舌头。
她切回主题:“消息我也告诉你了,这交易你做是不做?一句话的事。”
“你也知道你已经把话说干净了,那我之后反悔不帮你,你又当如何?”周怀鹤认为此人胆大心细到如此地步,连字都不识几个还能坐在他屋子里同他谈起交易来,难免不会有什么阴招后手。
“又当如何?”程筝笑吟吟,觉着面前这人一肚子弯弯绕绕、阴谋诡计,“那鹤少爷就接受一个小你两岁的人当了你的母亲罢!”
她说完,留下半碟子被捻成碎末的绿豆糕,脸一黑就拂衣往屋外走。
周怀鹤的脸比她要更黑几分,视线在绿豆糕上凝了凝,竟是发起笑来。
自从程筝进了周公馆,芸芸的心情就没好过,第二天一早还要把程筝喊起来带去估衣铺做衣裳。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周峥,芸芸欠身问了声好,程筝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得装个扭捏样子出来,但周峥仅瞧了她俩一眼,问芸芸要将她带去哪里。
“太太说带她去做两身合身的衣服,总不能叫人一直穿这身破蓝布袍子。”
周峥略一点头,没太上心,踏出几步台阶后又转头吩咐芸芸:“对了,明日把何师父叫来。”
程筝屏了下呼吸,心说居然这么快就要把人请来对她的八字了?
“怀鹤今早说身子十分不适,病怏怏的下不来床了,叫何师父来给他瞧瞧,看是不是有什么风水上的说法。”说着,目光晃过程筝,“顺便说定她的事。”
芸芸脸色青了青,斜了程筝一眼,似有诸多不平想要申诉,最后碍于老爷的威严,没敢开口,支支吾吾全应下,随即招手叫来拉黄包车的车夫,载着二人去店里挑料子、量尺寸。
记账时芸芸还格外心疼,叽叽咕咕着:“这匹料子换紫色的,太太说你嫁过来那天得穿得贵气点儿,不能叫人家看笑话。”
程筝认为这都无所谓,总之她暂时是嫁不进来的。
周怀鹤突然要叫何师父过来,应该是变相地答应了她的提议。
早知道只有最后一句“母亲”的话奏效,前面何必还与他说那些七七八八的利益交换,费人口舌。
回公馆的半截路上还被几个军官拦住,叫车夫出示牌子,没牌子不准跑车,车夫只得顶着满头大汗哀哀辩解:“军爷,我平时只跑华界的路,不需要挂牌子啊。”
拦在路口的两个军官只是想找茬,叫车夫掏两块大洋出来交牌子钱,程筝坐在上面拧眉,可她也真是无能为力,她两个口袋也是空的,一个子儿都没有。
这时候芸芸倒开了口:“你知道你拦的是谁家的车吗?”
“呦。”军官痞笑,“哪家的俩丫鬟?”
芸芸面不改色,像是见惯了这种调侃:“我们是周家的人,旁边这位是周老爷马上要娶的六姨太,周少将是我们大少爷,你今日敢耍这威风,回去我向少爷参你一本就老实了。”
两人讪讪,矮的凑到高的耳朵跟前说:“周少将前几天才打胜仗回天津小住,现在正是红人,我们还是别招惹为好吧……”
高个子踹了他一脚,斜眼瞧着她俩,将车夫放走了。
车夫鞠了几躬,拿汗巾擦擦额头鼻尖,继续拉起车来。
“你第一次被拦路吗?”程筝开口同那车夫聊闲。
车夫回:“好多次了,每次都说交两个大洋就给我挂牌子,收了钱就钻酒馆里去了。”
程筝不作声了,芸芸瞧了她一眼,道:“这事不新鲜了,没钱没势的就这么过日子,如果不是老爷要留下你,你也差不多,王利民首先会把你留在他那儿,玩得无趣了就将你卖到堂子里。”
说着,她磨起牙齿来:“像我老家的阿姊一样。”
程筝偏头看着芸芸忿忿的眼神,倏地明白过来,她这么烦自己威胁了周太太的地位,但也从未在周老爷面前说过她的不是,说着不想她进门,但连紫色的布匹都会帮她挑。
或许芸芸也为她想过,如果她在周家留不下去,会是怎么一个下场。
回到周公馆以后,芸芸多给了那人两块大洋,带程筝进了里屋。
那时候周太太正跟杨妈她们一起搓麻将,还邀了两个程筝不认识的太太。
金链子环了脖子两圈,鬈卷的头发,手边各自搁了几个矮凳放置点心,都是周太太上次从上海带回来的。
推牌声此起彼伏,芸芸扯着程筝的胳膊将她拽进堂屋里,程筝“嗳”了几声,说她想上楼。
芸芸嘘声,又怨恨起来:“人家看见你上楼,免不得要问,到时候周太太又要被这群太太说小话了。”
程筝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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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要待在哪儿?”
芸芸勉为其难:“去我屋里坐着吧。”
佣人的屋子并不在公馆内部,在花园对面又是一排矮屋,矮屋前面放了几个木桶,几个人正坐在矮凳上洗衣服。
王发不推牌的时候就跟几个佣人坐成一圈,讲书给人家听,芸芸一贯爱听他讲书里的故事,她虽也未念过学,但颇有求学意志,屋子里尽是杂书,还有英文报纸。
王发会讲水浒啊三国之类的,程筝读书时都看过,他有几处都说错,她还得忍着不纠正 ,毕竟现在自己“大字不识一个”。
程筝小声问芸芸:“王发上过学?”
芸芸道:“他小时候跟鹤少爷一起在香港念了一段时间的书,算陪读,后来五姨太身体太差,鹤少爷被送回来,他才跟着回天津,回来以后老爷就没供他读书了。”
下意识说完,芸芸脸色一变:“我为何要同你解释,真是的,你自己去问王发就是了。”
说完就站起来,王发注意力被她引了过去,问她刚回来怎么也不歇息一下。
芸芸指了指大堂:“老爷还吩咐了事,我得去通两个电话,明日将何师父叫过来给鹤少爷看身体,还得给大少爷通个信,太太叫他月底回来吃饭。”
“鹤少爷身子怎地又不好了?”王发摸不着头脑,“他今天还去劝业场的天外天跟孙家少爷吃饭。”
“那老爷怎么说他病怏怏的下不了床了,说得忒骇人。”芸芸纳闷。
程筝默默将脑袋拧到一边去,心说这人装虚弱能不能装个全套的,这不一下子就露馅了。
王发脸色变了变,改口维护:“不过我送少爷的时候见他面色惨淡、嘴唇寡白,想是强撑着吧,毕竟孙家大少的饭局也不好推拒。”
芸芸戚戚然:“也苦了他那副弱柳扶风的身子骨了,不讲了,我去打电话。”
说完就迈着步子回了大堂,程筝百无聊赖继续听王发讲漏洞百出的《水浒传》,神绪往外飞了飞,计划着接下来的打算。
第一次穿越,她仅有两年的时间,程筝想明白了,问题不在于周怀鹤是否死亡,而在于他死后,有人用手段拿她程家的命给他续上。
所以她要揪出的是那个幕后凶手,可要想这个幕后凶手浮出水面,周怀鹤还是得死一死,不然她如何得知是谁挖空心思将他留在世间?人死后好歹还能入个轮回不是,下辈子当个好人。
按照历史,周怀鹤是因为跟自己偷情被捉奸,沉了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沉湖的是他,但这是一个关键点,自己需要按照发展跟他偷情,活到周怀鹤死后,再阻止那个给他续命的。
最重要的不是周怀鹤生还是死,而是不能有人在他死后给他施法布咒。
程筝托着脸,心想,这个人会是谁?
目光移到大堂中央正在摇电话机转接的芸芸身上。
难道是何师父?
彼时芸芸刚挂完何师父的电话,又叫接线员给她接周怀良公馆的电话机,同周怀良的手下禀明了事由。
挂断电话,周怀良的秘书敲了敲书房的门,见里面还有两个告状的小军官,便静静在一边候着。
那两个人不满控诉:“我们当时也没想到是您父亲新收的六姨太的车,误拦了,那旁边的小丫头还说要告我们的状,担心跟少将之间生了误会,因此我们特此来赔罪。”
书桌上只摆了一盏绿头台灯,一摞批文,一瓶墨水和一支顶开了盖的钢笔。
那钢笔被一只骨节宽大、掌心带厚茧的手攥住,轻晃了晃。
椅子上那人一袭黑色军装,胸前口袋挂着胸徽,腰带紧紧束住腰身,背脊挺得笔直,继续晃不出水的钢笔,漫不经心应声:“知道了。”
见他并无要多问的意思,两个小陆军也不知如何是好,陈秘书了然,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二人出去。
晃出的墨水溅了他一手,周怀良拿帕子擦手,问陈秘书有什么事要讲。
“周太太要您月底回家一趟,吃便饭。”陈秘书道。
想到恰才两个人说的话,周怀良略一眯眸,问:“我父亲新娶了六姨太回家?”
陈秘书答:“是有听说过。”
“哪户人家?”
“乡下的佃户,上次王利民来找过您,想用那丫头跟你换个人情,您没收,他转头就驱车循去周老爷那儿了。”
周怀良看看自己擦不干净的手背,剑眉竖起来,提了唇角冷笑,语气凛然:“他倒是打了一副好算盘。”
重新拣起钢笔,他落下一个“可”字。
“月底备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