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作品:《你听懂我吗

    听见二人对话,芸芸又折返回来,一脸忿然:“新来的客人,鹤少爷不必在意。”


    说着,催着周怀鹤到楼底下去。


    周怀鹤身子已然侧转过去,目光却仍滞留了片刻,瞧见屋门口那人穿最素的蓝色布衫,头发也不齐整,但笑容却清艳艳的晃眼睛。


    下了楼,芸芸高声吆喝着,将待在堂屋跟老妈子一起推牌九的王发拽出来,叫他送鹤少爷去劝业场。


    王发刚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推推芸芸的肩膀:“那你替我一下,我这牌要胡。”


    芸芸刚“哎”一声,王发就往脸上挂笑,撩开堂屋垂着的帘子往外走,顺手捎上洋伞,打着伞送小少爷到车子那处去。


    刚坐进去,周怀鹤问他:“今日家里来客人了?”


    王发恰才坐在堂屋推牌的时候听见芸芸抱怨了两句,一知半解:“好像是。”


    车子发动起来,王发盯着路况拐弯:“王利民送来的人,说是给老爷子冲喜,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有用。”


    说完还叹一口气,晃晃脑袋:“太太出门一趟,回来就知道多了个六姨太,肯定不会依。”


    周怀鹤叫王发把抽盒里的《晨报》拿给他看,改意说不去劝业场,去证券交易所,没再对此事过多置喙。


    总之也没有他说话的份。


    报纸上几个字跳进他眼底,周怀鹤兀地走一下神,又心想,周太太倒并不见得会不依。


    周太太本名杜流芳,宁波杜家二小姐,也算赫赫有名的家族了,婚后这些年里周峥在外偷吃养姨太太,从未见她多问一句。


    不过就是没那么多感情罢了,周峥死在外面她都不见得会眨一下眼睛。


    这周公馆看上去气派,实际上内里早就人心各异、崩得四分五裂。


    将报纸折好,周怀鹤闭目养神,车座推着他的背。


    可养在外面的那些女人总归不会闹到周太太眼跟前,这位新来的算是太岁头上动土,也不知能留到几时。


    估计不出一月就得灰溜溜回乡下了。


    如此下着定论之时,到交易所了,周怀鹤将王发打发走,叫他两个小时后再来接自己。


    王发将脑袋探出车窗,询问:“我在门口待着就成。”


    交易所门口人来人往,每张红白脸上都顶着不甚相同的表情。周怀鹤侧一下头,指示:“去附近转一下再过来。”


    “今日万一有人问起,你只说我是在劝业场潇洒,多的一个字都不要说。”


    王发刚想发问,周怀鹤将他的废话堵回去:“王发,你是我母亲带进来关照我的人。”


    听闻此言,王发将嘴紧闭,只道明白。


    两个小时以后,周怀鹤如何进去的就如何出来,只是手里多了张纸条,被他塞进胸前的口袋里。


    上车时他握着拳头抵在唇前咳了几声,王发瞧着就问:“少爷出门前喝药了吗?”


    “喝了。”


    王发了然摇头:“肯定是又倒了,您屋里的龟背竹都要被药给浇死了。”


    周怀鹤望着窗外琳琅街景、半亮不亮的霓虹灯牌,轻声:“树喝那么多药都得死,何况人呢。”


    这话一提起来就太伤感了,叫王发想起五姨太,只捏了捏方向盘,载着周怀鹤回公馆。


    周太太是隔天晌午回来的,一进门,芸芸就招呼了一盏茶上去,吩咐别的丫头将太太带回来的时装珍玩妥善摆好,瞧见她鼻尖儿发汗,芸芸忙取了白团扇来给太太扇风,刮出一道道香风来。


    “太太这次去上海劳顿了。”芸芸嘴甜地说体己话。


    靛蓝纹缎齐膝旗袍,坐下的时候胯部和腰部都皱起褶子,周太太热得没心思扯平,啜饮一口凉茶,道:“近日上海动荡,街上都是纺织女工闹罢工,规模忒大,陈太太约我出门逛街,逛一半就灰溜溜回去了。”


    “这不,就捎回来这么些东西,良记的点心你拿过去,叫杨妈分下去吃了罢,我专从南京路带回来的。”


    芸芸扇风扇得卖力,周太太的粉钻耳坠一下下地晃,小丫头嗓音也甜腻腻的:“还是太太念着我们。”


    说话间,周太太的目光落于茶案那碟四色糖果瓜子上,疑惑:“我竟不知有谁这样爱吃瓜子,昨日我走时还是满满一罐,怎地就见底了?”


    芸芸愣了一下,目光挪过去,扇子也停了,在周太太面前惊呼起来:“嘿——那小偷!”


    “小偷”程筝正窝在几个平方的屋子里嗑瓜子,嗑完一把还能从另一个兜里再掏出来一把,嗑得嘴唇都要起泡了,可又闲得没有事情做。


    正要无聊叹气,门倏地被拧开,芸芸忿忿指责:“太太,就是这人!”


    鹅黄色的床帷遮挡视线,嘴里的瓜子壳上裹了糖霜,甜丝丝的,程筝含着瓜子望向门口,见那身型细条条的周太太绕过红木床榻,到她跟前来。


    “崇文把你带回来的?”这个家里现在也只有周太太敢直呼周老爷的小字了。


    她瞧上去比周老爷年轻上四五岁,眼皮下落又上扬,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


    程筝将瓜子吐在纸巾里,回说:“我是被卖过来的。”


    “你父亲母亲呢?”


    程筝:“我家是佃户,母亲生病后,父亲八十元将我卖给王利民,王利民将我送来的。”


    芸芸碎嘴嘀咕:“就是乡下丫头……连瓜子都偷。”


    周太太略一蹙眉,眼神示意芸芸不要插嘴。


    “崇文说了要收你做六姨太?”她复又问。


    程筝摇头:“他说要再跟何师父对我的八字。”


    周太太一斜嘴,冷呵:“何师父那装神弄鬼的八仙儿他也信,钱多得没处使罢了。”


    八字这事程筝倒不担心,她报的八字应当是正好撞在周峥的档口上的,不然那个“程筝”也留不到那么久,八字不合立马就得被扫地出门了。


    现在的棘手事就是八字太合了,程筝担心自己真就嫁给老头子。


    她昨日想了一宿,既要有借口留在周家,又不能出卖自己的身体灵魂,如今能稍微试一试的办法,就是叫这周太太闹脾气,不允周峥娶姨太太,尚能拖上一拖。


    程筝细细想了想,好言相劝:


    “是,但我现今已经入了周公馆,万一长住下去的话,”眼睛一转,“是免不了要跟太太相处的。”


    芸芸一见这瓜子贼的做作样就气上心头:“你怕不是做梦!周公馆是太太——”


    “芸芸。”周太太叫她平息一下火气,红艳艳的嘴唇轻声吐字,再瞧了程筝一眼,“住就住吧,合该不由我出钱,他爱如何如何。”


    芸芸胸脯鼓了几下,咬牙切齿:“太太!老爷那个混样子你也不骂骂他!”


    “骂又如何。”周太太提起旧事,“之前骂过,他怪我将二太太骂死了,现在他还恨着,我再骂,就改了么?”


    程筝没预料到会有这层,略微怔了怔。


    刚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回来,周太太像是乏了,轻声轻调嘲讽几句:“娶那么多姨太太无非是跟我对着干,叫我后悔、怄气,我偏不怄,看最后气的是谁。我已经没力气在这个年纪还为男人大动肝火了。”


    程筝稍稍落下眼睫,闷声:“周老爷那么混,何不离了。”


    周太太一挑眼梢:“你倒是挑拨得快。”


    说完,笑容落下去,往屋外走,“公馆里我还能说得一两句话,在我宁波的家里,我说话可没有份量,谁准我离。”


    走到门槛处了,又嫌弃地瞧了眼她的衣服,“改明儿叫芸芸领你去街上的估衣铺量量尺寸,做几身得体的衣服,穿这个走出公馆,掉价,人家要以为周家生意破产了。”


    芸芸窝了一肚子气,想为自家太太鸣不平,又不能说,只能瞪着程筝,怒气冲冲把门关上,下楼的时候周太太还交代她让杨妈将点心分程筝一份,凑一张嘴,反正大家也吃不完。


    芸芸都要气哭了:“太太你就不委屈?”


    到了楼下大堂,周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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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她继续扇风,往沙发上靠了靠:“我不愁吃喝,穿金戴银,有自己的生意做,有甚委屈?委屈崇文的心没系在我身上?那更不值得委屈了。”


    “这次去上海。”她敛一下眼睛,继续喝凉掉的茶,“瞧见那些手上起老茧的女工罢工,瞧见那路边儿都是讨饭的乞儿,然后一转眼,嘿,另一边就是摩登城市、霓虹灯管。”


    “谁都过得不安生。”她在一阵阵香风中闭目小憩,“少闹事吧,那丫头回去了也是给王利民种大/烟去,何必呢,崇文要留下的就让他出钱养,不关我事,说多了又得怨我……”


    讲到这里,她又想起去世的二姨太,倏地睁开眼。


    “方秋水是不是要回来了?”


    芸芸缓缓答:“是,通过信了,下个月中到,屋子都收拾好了。”


    周太太睁了一会儿眼睛,又闭上了,一字未发。


    让周太太拖延嫁娶时间的计划告吹,程筝只得另外想招。


    兜里的瓜子都嗑完了,嘴皮干得不行,她下楼沏了杯茶给自己爽口,正抿茶的功夫,后院过来几个差使,合力搬着一盆硕大的龟背竹,往楼上抬。


    杨妈站在一边儿指挥,叫他们别磕了碰了,盆栽要搬进鹤少爷的屋子里将原先那株替下来。


    有丫头好奇问:“鹤少爷屋里的龟背竹怎么总是换?”


    杨妈无奈:“他嫌药难喝,将熬了几个钟头的中药都浇进盆栽里了,当然死得快。”


    听着最后几个字,王发丢了个眼神过去,杨妈自知失言,“呸”了一声:“我说的是竹、龟背竹死得快!”


    说完,又想起些杂事,嘱咐起来:“之前老爷和太太去店里定的一套瓷烧的碗筷,王发你今日去店里取一下,月底大少爷会回家吃饭,太太专门赠予他庆祝胜仗的。”


    丫头问:“为何不等二少爷回来一起办家宴?也没隔几天。”


    杨妈打一下她胳膊:“家宴什么时候凑齐过这俩人?不对付。”


    “嗳,还是小少爷好,也不与谁争,平时待人也最亲和。”


    王发听到这里,表情莫名地挪开视线,煞有其事地追上楼去叫搬盆栽的慢点儿。


    这一番对话全叫坐在沙发上的程筝听了去,估计也没人在意她这个乡下丫头。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喝完茶,上楼去了。


    傍晚七时到八时,佣人会给周怀鹤放好热水洗澡,他总嫌自己皮肤里的药味儿难闻,浴洗得勤快。


    这日刚洗完,黑发簌簌向下落水,拧开门把手,见那新来的“六姨太”正落座于他的屋子里,不问自来。


    手边搁着一盘良记的糕点,笑盈盈又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又是跟那日一样的笑容。


    周怀鹤略略绷紧唇角,乌睫抖落水珠,回身关上门。


    他身子略瘦了些,下巴和脖子上挂着的温热水珠几乎是顺着骨头的弧度下滑,坠进领口里。


    周怀鹤静声,立在门口没动,提醒:“天已经黑了,你怎么也不该在我房间里。”


    程筝两手搭在桌沿,“那我应该在哪儿?周老爷房间里?”


    她侧回头,捻了一块绿豆糕在唇间抿开,推荐着:“这是周太太送我的几块糕点,一起品鉴一下?”


    周怀鹤面上一副冷淡表情:“不用。六姨太有事早说,我身子差,乏得快,要睡了。”


    程筝在心里叹气,谁说这人好说话的,倒是自己偏听偏信了。


    “我确实有事相求。”


    周怀鹤瞧着她的面庞,在台灯下蒙蒙地虚成一块,未施一粉一黛,没涂好看的口红,没刷那些洋货睫毛膏,就那么素净的一张脸,一双眼睛,静静端详着他。


    这位他父亲有意娶进门的六姨太,深夜钻进他的屋子里说有事相求。周怀鹤心想,自己合该立马将她赶出去,否则必是引火上身。


    “我帮不——”


    “你在玩股票,是么?”


    一句话,叫周怀鹤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