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作品:《你听懂我吗》 忽而,柜子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程筝飘飞的注意力顷刻间被转移,玉玲瞧了她一眼,将帕子重新系好。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还需要做些准备。”她边系边说。
程筝盯着纹丝未动的木柜看了一会儿,随即收回是视线,问:“什么准备?”
“这不是儿戏,你回到一百年前,用的是祖先的身份,如果你在那边出意外身亡,那么立足于现在这个时间点的你,也就不存在了,懂吗?”
说着,她指了指神龛之上的木椟:“况且,你知道那位‘程筝’是什么情况、什么境遇吗?你知道在一百年前要怎么生活、怎么做生意挣钱吗?”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程筝盯着脚下的影子,无可回答。
民国史倒是读过,可知道是一回事,实操又是另一回事,如若不当心丧命,就再也回不来,姥姥也不用救了,人全都没了。
程筝深切意识到这件事的严肃程度,不由得紧绷起来。
“程芸菁现在身体怎么样?”玉玲直呼其名,像是习惯了。
程筝摇摇头,说情况一日比一日坏,医生那边没有切实有效的治疗方案,姥姥现在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多,醒了会疼,就又要打针。
玉玲的脸色随外头的夕阳一道沉下,攥着方巾帕子的手指紧了紧,“速战速决吧。”
从进门以后她就滴水未沾,此刻又马不停蹄将程筝叫到沙发边上坐下,再开口时嗓音像粗沙磨过:“过去的事我并不知晓全貌,程芸菁如果身体情况好的话还有个指望,现今怕是不成了,因此我们只剩下一个人选。”
程筝见她的目光挪到沙发后面的柜子。
“问他?”她差点以为自己意会错了,但玉玲在她诧异的声调里严肃点头:“只有他知道。”
“但他凭什么教会我?”程筝反问,“我说不定会除掉他啊。”
“只要你提,他会听话的。”玉玲不痛不痒地笃定,“况且他想死很久了,只是死不掉。”
这话倒是不作假,程筝又想起梦里那半句“你就叫我死了罢”,心情复杂起来。
起初她还心想,世界上哪有不想活的人;随后又理解,如他那般困于一个不见天日的坛子里,恐怕死亡也算一种解脱。
也不知道多少年没跟人说过话了……刚想到这里,玉玲从荷包里抽出一张被夹扁的黄符,递到她手里。
“这符你这几天练熟。”
程筝接来看一眼,跟上次冲符水的黄符一个图案,应该是治病驱邪用的。
“画到有效为止。”玉玲仰面摁了摁眉心。
“怎么验证有没有效?”图案极为复杂,每笔的行路都理不真切,程筝兀自嘀咕,将薄薄的符纸又折回去。
包里的小灵通叮铃铃响起来,玉玲起身欲走,似乎还有急事,背对着她指了指柜子:“给里面那东西喝,有效的话他的舌头能最先长回来。”
“先练符,舌头长回来以后他就能说话,务必在一周以内完成,你穿回来都至少得是两个月以后了,程芸菁那边怕是等不起了。”
火真烧到眉毛上了,程筝的心坠了又坠,将那张薄薄的符纸捏得发起皱来。
接下来一周,她干脆住进了这所教职工公寓里,玉玲说市面上的黄符材料都大差不差,差别只在于画符的人,她随便买一沓回去练就行。
因为时间太紧,玉玲叫她只掌握这一种,保命用。
程筝第二次将柜子缓慢拉开,坛中人仍旧保持原状,只飘了几缕乌色的头发上来,也不知是羞于残缺的身体,还是什么别的,总之不愿意冒头。
她居高临下盯了片刻,拍了拍手,卯足一口气,两只手把着坛口将沉重的坛子转着圈转下来,挪到窗口,窗户开着,狐狸精的头发被吹得像雾一样飘起来,脑袋尖在程筝眼前几不可闻动了动。
她屈着手指砰砰敲那坛子,好言相劝:“我都给你挪到太阳底下了,好歹出来呼吸一下二十一世纪的新鲜空气吧?”
一秒、两秒,没动静;第三秒,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浮上来,含了水一般望着她,很安静。
兴许是这人性格太闷了,不声不响,也看不出来一点儿攻击力。
第一次见他这形态时程筝心里还直咯噔,后来想一想,他又没长鬼脸,甚至顶的还是一张极为俊俏的脸,除了身体结构令人唏嘘一点以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惧怕的。
程筝如今已经适应良好了。
有多良好呢?比如在画符之余,她决心多找几本资料来看,便拉了张凳子坐在坛子跟前儿,翻着书一条条问“当年真是这样?”“最大的商行是谁家的,为人如何,有没有什么把柄”“当年的股灾是什么形式”……诸如此类的问题。
只不过这人只能点头摇头,复杂的应答不了,可确实如玉玲所说,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他也并无抵触的情绪,似乎求之不得。
程筝拿了自己画符的笔给他叼在嘴里。
“你叼着写,能写出来字来吗?”程筝叫他试试,提着个本子竖在他眼前。
他撩眼看看她,视线落到纸上,缓慢眨眼,专心致志地咬住那根笔。
朱砂落上去,竟是歪歪扭扭的勾画了个爱心出来,爱心旁边写了个简单的“周”字,同样歪七扭八。
程筝古怪看他,脸色变了又变,看看那丑陋的爱心,又看看他,抿了唇。
什么意思?都这样了还示爱?又不是在梦里。
“比我画得还差……”程筝不跟他讲话了,转身继续趴在茶几上画符。
晚上开着客厅里的灯,程筝专门买了羊毫和朱砂墨,盘着腿一点点照着样本上弯弯绕绕的图案临摹,然后把几张拎起来细细对比几下,挑一张觉得画的最好的,又冲了一碗符水,学着玉玲拿手指搅散,端到狐狸精面前。
“再来一碗吧。”她说。
他抿紧唇,眼神往一侧躲避。
程筝捏他的两颊叫他张嘴,作出承诺:“相信我,这碗效果一定比前面十碗好。”
狐狸精蹙眉又被灌下去一碗,差点儿咳嗽起来,程筝用指头抵住他齿关,视线往他嘴里钻,低声嘟囔:“真就一点儿舌根都没长?”
喂了几日了,除了两排牙齿什么都没有,她觉得有些丧气,手也画疼了,活动几番,无聊地跟他说起闲话来:“没舌头就不能讲话吗?哈几口气也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周什么?”
“嗬嗬。”他张嘴了,只能冒出气声。
程筝想了又想,猜:“‘呵呵’?你阴阳我?”
狐狸精难得凝噎,又重复:“嗬嗬。”
“何?你姓何?”
他叹气的声音倒是极为清晰。
“猜不到,算了。”程筝将空碗端回去,“人鬼殊途,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画了四天符,眼见时间过去大半,狐狸精的舌头还是没有长出来,程筝不免也急了,越画心情越烦躁,坛子里的人就在旁边静静望着她。
第四天晚上,灌了他十二碗水。
第五天,周姓男子长出舌头了,真是普天同庆。程筝急急忙忙给玉玲打去电话,说自己终于画成了。
相比较她,玉玲显然是经历过大事的,说她当年练这符只花了一小时。
“那就可以开始问话了,那些年里的事没人比他更清楚。”玉玲转回正题,言简意赅。
程筝脑子里晃过什么东西,她迟疑道:“我之前就很想问。”
“我跟那位程筝同名,你说我们模样也一样,我做的梦也是一百年前的场景。”
“玉玲师父,那我是谁?”
她不信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更何况她的名字还是姥姥刻意取的。
电话对面许久没有声音,久到程筝以为她不会说话了。
“你会成为她。”
“成为”——程筝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不知怎的,有种从名字到人生都被安排好的错觉。
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成为那位“程筝”的。
程筝蜷了蜷指尖,未知的情绪铺天盖地涌上来。
无论如何,现在先要把姥姥的命救回来,剩余的事日后再想。她净了净心。
青檀山上,玉玲被关在屋内,挂断了电话。
折页门倏地打开,外头的人送饭进来,悠悠然叹息:“师祖,师父他们本就不允许你下山,这次偷跑下去,还偷走法器,也难怪他们不顾礼仪也要关你。”
将木盘置于桌台上,她瞥见玉玲板直身子,眼神动也不动。
“师祖,‘何玉玲’几十年前就宣告死亡了,您不能再出去惹事了。”
玉玲缓缓睁开眼。
“饭菜送来,就出去吧。”
“…………”
周姓男子长出舌头以后,终于可以说话,程筝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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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瓷坛子面前的凳子上,与他一高一低对视。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起来。
“周怀鹤。”
平静到毫无波澜。他的声音也和为人如出一辙,中气不足,阴的、柔的,像琴弦拨出的小调,闷得紧。
“玉玲说是有人拿我们家的命给你续命,是谁?”
周怀鹤撇开眼珠不应。
“不说算了。”程筝自知自己逼不得他,到时候又缩回坛子里的话叫都叫不出来,她的事情还没有办成。
“我治好了你的舌头,你还取走了我们家这么多寿数,说来也对你有救命之恩吧。”程筝先动之以情,紧接着说,“可我们是凡人,寿数有限。人人自危,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不可能看着我姥姥,以及我自己、我的后代,都薄命。”
“后代……”他轻声念,“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能死在那里,有关那个‘程筝’的情况,最好知无不言。”
周怀鹤想了许久,从记忆里挑挑拣拣,觉得每件事都值得说道。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程筝盯着他白瓷般的面颊看,不知是不是符水滋养的缘故,敲上去要比之前不人不鬼的模样多了几分气色。
红楼梦里用“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形容贾宝玉,那一刻程筝脑中兀地一痛,想起来的却是——
“周怀鹤,色若春花。”
她怔神,瞧见对方淡红的唇瓣轻微张合起来,浅淡的声音传入耳朵。
程筝,1910年生人,出生于佃户之家,家有一亩良田,父母务农。
随后军阀割据混战,佃租加重,当时的管辖这片地的人叫王利民,他要求改种罂/粟,自产自销。
恰逢程筝母亲大病,1929年,程筝被父亲程翰以八十大洋的价格卖给王利民作丫鬟。
王利民见其面容灵动、性格强犟,于是转而赠予给当时驻扎河北派系的旅长少将周怀良,周怀良毫无兴趣,其父周峥却偏信方士之术,截胡意图收作六姨太。
意在以“筝”补“峥”,正其中气,延其性命。
“……”
轿车内皮革和燃油的味道混杂难分,程筝忍住反胃,将这些事情在脑中囫囵过了一遍。
鼻腔里那点燃香的味道还久久不散,临行之前玉玲在电话里一再强调:首先要保全她自己的性命,其次是解决周怀鹤的事,要杀还是要救,由她自己定夺。
只是现在这情况……
她被五花大绑扔在后座上,涎水将口中帕子浸透,双手双脚也被捆出了淤青,一动便疼痛难忍。
按流程算来,现应是到了程筝十九岁被卖给收佃租的王利民,王利民为向周家长子周怀良示好,将她捆了送到周怀良驻扎天津的公馆里。
老牌汽车颠簸不止,在一次次晃动中,程筝终于想起有哪里觉得熟悉了……覃梦华交上来的那篇小说!
那文里未曾以真实姓名称人,但无论是军阀身份还是三兄弟明争暗斗,以及她六姨太的身份,都与那故事一般无二。
写那小说的又是谁……
还来不及细想,车停了。
“王团长闲在,有何贵干?”听声音是一位年纪不小的妇人。
“给周少将送个人。”王利民和声和气道。
“什么人呐?大少爷没交代过。”
窃窃私语的细碎声音,程筝躺在车里一点儿也听不着了,等了得有将近半个小时,她身子动弹不得,筋骨酸痛,听见外头那老妈子高声吆喝:“大少爷说了,府上不收丫头,叫您哪儿来的丢哪儿去。”
“前阵子周家不是还到处买丫头吗?我以为——”
“呸呸呸!”老妈子吐起唾沫来,“我们大少爷是为了给老东家庆生,老东家近日身子骨弱得不行,吃的药要跟那小少爷有得一拼了,收了个相面的方士说找个八字合的、名字里带同音字的,给东家冲一冲,大少爷这才费心。”
像是极为嫌弃似的,老妈子声音细声细气,说得飞快:“真以为大少爷跟老东家那浪里白龙似的……”
意识到在外头揭了老东家的短,她马上就矢口否认:“哎哎,我可什么都没说。”
王利民也懒得同她掰扯这事,只是骤然想到:我收的这丫头名字里就有‘筝’字啊。
讨不得上司的欢心,叫他家老爷子高兴了,说不准也有好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