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作品:《世子火葬场纪事(重生)

    番外二


    中秋宴。


    宴席上,北定侯浅浅地抿了口酒,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永平侯一家。


    一家四口正其乐融融地坐在长案前,小世子自己拿着调羹乖乖吃酥酪,女儿妍惜年纪还小,永平侯夫人便抱着她坐在膝盖上,舀酥酪喂女儿吃,坐在她身侧的裴源行也没闲着,修长的手指一刻不停地剥去荔枝的外壳。


    自南方千里迢迢运来京城的荔枝,一颗颗被他剥好盛放在玛瑙器皿里,晶莹剔透,看上去格外诱人香甜。


    他俯身朝云初靠近了些,一颗剥好的荔枝就进了云初嘴里。


    御宴上的菜最是不好吃,初儿只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倒是这盘冰镇过的荔枝看似还不错。


    分明是和睦温馨的一幕,却让北定侯觉得刚咽下喉咙的美酒苦涩得厉害。


    他轻轻摩挲着被他握在手中的酒盏,低头轻抿了一下唇。


    那年宁城大胜后,圣上封了裴源行永平侯,又赐了婚。成亲多年,裴源行与妻子云初伉俪情深,儿女双全,两个孩子聪明乖巧,身体康健。


    反观北定侯府的情形,却是每况愈下。


    自那日裴源行自请和侯府断绝关系,他便在等,等裴源行主动回来求和。但他翘首以盼了几年,都没等来儿子的悔悟。


    儿子非但没有回来,孤身一人在外反倒越过越好,靠着自己的本事挣下了大好前程。


    眨眼过了几年,他虽膝下有几个早已成年的儿子,却至今没有向圣上请封世子。


    他最在乎北定侯府的利益,世子的人选一日不确定,他一日不得安宁。他何尝不想早些定下世子之位,可放眼望去,众多的儿子当中,竟无一人是让他看得上眼的。


    德哥儿不学无术,且又心胸狭隘,是个没用的纨绔弟子;彻哥儿虽作风正派,却是个遇事胆小懦弱,优柔寡断之人……


    倘若将偌大的侯府交到他们的手中,待哪日他归西,他也定会死不瞑目的。


    北定侯握住酒壶,又替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他有众多的妻妾和子女,到头来也只有雨娴这位发妻,与他成亲三十余年,对他从未有过任何算计。


    也唯有行哥儿,是一众孩子中唯一一个有出息的。


    只是,雨娴也好,行哥儿也罢,都早已跟他离了心了。


    宫宴结束后,众人鱼贯退出。


    侯爷站起身,跟了上去,冲着裴源行的背影喊了声“行哥儿”。


    裴源行身形一顿,回身朝他望来。


    几年不见,侯爷如今明显见老了,两鬓增了不少白发,挺直的脊背也变得佝偻了些,身子骨似乎大不如从前了。


    裴源行微微颔首:“侯爷。”


    他语气平和,眉眼却清疏冷淡到了极致。


    一如当初自请离开侯府时的情形,他不愿再叫他一声‘父亲’,就是这声‘侯爷’都叫得勉强。


    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抑或是酒后伤感,成天挂在嘴上的“逆子”二字竟再也说不出口了。


    侯爷面色微窘,别开视线,朝一旁的云初点了点头,跟她打了个招呼。


    她是儿子最在意的人,他不愿轻慢她,免得儿子对他愈发心生不满。


    云初不卑不亢地向侯爷行了一礼。


    侯爷还想逗逗两个孩子,小世子和小妍惜却躲在了永平侯夫人的身后。


    北定侯不免有些尴尬。


    云初知道侯爷定然是有话要跟裴源行说,遂开口跟裴源行道:“我先带孩子出宫,我们在马车里等你。”


    云初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离开了,留下裴源行和北定侯站在原地目送他们母子三人。


    北定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裴源行开口,见他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深知当年的事已将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毁得一干二净,如今在儿子的心里哪还有他这位父亲,翕动了几下嘴唇,最后才勉强吐出一句:“你母亲……”


    行哥儿毕竟是从小被养在雨娴屋里长大的,他应当还是会顾念雨娴这位母亲的吧。


    侯爷刚说出‘你母亲’这三个字,裴源行目光凌厉地从他身上扫过,侯爷心中一片发寒,立时察觉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侯夫人她……她近来身子不大好,你若是得空,可否去看看她?”


    裴源行决意跟侯府脱离关系时,跟他提到了阮姨娘,那时候他便猜疑裴源行是否在怀疑是他害死了阮姨娘。


    阮姨娘的死只能说是他见死不救,但这个真相对裴源行来说怕是也不能接受的。


    侯爷不确定他是何时得知此事的,纵然心中再有疑惑,他也不敢问。


    此事终是他愧对裴源行。


    裴源行紧绷着下颌,眼底涌上一丝戾气,一言不发地看着北定侯。


    北定侯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姿态,本就弯曲着的脊背愈发佝偻了些:“她病了好些日子了,算我求你,去看看她,行么?”


    向来高高在上的北定侯爷,竟也有低声下气向人哀求的那一天。


    裴源行抿了抿唇,转身就走。


    直到人走得不见踪影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裴源行上了马车,两个孩子正争着跟云初讲宫里的见闻和趣事,他脸上的冷肃之色终于缓和了些许。


    成亲几年,云初岂会瞧不出来裴源行这会儿心情并不愉快,只是顾及着孩子们也在,不想扫了孩子的兴致,便没有开口追问他什么,只轻轻握住了裴源行的手,下一刻他就手指一动,反手将她的柔荑紧紧握在他的手中。


    她总能察觉到他的心情。


    他心里的确恨极了北定侯,他甚至想过替自己的娘亲报仇。


    只是一想到云初,他便有些下不了手了。


    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了,他有了他挂念的人儿。


    他心里牵挂着云初,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会把他自己赔进去。


    北定侯此生做了数不尽的错事,唯独做了一件好事——


    擅作主张,要他迎娶云初。


    他当然知道侯爷是出于一己私利才会决定跟云家结亲,可无论侯爷当初抱有何种目的,他都感谢侯爷当初的决定。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上,车外烟花爆开的声音响起,做哥哥的轻轻撩起车帘,很乖觉地腾出一些空地让妹妹看得更清楚些。


    裴妍惜趴在车窗上,忽闪着大眼睛仰头看着烟花,指着夜空中五彩斑斓的火光兴奋地喊道:“烟花,烟花,烟花!”


    马车继续朝前行驶着,不过几息,马车便将绚丽绽放的烟花丢在了后头。


    裴妍惜有些委屈地撅起了小嘴,扭头看着她的父亲:“爹爹,妍惜要看烟花!”


    只要用她那双神似云初的眸子望着裴源行,裴源行什么都愿意依她。


    裴源行屈指敲了一下车壁,扬声吩咐车夫赶紧停车,扶着云初和孩子下了马车。


    恰逢佳节,又难得有烟花可以看,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裴妍惜仰着脖子张望着,隔着人海哪还看得见什么。


    裴妍惜扯住裴源行的右手晃了晃:“爹爹,妍惜什么都看不到!”


    裴源行一把抱起孩子,扶着她坐在了他宽阔结实的肩膀上。


    他本就比旁人高,裴妍惜又被他抱着坐在了他的肩膀上,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裴妍惜一双眸子顿时弯成了月牙,笑嘻嘻地道:“爹爹,那儿,那儿!”


    裴源行自然不会不依她,一手扶着她免得她坐得不稳当,一手牵住了云初的手,云初的另一只手牢牢牵住了裴予辰的小手。


    两个孩子终究年纪还小,不过大半个时辰便觉得眼皮沉重了起来,说话时嗓音都带着浓浓的困意。


    裴源行和云初抱着一对儿女回了马车上,马车还未驶到侯府门口,两个孩子便已睡了过去,仆妇抱着孩子回了屋里,服侍他们睡下了。


    云初和裴源行一道回了他们夫妻俩居住的醉雨居,刚步入院内,裴源行便伸手扣住云初的腰际,低声说了句:“搂紧了!”


    双脚腾空而起,晃神间,云初已被他抱着坐在了屋顶上。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本正经道:“一会儿还有一波烟花。”


    云初静静地回视着他,弯了弯眉,道:“方才还没看够么?”


    他却眉峰一挑,将她往他怀里带了带:“就我们俩看!”


    云初的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来,脑袋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深沉有力的心跳声,全身心地享受着眼下这一刻。


    从小到大谨慎惯了,从未有那个胆子敢坐在屋顶上。第一次坐在屋顶上,就是被裴源行带着上了屋顶看烟花。


    只要有他在一旁护着,她从来就不需要去害怕什么。


    “还记得那年的除夕夜么?那会儿我还住在年家胡同,我们也是坐在屋顶上一起看烟花。”


    闻言,裴源行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怎会不记得那个除夕夜?


    那晚,他第一次鼓足勇气向她吐露了真心。


    云初见他不吱声,以为他没听见,半直起身偏头朝他看来,他已倾身过来,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住了她的唇瓣。


    他贪婪地吮**吸着。


    索绕在鼻尖淡淡的梅花香味让他留恋不己。


    察觉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他才缓缓松开她,从这个深吻中抽离出来。


    云初喘着气,呼吸之间隐约可见她微肿的红唇。


    三次嫁给裴源行,她敏锐地察觉到今夜的他跟平日略微有些不一样。


    进宫赴宴前他还好好的,离宫后,他便有些心情不悦了。他掩饰得虽好,却瞒不过她。


    她仰起脸,澄澈的眸子里浮起温柔的光:“是不是北定侯府那边出了什么事?”


    他垂眸看着她,将她揽在了胸前,幽深的凤眼微阖了一下:“他说母……”


    他喉咙紧了紧,嗓音沙哑,“他说侯夫人病了,求我去看看侯夫人。”


    “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


    在侯夫人眼里,他不过是个顶着律哥儿身份的假儿子罢了。


    云初秀眉微蹙,止不住地替他感到心疼。


    他在顾虑着什么,她又岂会看不出来?


    他心里分明是在意侯夫人的,两人之间有着多年的母子情分,听闻她病了,他怎可能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


    但侯夫人和何嬷嬷私底下说的那些刺心话,的的确确伤到了他。


    裴源行素来心重,并不是轻易就能跨过这个槛的。


    莫说是他了,就连侯夫人穆雨娴,她又何尝没有心结。


    亲生儿子的夭折,让她至今难以释怀。


    侯夫人是个性情中人,她心里其实也多少有些在乎裴源行的,只是她跟裴源行一样,性子倔,不善于对人表明自己的心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很希望他们母子俩能借此机会解开心结。


    算是她多管闲事吧,起码她试过了,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一直憋在心里跟自己较劲。


    “侯夫人为人和善,很难得的不是个势利之人。那时候我还刚嫁进侯府没多久,下人们表面上虽见了我总恭敬地称呼我一声‘世子夫人’,可我又不傻,我瞧得出来,不只是太夫人不待见我,就连府里的仆妇,也都瞧不起我的出身。也就侯夫人,从未因为我是商户之女而轻视我。她待我很是细心,总好心地点醒我几句,免得我被有心人作弄或是背后被人嘲笑了去。”


    云初擡头看着夜空,“我看得出来,侯夫人不是那种把对别人的好成天挂在嘴上的人。其实这种人很吃亏,若是给不知情的人瞧见了,兴许还会以为她生性孤傲,待人冷漠又无情。”


    源行又未始不是这样的人呢。


    裴源行半眯着眼,神色莫名地看着被他踩在脚下的瓦片。


    他虽未开口,可云初知道,他心里已然有点松动了。


    “我一直记着侯夫人的这份情,眼下她病了,我合该去探望她才是。多年不曾跟她见过面了,我倒是想去看看她的,只是如今的情形,我若是去侯府看她,终究有些不合适。”


    她目光柔和地看向他,“源行,你就跑一趟,代我去看看侯夫人,好么?”


    七夕快乐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