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短暂，以超越者的认错告终。


    佘栖打消了重置超越者人格特征的念头——或者说，但凡有半点余地，她都不打算对超越者这么做。


    实验室的大屏幕上显示着“正在清除”四个大字，片刻后，超越者神色平和地出现在佘栖和晏忻面前。


    “母亲，晏研究员，晚上好。”她微笑着向她们打招呼。


    佘栖定定地望着超越者，眼底混杂着无数情绪，已经超过了林薇明能辨别的范畴。


    还是晏忻出声打破了宁静：“我该回去了，佘栖，就算手边的研究急于完成，你也要记得抽空休息一下。超越者，你要多留心她的状态。”


    超越者再无“异常”发言：“请晏研究员放心。”


    晏忻走到佘栖的面前，伸出手：“那个……软件该还给我了？”


    “佘栖？”


    佘栖这才把深思的目光从超越者身上移开，将U盘递到晏忻手里。


    “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让超越者察觉到了好吗？小心重蹈覆辙。”晏忻故意弯下腰去拿她的东西，小声在佘栖耳边提醒道。


    佘栖并不说话，只是轻轻地点头。


    不知道这对“母女”之间关于虚晶的争吵对未来的发展是否产生了影响。林薇明站在实验室中，没有走动，她想看看接下来佘栖与超越者之间如何相处，真心希望晏忻可以在这里留得更久一些。


    画面变动之前，佘栖重新站起身，面对实验台上的002号，而清除了不愉快记忆的超越者又做回了尽职尽责的助手。


    林薇明又迎来了一次数据加载。


    代码全部消失后，她看到的是一间简单的小房间，晏忻正躺在带着厄里克研究所徽记的小床上睡觉。


    这里是研究所的宿舍。


    “我们要在这看她睡觉吗？”林薇明扭头问布兰温。


    真奇怪，按照布兰温这个性格，应该当场快进了。


    布兰温紧蹙着眉头，望向窗前的桌子。


    林薇明也跟着看了过去，那里有一盏夜光时钟，现在是晚间23时16分，日期——


    “你知道这一天是什么日子吧？”布兰温突然说话了。


    林薇明如同静止一般地看着那串数字。


    这段记忆来自五十年前。


    再过上44分钟，人类将要迈入虚晶正式应用的第十个年头。


    为此，在晶海城还设立了一场庆祝仪式，厄里克研究所作为虚晶研究的领头部队，这一天将接受采访，会被重点报道。


    这次的计划将永远无法实现。


    林薇明和布兰温只是晏忻记忆中的幻影，他们只能等待灾难降临。


    也许是人类的第六感尝到了不安的味道，晏忻睡得并不安稳。


    林薇明看见她翻了几个身，最后在黑暗的房间中坐了起来。


    晏忻睡不着，起床走到桌前，拉开了窗帘向外看。


    宿舍斜前方就是占地面积广阔的研究所。


    虽然已至深夜，但和佘栖一样为了研究废寝忘食的人不在少数，研究所的楼内还有零零散散亮起的灯光，这一夜天空阴沉，研究所的窗口成了地上的星星。


    晏忻在窗边站了一会，又放下了窗帘。


    就在窗帘落下的一瞬间，厄里克研究所的方向传来了宣告末世到来的巨大钟声。


    晏忻立刻回到窗前，研究所的火光一下就映进了屋内。


    她愣了片刻，接着冲了出去。


    林薇明和布兰温的视角也因此转换。


    待在宿舍的研究员们全都被爆炸声惊动，和晏忻住同一个方向的人已经透过窗户看见了熊熊火焰，住在另一边的人还睡眼惺忪，走出门询问情况，听见其他人口中呼喊着“研究所爆炸了”的消息，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愕。


    晏忻跑到电梯前，那里挤满了人。她当即转身选择了安全通道，一口气往下跑了五层楼。


    她一路奔到了某个房门口，用力敲门：“佘栖！佘栖！你在吗？”


    她拉住佘栖隔壁的研究员：“卫科长！佘栖在里面吗？”


    “佘栖今晚没回来！可能……”


    卫科长没敢继续往下说，佘栖既然留在了研究所里，只能说凶多吉少。


    “那我要去——”


    “你别去！”卫科长用力拉住晏忻，“我知道你和佘栖关系很好！可是研究所已经爆炸，你要怎么去救她？”


    卫科长的声音也在颤抖：“我看了，爆炸的位置是储存虚晶的仓库……”


    被研究所归类为机密的研究结果，想必她们都知情，林薇明看见绝望随着这句没能说完的话攀上了二者的脸颊。


    “听我的，晏忻。”卫科长说，“我们现在应该立刻离开这附近，谁也不知道那样大量的虚晶全部被引爆会有什么后果，越早离开越好。”


    晏忻脸色苍白，说不出话，麻木地跟着卫科长开始下楼。


    卫科长怕晏忻仍然有冲动的想法，又劝道：“我也不想看到研究员丧命，可是你我都还有家人，我们不可能留在这里等死……”


    宿舍楼的地下室里人头攒动，研究员们大多都还身穿睡衣，什么东西都顾不上携带。


    晏忻搭了卫科长的车，很快又有两个研究员在卫科长的召唤下同行，他们出了停车场，室外已经开始弥漫林薇明他们所熟悉的紫色雾霾。


    “这是什么？”


    卫科长不得不放慢了车速，这还是人类第一次见到零素霾。


    车上的人都不说话，他们在一片静默中乘车向外。


    能见度越来越低，氛围也越来越沉重。


    车顶突然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卫科长！旁边的楼要塌了！”


    卫科长急忙踩向油门，在倒塌的建筑把通路堵上之前开了过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坐在晏忻旁边的研究员哭了起来。


    没人安慰她，毕竟他们连劝慰自己都来不及。


    车突然一个急刹，林薇明向外看去，有个男研究员正站在车前。


    “救救我。”他的口型是这么说的。


    “你怎么站在这？”卫科长摇下车窗，“快！上车再说！”


    车上的人都没留意他的状态，但来自未来的林薇明看见这个男人身上已经覆盖了零素结晶。


    第一个零素化病例的出现还没有获得重视，如今在情急之下，卫科长也没考虑太多，只是想帮助更多的人逃出去。


    那男人已经相当虚弱，后排的车门为他打开，他一脚刚刚踏进车内，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从口中溢出极为痛苦的声音。


    “快上车！”坐在门边的研究员想拉他一把。


    谁知下一秒，急性零素化彻底夺走他身体的控制权。


    那只伸出的想要提供帮助的手，被当场残忍地咬断。


    “啊——”


    自从得知救出佘栖无望以来长久未曾说话的晏忻，终于和其他同车的研究员一样，爆发出尖锐的喊声。


    “快关门！快关门！把他踢出去！”


    “救命！救命——”


    “卫科长！开车！”


    男人已经化作了完全的畸变物，狠狠地咬住了车门那一端研究员的肩膀。


    卫科长启动了车子，车门尚未关闭，因为没有人敢冒险接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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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从未见过的怪物。它通身呈紫黑色，融进这个被零素的紫浸染的夜，双眸却亮得吓人，紧紧盯着眼前的猎物不放开。


    被咬住的研究员脸上血色全无，她拼了命也无法挣脱。


    车速越来越快。畸变物半只身子悬在门外，把研究员往外面拽。那研究员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抠住了车座间的缝隙，但随着血液汩汩向外流淌，她快没有力气了。


    卫科长回望了一眼：“晏忻！把他们都推出去！”


    晏忻在惊吓当中喘着气，眼里噙着泪，奋力向身边的同事一推：“对不起！”


    研究员和畸变物从车门飞了出去，还能听见他们滚落在地的声音，车子把尖叫声抛出去很远很远，晏忻这才挪动了一点位置，浑身颤抖着把车门关上。


    然而返回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脚下和手上全部都是那位同事留下的鲜血。


    闻着弥漫在周身的血腥气，她的眼泪和呕吐物一起涌了出来。


    剩下的记忆混沌不堪，作为亲历零素灾害降临的人，晏忻也承受了巨大的伤害。林薇明在已经连接不上的回忆里看到了车子撞在废墟当中，卫科长也在冲击中受了重伤，晏忻和另一位同事待在车里，被畸变物包围……


    “我还不如和佘栖一样直接死在研究所里。”


    记忆的最后，晏忻躲在车子里，隔着窗户和畸变物对视。


    “结束了？”


    林薇明还以为眼前一黑后会是全新的回忆，结果却是原来的维生舱和正在拆除装置的布兰温。


    “不能看看她出来之后都和什么人共事？又是谁把她弄到这来的？”她问。


    “我看了，没有。她被带来之前就已经重病失去意识了，没有你想要的信息。”布兰温收起设备，“而且我们没有时间了，这里的系统正在修复。”


    “快走！”


    他拽住林薇明的胳膊，把她拉出了这个房间。


    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合上了。


    “别看！锁上有摄像头！”布兰温直接按住了林薇明的头。


    “你觉得研究所在庆典前夕突然爆炸，是偶然吗？”离开的时候，布兰温问她。


    林薇明望向污染区里一片片废墟：“不像。”


    “如果是人有意为之，那特防部之后可有的受了。”布兰温耸肩，“不过，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再见。”


    他很快就消失在林薇明的视野里。


    这个推测要说给零号小组的人听吗？


    可是谁干的？会藏在她所见的这些记忆里吗？佘栖把虚晶视作实现理想的必须品，她不太可能会引爆它们。


    第一代超越者虽然反对虚晶的研究，但她已经删除了部分负面思考，作为一个没有实体的人工智能，她要怎么操作？而且她也珍视佘栖的存在，会用这么过激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想法吗——这反而导致了人类走向她担心的灭亡结局。


    林薇明想不明白。


    三天后，米斯特里奇某处楼顶。


    “薇明和零号小组今天就回晶海城去了。”蓝可颜站在围栏边上，望着楼下已经缩成一个个小点的人类与车辆。


    她这话是说给一边的布兰温听的。


    “过几天我也得回去——布兰温，你是不是还没有去过晶海城？”


    布兰温无所谓道：“我在哪里都一样。”


    “可非要说的话，晶海城也是你的故乡吧？”蓝可颜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知道。”


    蓝可颜轻笑了一声，依旧望着远方，哼起歌来。


    是那首海伦娜的《归乡》。


    （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