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官府办事也是如此草率吗？”闻及崔静案子的后续，柳泉鸣双指细细按压眉心。


    楚映玉道：“屈打成招的案子多了去了，京城在圣人眼皮下，官员办事还算收敛。”


    柳泉鸣提壶给自己斟了杯冷茶，“若是官府用心办事，先查明崔静所中之毒为何物，再循此线索彻查各家药馆的售药记录。怎么会毫无蛛丝马迹？”


    楚映玉笑道：“我的柳姑娘，你想的简单，京城那么多药馆，毒又不需直接买，这个药馆买一味药材，那个药馆买一味药材，自己配毒的大有人在，如何查？况且仵作验尸后也说过了，那毒罕见，细究下来，这事为了应付皇后只能匆匆破案。”


    “好笑，为了应付权贵，就能藐视人命，随意找个马夫替罪吗？”柳泉鸣义愤填膺。


    楚映玉眼中含笑，混不吝的坐姿稍稍正了些，“那依你看，此事如何转圜？”


    对于崔静的事柳泉鸣一知半解，先前急于找到苏瑶阙，拉着刘砚舟做了场戏，将嫌疑生硬扯到李钧身上，此刻察觉不对劲，她连如何排除自身疑点都想不到方法，加上崔静此案的证据鲜少，她又不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当真是没有半点思路，摇了摇头。


    楚映玉拄脸，好好地盯着她的眉眼，道：“殿下麾下有许多能人异士，你不过写了篇《兴才盛国》，他就三顾茅庐，还追着去了钗纭。我以为你是有真才学在身上的，此时看来不过如此。”


    柳泉鸣不恼，也不在意楚映玉的挑衅，斟了杯冷茶递过去，“这话你该告诉李鸿岭。”


    楚映玉接过茶杯，踩在凳沿的腿落了下来，“我是看出来了，你压根不想为他做事。”


    “我可没有这般说过。”柳泉鸣轻笑，“苏女如何了？”


    楚映玉晃了晃杯子，唇瓣碰了冷茶，喝了一口，嫌弃地把杯子放了回去，“没死。”


    她抬起眼，柳泉鸣正在盯着她，楚映玉耸了耸肩，摊开手道：“她独自去钗纭的事被遮掩过去，对外只称染了疾。昨日太子去了一趟相国府，苏女病好了不少，左口‘鸿岭哥哥’右口‘太子哥哥’，一点也不显病容。”


    柳泉鸣稍觉惊讶，“你昨日不是整日都在凌霄阁吗？”


    楚映玉满脸戏谑，“我听景辉说的。”


    柳泉鸣轻笑，楚映玉凑了过来，一本正经道：“景辉还说了，苏女把太子拉到后院，趁四周无人，哭着问：‘哥哥啊，你去钗纭找的那个女子是谁呀？你未来不是要娶我的吗？怎么能接近别的女子？’”


    她学得绘声绘色，那语调尖着嗓子，柳泉鸣想不到苏瑶阙如何说这话，脑子里全是景辉学人的模样，噗嗤笑了一声。


    见柳泉鸣被自己逗笑，楚映玉来了兴致，说得越发兴奋，“太子冷漠地安慰了几句——”


    她咳了几声，粗着嗓子学道：“苏小姐，你身为相国千金，自当珍视名节清誉，岂能轻率地将婚嫁之事随意囿于他人。”


    门哗地被从外推开，李鸿岭冷冷道：“楚映玉，凌霄阁没别的事了吗？”


    楚映玉脸上的笑顿住，碍于礼数她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起身行了礼，“我又没做闲事，我和柳姑娘在这商议崔静的事。”


    李鸿岭看向行礼后刚站直的柳泉鸣，“商议出了什么？”


    被这道视线注视，柳泉鸣难得生出了些难色，“殿下，恕小女愚钝，并未得出什么。”


    李鸿岭道：“怎么不让刘砚舟给你卜一卦？”


    “……”柳泉鸣默了默，未应他的戏谑，“此案疑点颇多，明面上只涉及皇后一事，但殿下阴差阳错下得知了崔静与李钧尚在联系，崔静又死在苏瑶阙被找到的时候——殿下若是让小女大胆猜测，这也不难猜出那么几件‘真相’，只是皇家之事盘根错节，我所知不多，实在探不清其中细节，若是随意揣测，恐会引得殿下错怪了某些贵人。”


    “你这么说，是将李钧排除嫌疑了？”李鸿岭问，又加了句玩笑话，“只因你去他府上待了半日，就生出情了？”


    柳泉鸣默然，道：“殿下应当派人窥视着宁王府的一举一动吧？”


    李鸿岭颔首，“并无异样。”


    指尖轻敲在桌面，柳泉鸣眸子动了动，垂落在地面，抬眸时道：“先前是我受刘砚舟话术的诱导，便先入为主将此事钉在了李钧身上——”


    此番卸责，她心中对刘砚舟起了一丝丝歉意，不过片刻，又将那微不足道的愧疚抛之脑后，接着道：“李钧与崔静私下往来，若苏瑶阙失踪真与崔静有关，依李钧多疑的性子，他定不会让殿下查出崔静与宁王府还有往来。而苏女回府，宁王又无任何反应，看来并不知情其中事。先前我急于找出苏女，殿下事务缠身，只找出了踪影便急切去寻，疏漏了其中不对劲。”


    “哦？”李鸿岭歪了歪头，认真倾听，“这话何意？”


    “以小女拙见，此事恐怕与李钧没有干系。”


    李鸿岭笑道：“先前让我将苏瑶阙失踪与李钧牵扯上的是你，此刻说没有干系的也是你。”


    “那日我待在李知意身旁，听她谈过崔云绮此人，我问了多福，得知崔云绮是殿下国舅的孩子，也就是殿下的表妹。”柳泉鸣道，“皇后之弟与李钧本当自觉避嫌，然孩子无妨，不需受此拘束……因此，我思之度之——在李钧受封爵位之前，由崔静入宫照料其日常起居，李钧的幼女亦在宫中小住了一段时日，贴身嬷嬷自然需随侍幼女左右，那孩子重情，而李钧又对其爱女疼爱至深，若是安排她们主仆相见，也算正常。”


    她顿了顿，补充道：“小女知晓这实在牵强，只算得我一番推论。”


    她垂着眸，李鸿岭则静静看着她的眉眼，在她掀起眸子时又波澜不惊地移开视线，嘴角带着笑，“你说的若是对的，那看来往后办事还是不可偏信于六爻之术。”


    他并非无脑之人，虽因崔静怀疑了李钧，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一个人就将罪名钉在了李钧头上。


    崔静身死那日，他特意造访宁王府，暗卫未查李钧其余动作，如此一切皆为正常。


    至于真凶是谁，官府草率办案不说，他派人追踪的线索中断，此事处理极为干净，若要深挖，得费一番功夫。


    柳泉鸣怀疑李鸿岭今日不是找她问事，而是来找她麻烦的。


    她低眉顺目，“殿下教训的是。”


    李鸿岭道：“我前些日子去宁王府的事被母后知晓，近些日子行事急需低调——待时日稍迁，柳姑娘换上男装，便前往吏部履职报到。”


    柳泉鸣懒懒地点了下头，那声音进了耳朵，才反应过来李鸿岭说了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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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猛然掀开眼，“吏部？”


    “大安朝并未涉及女官制度，柳姑娘的才学只待在凌霄阁实在屈才……若要安排你入官场，只能委屈姑娘化个名，以男身而入。依姑娘所撰写《兴才盛国》此文，足见姑娘于贤才遴选治国方略有独到卓见。”


    只要言及那篇文章，沉寂的野心便叫嚣了起来，柳泉鸣胸腔的血液猛然沸腾，呼吸骤起骤伏又倏然平息，“为何不是礼部？”


    前世的她并未经历这些。


    “朝廷如柱官员如木，若官员出了事，柱心内烂，木朽凋而断，房梁随之坍塌，整座屋子分崩离析只一瞬。”见柳泉鸣眼神淡淡，李鸿岭道，“罢了，开门见山，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


    “搜寻证据，世家子弟卖官鬻爵。”


    柳泉鸣瞳孔在眼眶里轻转，“我和李钧打过照面，又为京城众多学子看过文章，我去行事恐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这些事不必担心，我自会打点……况且，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信你。”李鸿岭言简意赅，不容她反驳，“考功司典事，极小的官职，并不会引人注目。”


    “定当竭尽全力为殿下效劳。”


    李鸿岭眸子稍垂，落在她低垂的脑袋，嘴唇轻启，又将话收了回来，不知想了些什么，开口道：“近些日子待在凌霄阁，缺什么与楚映玉说就是。”


    他走后，楚映玉瘫在了椅子上，不知从哪摸来了一个果子，随便擦了擦皮，懒洋洋地咬了一口，“自从为李鸿岭做事后，我就没睡过几次懒觉。每月要负责凌霄阁的记账和一应大小事务，遇到别的事，我还得去外边舞刀弄枪，此刻好了，还要负责你。”


    柳泉鸣收下她的责怪，“楚姑娘辛苦了。”


    楚映玉嘴巴向来苛刻，是个吃软的性子，见柳泉鸣并无怒意，没了兴致，嘴也饶了人，“也罢，毕竟李鸿岭对我有救命之恩，为他做事也算偿还恩情。”


    她又摸出了个果子，在袖上擦了擦，递到柳泉鸣面前，“吃。”


    柳泉鸣接过，也不吃，捧着它，盯着油桃的皮，前世楚映玉惨死的面容浮在脑海，心中不由得怅然了会儿。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她连自己生死都决定不了，要插手别人的事吗？


    “今日怎么不见你那好妹妹？”楚映玉问，“她脑子挺灵光，可以来凌霄阁为我做事，月钱好商量。说来，我今日找你就是为了寻她。”


    柳泉鸣回了神，拿起油桃咬了一口，甜味随着汁水散在口中，“她出去寻亲了，近日不会回凌霄阁。”


    谎话说多了，她越来越从容，腹中稿子都不打一句，便能脱口而出。


    楚映玉津津有味吃着果子，未对她所言起疑，“那她回来时我再寻来吧。”


    说罢，便起了身，从屋中走了出去。


    柳泉鸣盯着她拉开门，敛眸，又猛地站了起来，“楚映玉。”


    楚映玉一愣，转过头来，疑惑道：“唤我作何？”


    柳泉鸣轻蹙眉尖，又缓下面容，摇了摇头，“没事。”


    “莫名其妙。”楚映玉转身要走，柳泉鸣的声音传来，“往后行事定要谨慎，切勿马虎。”


    楚映玉停了脚步，关门前道：“你今日怎么婆婆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