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楔子
作品:《[历史]花妖医经》 东晋咸和二年,义兴郡,氿河畔。
“三郎君,且忍一忍,前头就到阳羡了。”
深秋天气,连夕阳都寒瑟瑟的,薄薄的余晖落下来,红而淡,像氿河里化开的血色一般。河畔官道上,一匹高大的黑驹不知是累得还是饿得,委委屈屈驮着背上的一老一少,慢吞吞地小步跑着。
那老者五旬出头,却肩直背挺,眼神烔锐,一看即知是个练家子。那怕眼下独自带着受伤的小主人逃难,他也并未慌了手脚,只是在又一股凛冽寒风刀子似的迎面割过来时,替孩子把身上的氅子拢了拢,遮住了伤肿的右腕。
“我无碍。”七八岁模样的孩童出了声,懂事得过分,有股子少年老成的冷静,“这伤并未动筋错骨,即便不药不医,几日之内也当自愈。”
那驭马的老者目光垂下去,落在孩童暗红中泛起乌青、肿得骇人的右腕上,心底沉沉叹了口气……建康城乌衣巷里长大的小公子,几时遭过这等罪?
也亏得三郎君性子坚韧,若换个娇气些的,势必要耽误脚程。
眼下这兵荒马乱的境地,一耽搁,兴许命就撂路上了。
“前方有人。”孩童忽然低低出了声,“在东南边五十步外的芦苇荡里。”
老者心中一警,朝小主人示意的地方扫过去,果然看到了官道右边儿半人多高的芦苇荡里,佝偻身子半蹲着个人。那人蹲得很低,身上又裹着破旧的灰褐色葛布衣裳,几乎和寒秋里枯褐的芦苇融为一色,半点儿都不打眼。
直到愈来愈近,才渐渐看得清楚起来——从身形上,依稀看得出是个十余岁的少年,而他之所以佝身半蹲,是因为怀里还搂护着一个更小的孩子,顶多三四岁,脑袋埋在兄长怀里,整个身子寒瑟瑟地蜷着,只自不能蔽体的破烂葛衣里露出一截瘦得活骷髅似的细柴胳膊。
看清情形后,虞伯暗自松了口气。
下一刻,却听小主人低低地问:“他们,躲在芦荡里,是……为了避寒么?”
“不是避寒。”老者看了那佝着身子的少年一眼,干涩的嗓音仿佛更哑了些,“是走不了了。”
——为何?
小主人仿佛不大明白,遂仔细看向那少年,他们的马已经近到了十步之内,足够他看得清清楚楚,以至于瞳孔陡然瞪大——
那少年因为半蹲的姿势而屈折的两条腿,极诡异地肿胀着,腿肚子有常人两个那么圆,又胀又亮,仿佛生生灌进了半桶水似的,骇人极了!
乌衣巷里长大的小公子从没见过这等情形,仿佛被氿河里带着血腥味儿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寒战,过了好一会儿,他深吸了口气,勉力冷静地问:“他患了甚么病?”
“水臌。”渐渐走远了,虞伯才答,“不是病……是饿出来的。”
“饿,不是应当饿瘦么?”七岁的孩子尚未从方才的震骇中回过神来,声音还微微带颤。
自小,他自零零总总的书简上、绢画上看到过的饥民,都是骨瘦如柴的……就像,蜷在兄长怀里那个孩子。
“人,不是一下子就饿死的。”虞伯嗓音仿佛更苍老了些,又替小主人拢了拢氅子,“更多呵……是一点儿一点儿饿死的。”
“起初的时候,是家中粟米谷糜愈来愈少,便会每顿多掺些野菜充饥。渐渐地粮瓮见底空了,便只好去寻河里的泥鳅、田里的蚂蚱、蝗虫、地龙,树上的榆钱儿、椿芽儿……煮了烧了或是生吃,而且,能寻到的愈来愈少。一日日地捱下来,先是瘦成一把骨头,再久些,大多就会患水臌。女人从头脸开始肿,男人从腿脚开始肿,所以才有‘女戴帽,男穿靴’的说法儿。一路上,我们瞧见的氿河里的那些尸首,未必都是泡胀的,许多生前只怕就患了水臌。”
大约是被“尸首”两个字刺激到了,七八岁的孩子忽然仰起脸,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揪住了老者的袖子,急切看着他,问——
“那,那他——方才那位阿兄,还能救么?”
阅世颇深的老人听了这话,却并未讥嘲小主人的天真……这是素以儒显的诗礼之族养出来的小郎君,从小读着“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长大的孩子呵。
他只叹了口气,又替孩子拢了拢氅子:“他膝间的肿处已经开始溃烂化脓,救不了了。”
“那、那他怀里那个幼童……”天真仁善的小公子并不放弃,仍执拗地带了几分希冀问。
虞伯并不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转眼看向了夕阳之下浊流滚滚的氿河:“三郎君,他们随身没有水囊,也未见火石之类的用具,想必近些日子,饮的都是生水。”
河里有浮尸,凡饮了生水,都会染疫。
那少年和他怀中瘦骨嶙峋的孩子,从成为流民起,眼前便只有绝路了。
几日之后,他们就会成为这河边新死的尸首,大半会因为尚且新鲜,又是鲜嫩的孩童,而被路过的其他流民分食,继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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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发新一轮疫疾蔓延,十天半月后,更多的人枕尸河畔……
七八岁的孩子愣愣地,嘴角几翻翕动,却抖不出一个字来。过了一会儿,终于颓然松开了手,像是一只陷入囹圄,终于明白无论怎么拼死挣扎都无法脱困的幼兽。
天边的落日又坠下去了几分,薄红的夕晖渐渐更深了几层,愈似血红,巨大的半轮悬在山头,仿佛某种血瞳的巨兽半阖了眼,冷觑着这荒时暴月里炼狱般的人间。
“外面,”过了许久,孩子干涩微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瑟瑟的茫然,“建康城外面……以前也是这样的么?”
马蹄声里,老者缄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 以前啊……多久以前呢?”
“自从一百来年前,汉室一天天衰弱,这天下就一锅粥似的乱了起来,董卓、袁绍、曹操、刘备、孙权……一个个儿乱哄哄地打,一直打到四十年前,司马家坐了天下。”
“那可真算是个好时候儿啊,武皇帝还在位,胡人们都还老老实实待在边陲,天下太平,日子安稳。”说着,他神情里不知不觉就带了几分怀念,声音都轻了起来,“老家主在国子监任祭酒,谢家就住在上东门外的永和里,离北宫近得很,到明堂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再往南边儿过了洛水,便是永桥市,临近太学,士子云集,到处都是笔墨坊店和书肆。旗亭楼下有一家笔坊呵,门口用大大小小的各色笔颖串成了一幕帘子,极是别致,却怎么都不肯出手。老家主爱极,每回到那儿都走不动趟儿……”
“好吃的就更多了,尤其出名的是白马寺的石榴,坊间有言‘白马甜榴,一实值牛’,小孩儿都贪甜,郎主他们那会儿还小,总要闹,老家主无奈,年年都嘱人去买几颗回来予儿童解馋……”
小小的孩子听得一时怔然,他知道老者口中那个“老家主”是自己的祖父,正病逝在他出生的那一年。
据阿父说,祖父在病榻上看了一眼甫出生的孙儿,颤着声说了句:“惟愿这孩子有生之年……能见着河山恢复,天下安澜。”
于是,在三月后的命名礼上,依祖父遗愿,父母为他取名为“安。”
七岁的谢安嘴角抿成一线,定定看着天,与那半轮血瞳似的夕阳对视——
如果当真有一天,河山恢复,天下安澜,那么,天底下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的流民,不会再有这么多的人饿到水臌,不会再有逃难路上,死无全尸的孩子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