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黄硕
作品:《[历史]花妖医经》 太阳已经落山,暮色渐渐深了下来,天空是清澈的水青色,铅灰的云一团团自天山相接的边际向中心蔓延,中天的几绺儿却仍是明而亮的纯白,飘逸得有几份空灵。
诸葛瞻归家后,先去了西院,向母亲问安。
进了门,便见西垣下正荷锄掘着土的一个瘦削背景——
民间习俗,每年冬至日,取五谷各一升盛入小罐,埋在北墙阴下,到了春日取出称量,增重最多的便是明年宜种的谷物。
他幼年的记忆里,阿父总是很忙很忙,但,年年都会陪阿母一起郑重其事地把各种各类的粟米、黍米、稻米一坛坛埋到北墙的竹荫下……说是当年在南阳时的习惯。
阿父下世后,阿母便年年一人埋谷,一年又一年,如今,已整整十年了。
她已届六旬,头发枯白,脊背稍微有些佝偻,握锄的手青筋贲起,一下一下掘着土,动作缓慢而吃力。
他心里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锥心地疼——阿母,什么时候已经老到了这般地步?
虽然心疼得厉害,但他知道母亲的脾气,一丝都没敢露出来,只学父亲当年,几息之间收敛干净情绪,换上轻快的笑,边走近边问:“阿母,城外的几亩水田,我们今年种青芋稻还是蝉鸣稻?”
黄硕闻言,暮色里抬起头,或许是老眼昏花,她竟有一瞬的恍神……阿瞻,的确肖父呵。
他向来是个很孝顺的孩子,耐心地陪她一起掘出了十几只黑陶坛,再一一称量,选种,最后她催促了几番才回去。
她自己一个人,提着灯回了小书房。
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且,四十年里,几乎未曾变过样。
是的,四十年了。
偌大的丞相府,都是后来孔明开府治事后建的,只有西院,是他们夫妇初来成都时修葺的……和南阳的宅子几乎一模一样。
孔明性子一板一眼,向来不喜变动,喜欢一样菜连吃一个月都不腻;爱穿的衣裳若破了旧了,就做件儿一模一样的;哪卷书放在哪个书櫃哪一层哪一格,都是几十年不变,每每阅罢,便放回原处。
这间书房,是他们成亲的次日,一起动手布置的,里头的书,半数都是她的嫁奁。
她至今记得,那天是二月初六,春风刚刚暖润起来,阳光和煦,清晨照进屋子里,晒得高大的黄竹书架散出一点点木质的清香,随风送入鼻端。
她很喜欢闻那味道。
两人开了箱子,开始检点书册,然后一卷一卷分类归置,给它们做书签——孔明写得一笔好篆字,她则擅长八分书,所以经史类正经书的归他,花草虫鱼类的闲书归她。竹签质脆,时久易朽……所以,每隔些日子都会重做一些。
直到,十年前。
她自书架上取下了一卷书诗,其实,这种昏暗的光线里,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大清了,只是书卷的位置已经牢牢烙在了脑子里,抹杀不去而已。
往后,一天天,她会愈来愈看不清字,听不清声音……然后,再醒不来。
一点点衰老,实在是可怕的事情。而于她而言,更可怕的是,这间书房,这些东西,这些所有所有的记忆,都会随着她的死,统统化为乌有——这屋子已经很旧了,想必家丞一定会推翻重修,这些书,许多也已经字迹涣灭,大约会被抄录,然后送到厨下烧了柴禾,这琴这棋,也算不上好东西……
她原本以为,自己活得通透,到了这会儿,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怕死的。
灯下坐了不晓得多久,她将手里那卷诗缓缓展开,卷首便是一首《回车驾言迈》: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这是孔明的手迹。
是在建兴八年,他五十岁寿辰当晚,与她论诗时写下的。
“孔明,你怕死么?”她目光落在那未干的黑迹上,问。
他愣了下,缓了好一会儿,道:“少年时,其实是很怕的。”
大约,所有的少年人初次意识到自己会老会死的时候,心里都会油然而生一种巨大的恐惧,于是,有时便会有些轻狂冒险之举,好向老天示胆,也慰藉自己内心的不安。
“后来,一天天老了,每时每刻都离死更近,所以愈发怕起来。”
每每想到,自己不久之后,将与所亲所爱幽冥永绝,独自沉眠于黄泉之下,尸骨渐渐朽入泥土……不由午夜惊梦,汗透重衣。
言罢,他忽然笑了:“近几日,倒是想通了。”
“人生一世,就像这田里的禾苗,春生夏长,秋凋冬零。明年,同样这块田地,又有新的禾苗长出来,经历同样的四季枯荣……地里若永远都是那一茬儿苗子,该如一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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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水般无趣罢?”
他神情释然,目光落向窗外那丛云邱竹:“天道如此,生死常事。”
“去你如我,能做的,不过是活在这世上的每一日都不辜负年光,冉冉而长,长成一株良稻罢了。”
那时,他已经筹备着第五次北伐,然后,临走前,将一样东西留给了她。
她抬手,摸向了头上的一根乌角簪。触手温凉,令人心绪清明,不晓得究竟是什么兽类的犄角。
孔明说,自己少年时曾在云梦泽上偶遇知交,甚为投契,对方赠他一只十分稀罕的兽角,并道,佩上此物,余生将无畏无惧。他原以为是句戏言,但,莫名地,每每戴着这簪子,仿佛真的要少许多胡思乱想。
说罢,他摘下这发簪,放进了她手心里。
而她……再未能像以往一次又一次那般,等到他归还。
黄硕握着那根乌角簪入眠,又做了梦,梦里的情形,是许多许多年前——
建安四安,仲春令月,襄阳城正是东风回暖的时节,官学后园池塘边,几树桃花蘸水而开,繁英匝枝,热闹得很。
她应水镜先生的约,来这儿做个闲活儿。
一大早,城中的翻斗渴乌洒水的时候坏在了半道上,因为搬动不易,又临近官学,所以暂放在这儿。只是城中的几个木工折腾了半天也未修好,所以,水镜先生便抓了她来试试手。
——她从小读书很杂,从艰涩的天文地理,到通俗的人文典章,再到好玩儿的阴阳风水,花草虫鸟,烹饪剪裁之类,都翻过一些。
而其中,尤其喜欢机关木艺。
所以,从十来岁上,就常常被长辈们抓来修各种东西,呜呼哀哉!
她在那高大的木家伙旁边站定,从随身的木箧里取了工具,便上手开始上下敲敲打打。
“此物伤人,女公子请勿妄动。”
半刻钟后,就在她双手攀着木壁打算往上爬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记清冷冷的嗓音,带着分明的警示。
言罢,又淡淡补了句:“水镜先生已请了匠人来修缮。”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扬了扬手里的鲁班尺,道:“不巧,我便是那水镜先生请来的匠人啊!”
说话间回了头,看到了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竹簪束发,眉目隽逸,像是蜀地深涧溪谷里最秀颀的筠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