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破局

作品:《[历史]花妖医经

    她虽入了宫,但旧府里尚有些人手可用,更有先前习武时认识的几个江湖朋友。一个病故的侍医,送出宫墙后,暗夜里悄悄起坟带走,可比她这宫中贵人假死一回要省事儿得多。


    可是,这荒唐的念头只转瞬即逝。毕竟,谁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哪怕再亲近的关系,也不能替对方选择往后的生活。


    而且,她能感觉到……他极厌恶受人摆布。


    所以,到底要怎样破局呢?


    坐在屋顶上的少女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要是这宫里一直太平无事也就算了,那最大不了就同她当初认命的那样,守着一份不能出口的情愫,和侍医在这儿了却余生。


    可近来,听说她家父王的头风症时常反复,半个月里已经发作了两回,双目眩晕到连人都看不清了。


    只要那人活着,凭他那莫名其妙的执念,“汉室”的幌子就会牢牢挂着,汉室的天子也会好好活着。可一旦他死了,太子曹子桓承位,呵,她这位阿兄可是个立志做一番事业的主儿,根本不会容旧汉的天子挡在前面碍眼。


    天子崩殂,死法儿多得很,最体面又掩人耳目的便是鸩杀。


    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宫里了乱成一锅粥,侍医做为天子御用的医工,怎样想都会是个被连累的倒霉蛋。


    所以,两日后,又一次听到魏王曹操病发昏厥,两昼夜不醒的消息时,曹节彻底坐不起了——就她家父王那年近花甲沉疴难愈,浑身都是旧伤的破身子骨,谁晓得还能撑多久?或许明年,或许……明天。


    她必须尽早带侍医走,越快越好!


    仲夏的夜晚,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雨,连草木带空气都是潮润闷热的,几只萤火虫托着闪光的漂亮尾巴一路飞进了废苑里,落在只余骨架的宫室残骸边的药田里。


    曹节步履匆匆赶到时,发现侍医这回竟到得比她还早。


    月光下看得清,他已经替田里的川乌打过了顶,正静坐在药田不远处的踏朵上,身边竟放着一只青铜壶,并两只酒盏。


    ……咦?


    她直觉今晚有些不对劲儿,平常都是她带酒,侍医只偶尔尝一口。他量浅得很,也并不嗜饮。


    “来了。”他被她的脚步声一惊,似乎回了神,略抬眼看了她,目光又落向身侧的酒具,“这是我自酿的荷叶酒,正宜解暑。”


    说话间,已经执壶,开始朝盏里斟酒。


    那酒水色泽晶莹,微微透碧,被他沥成一线倒进直径寸许的圆盏里,如山涧古泉泻落平潭,还漾着一轮月光……反正看起来凉浸浸的。


    “那,谢啦。。”她向来不同他客气,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端起就喝,唔,入口果然很凉,居然还有点儿甜,以及独属于荷叶的草木清气,不由赞道,“好酒!”


    侍医也持盏,浅饮了一口,顿了顿,又仰头倾杯饮尽。


    借着这酒意,他忽然看向她:“记不记得你曾问我,为何会进宫来做侍医?”


    她当然记得!


    那是相识后不久的事,当时她问出这个问题后,他沉默了许久,而她也没有那么喜欢探人私隐,所以便一直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所以,他今日这是……


    “自我很小的时候起,祖母便时常耳提面命,要我用功读书,日后好承继家业。授业的先生会意,于是一直教我的,除了儒家经义,便是经纬之术。”


    他追忆往昔,平静里透着一点若隐若现的自嘲:“可,我那时并不听话,成天私下里偷偷看医书,只想做这世上最好的医工。”


    自记事起,旁人都告诉他,他的阿母是病死的。


    “八岁那年,祖母病重,下人们辗转寻到了一位名医,姓张,名仲景。张翁在我家住了一月有余,他医称国手,人也和善,被我捧了医书一直缠着问东问西也不嫌烦。直到有天,我上完学和他诉苦,说自己整日的功课无趣空泛,远不及医道来得实用。”


    他目光落在天际那一轮凉月上,嗓音仍是冷静的:“那位老人家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费了许多周折,几天后,带我出了趟家门儿。”


    他们驾着车,出了南宫,出了洛阳城,一路向东,直到了京畿的平县。


    那年正逢大疫,官道附近的蒿草丛里,随处可见白骨枕藉。老人家带着他下了车,和身边的弟子一起,动手收敛无主之尸。那尸骨里,辨得出许多孩童,五六岁的、两三岁的,骨头上辨得出野兽咬噬的痕迹,许多已经被啃得零星不全……


    他至今,还记得那种触目惊心的恐惧与震动。


    回程的路上,老人家郑重地看着他说,若逢治世,京畿之地,怎会惨象如此?歧黄之道,可以救百人千人。但身居上位,若能经时治世,便可救千倍万倍的人。


    最好的医者,莫过于医时救世。


    “自那以后,先生所授的课业,我便用心了许多……后来的数年之间,那怕历了不少磋磨,在承继家业后,仍觉得自己应当努力做个好家主。”


    兴平元年,他十四岁。


    那年六月,罕见地连续两次地动,不久又逢蝗灾,是个多事之秋。他听说民间一斛谷涨到五十万钱,一斛豆麦二十万钱,百姓易子而食,惨象历历。于是派侍御史侯汶开京城太仓,施舍糜粥,赈济饥民。


    但,数日后,报上来的死者仍然未减。他心下起疑,于是次日朝会,在千秋万岁殿上,命人当廷量米作粥,终于发现度量不实,而后当廷发作了侯汶。


    此后,京中饥民方得救济。


    ……他真的,曾经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做到幼时应承过张翁的话,好好当一个医时治世的天子。


    “可后来,家业倾覆,时局动荡,我才发觉,自己其实是个没用的废物……”


    就像一个小孩子,自小的目标,就是长得高大健壮,孔武有力,好搬动后园里的一块大石。


    于是,他苦练膂力,时时加餐,当真一年年长高长壮,日益孔武。可,当他自以为足够有力气,去搬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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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时,却发现那大石竟然只是一座石山露出的冰山一角,背后……是任谁也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他曾沮丧,泄气,愤然:大汉的社稷,何时竟积弊如山,朽弱至此?


    于是,他曾无数次地试图厘清,昔年煌煌盛世,到底为什么会到了如今这般境地?


    ——是开国之君光武皇帝留下的外戚遗患么?


    当年光武开国,以姻亲笼络豪族,是以此后外戚坐大,遗祸不止。


    ——是孝和皇帝重用宦官种下的祸根么?


    本朝最后一个盛世,算是一百多年前,永元年间孝和皇帝刘肇在位时的事了,史称永元之隆。


    可,本朝宦官专权,亦始于和帝。当初和帝稚龄承位,太后窦氏临朝称制,和帝与清河王刘庆、内侍郑众等密谋,夺权成功。和帝英年早逝,后头的殇帝又夭折,于是太后邓绥立了清河王刘庆之子刘安为帝,又一次重用宦官。


    再后来,几朝多立幼主,尽皆倚仗宦官……沉疴积弊,一直到了如今。


    ——是他的祖父和父亲昏聩无能,以至速祸么?


    他的祖父和父亲,皆非天家正朔。都是因为先皇早崩无子,被朝臣从封地迎立的。入京时,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二岁,都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本事,入宫之后,就迅速被禁中的繁华迷了眼,只想着鲜衣美馔,享乐快活。


    德不配位,一个谥“桓”,一个谥“灵”,并不冤枉。


    ……


    可,凡且种种,都不能改变的事实是:他,才是会被后世载入史册,受口诛笔伐,遭千载唾骂的亡国之君呵。


    他终于持盏,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却因不惯,被呛得咳了起来:“咳,咳咳,绝境之中,我甚至曾想过,若是我从来就不姓刘,事情会不会好一些?”


    那样,哪怕是作为一个最普通的贫家孩子,在七八岁时死于战乱,身膏野草……好像也比现在好。


    ——等等?!


    “你、你姓……”她听到这里,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脑子嗡嗡的混响成一团,什么都乱了。


    “抱歉,王是我母亲的姓氏,当时你问起时,我并不想坦诚身份,所以出口的是一句谎话。”他已放下酒盏,站起身来,浅浅朝她一揖,算作歉礼。


    也是,告别。


    被人误为医者,算是他枯寂将死的人生中,最后的一点安慰,所以忍不住欺人自欺,只想向上苍骗几日平静安宁的日子。


    只是,如今天下欲顷,江山将易,一个连性命都不保的人……这场白日好梦,也该醒了。


    “魏王病重,朝局板荡,宫中只怕很快就要乱起来了……不论如何,还请尽早脱身。”末世的天子,站在霜天月色下,残宫破垣前,对着自己的宫妃,也对着洗心相交的友人,最后劝告道。


    而她,也终于在对方戳破一切伪饰后,想通了那个曾经百思不解的难题——


    这重重殿宇,深宫囚牢,唯他一个无论怎样都走不脱。